意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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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当家还在睡呀。”两人答得理所当然。
“还在睡?叫醒他不就好了?”
梅勤、梅劳这回可笑得不客气,眼见偏厅就到了,他们不答反道:“你自个儿去叫叫看罗。”两人推开门,将程铢领了进去。
侧厅里相当暖和,几个火盆子烘煨著热气,与门外形成了对比强烈的温暖与冰寒,厅里的桌上伏卧著一道白色身影,披散的长发不仅垂落双肩、双臂,甚至像是流瀑,披泄在桌面上。
“四当家,程府的铢姑娘送拜帖来了。”梅勤轻唤桌上动也不动的睡人,可是没得到半分回应,他伸手摇了摇梅四的肩。“四当家?”
“唔……”好半晌,趴在桌面的梅四有了反应,轻轻呻吟嘟囔,换个姿势——再睡。
梅勤、梅劳同时瞧向程铢,饶富兴味地看著那张傻愕的俏颜。
“你们……确定那个人是梅四爷吗?”怎么跟她以前送拜帖时所见到的梅四爷不太一样?
“再确定不过了。你没瞧见他袖口上精黹的白梅绣吗?全梅庄只有四当家有,这可是咱们二当家重金差人替四当家缝上的。”
“可是……梅四爷不是应该那样……怎么是这样……那、那个梅四爷又是怎么回事?”一堆那样这样,连程铢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样。
“就说了今年四当家还没醒嘛。”梅勤还是只有这个答覆。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今天、明天、十天後,或是下个月?”梅勤、梅劳有默契地一耸肩,不负责任大猜测。
“怎么这样?!”
程铢的叫嚷让趴在桌面上的人有了苏醒迹象,“唔……好吵……”
见状,程铢提起裙摆奔近他,“梅四爷!我是程府的程铢呀!我奉主子之命送拜帖给您了,您快别睡了!”
“程府……又到了冬月吗?”很勉强地,梅家小四——梅舒心终於拉开了脸颊与桌面的距离。
“是呀,昨天才下完了今年第一场瑞雪。”程铢忙回道。
“为什么……我还是好困……”
是呀,以往在瑞雪初降的前十日,梅舒心早就摆脱九个月的睡样,正式接掌梅庄接下来三个月的大小事务,可是今年他不仅醒得晚,甚至连梅庄的梅树也随著他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花苞都还没结一个哩。
明明睡了九个月,但他还是觉得困。
右颊又黏回桌面,展开另一场冬眠。
“梅四爷!您快别睡了!您这样人家没办法回府交差的!”程铢跺了跺三寸金莲,恼火地道。
“拜帖……搁著,回去……交差。”梅舒心右手吃力地挥一挥。
“可您没回帖子给我家主人呀!”
“我和你主子……那么熟了,省这一回,无妨……”他连手指都还没醒,怎么回帖子呀……“不成呀,我主子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别让铢儿难做好吗?”
伏在桌上的梅舒心静了静,不一会儿又传来轻鼾。
“梅四爷!”
梅舒心猛然惊醒,“唔……好好好……回拜帖。”他伸出食指,朝程铢勾了勾。
程铢迟疑地指了指自个儿鼻尖,换来梅舒心几个像在打瞌睡的点头。
她乖乖听话弯下身,就见到梅舒心倏地将嘴唇凑近,烙在她嫣红的唇上。
“呀!”程铢惊声一叫,立即推开梅舒心大步後退,不经意又将自己塞到身後的梅严怀中。
梅舒心随手抓过桌上空白的绢纸,再将自个儿沾著胭脂的唇形印在上头。
这幕明目张胆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戏码,看傻了在场其余三个梅庄人——虽然他们也知道,四当家还没醒,九成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都没印象,可是凭良心说……太过分了,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情况若是在大街上被他们三人瞧见,绝对会冲上前海扁登徒子一顿,偏生现在却是自己的当家主子……程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毕竟是黄花小姑娘,哪能容得这般被人侵犯——而且很明显的,那个侵犯她的男人只是将她当成了印泥!
“拜帖回好了……你又哭什么?”不是说他没回拜帖才会害她挨骂吗?怎么他现在回好了拜帖,她还哭得这么惨?
还不是你把人给弄哭的?!梅严、梅勤、梅劳同时在心底回了这句。
“你、你……我、我……我要跟我家主子告状!”娇嗓哽咽、泪眼朦胧,程铢委屈地撂下这句狠话後,抓起印著梅舒心唇形的绢纸,掉头就跑,然後还不小心在奔出屋外时,又在雪地上重重滑了一跤。
“怎么了……”
梅严三人转回头,瞧著一脸无辜的梅舒心,他的双唇还沾著轻薄小姑娘的罪证——红艳的胭脂。
三人只能齐声一叹,希望在程铢搬来救兵时,主子已经是那个清醒的四当家,否则,事情就难收拾了……唉,快醒来吧,四当家。
程府坐落金雁城城北,是专司制糖的糖商。
举凡天然蜂蜜纯糖或是蔗汁烧糖、白沙糖,甚至远从外国渡洋而来的糖霜技术皆是程府经营的商品,再加上蜂蜜因花种的不同又细分为各类水果花蜜、四季应时花蜜,糖蜜的品质及技工都是金雁城首屈一指,更让程府的糖饴远近驰名,连金雁城年年进贡太子千斤的糖,也全由程府一手包办。
糖质好,自然招来固定客源,更遑论程府当家也是个海派豪爽的生意人,所以金雁城七成以上与“糖”凑上关系的商行,几乎全是程府的老客户。
“取蔗汁煎成糖,三锅并列成“品”宇,将稠汁聚於一锅,逐次加稀汁於两锅之内,熬糖火力须强,若束薪少,则糖成顽糖,起沬而不中用。蔗汁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似煮羹沸腾,以手捻试,黏手则成。”
糖仓里,一边的车械正在轧甘蔗,以牛只拖力,将甘蔗夹於车械巨轴间,牛只一迈步,蔗过浆流;另一边则将车械绞接出来的蔗汁下锅煎熬。
火候决定了糖饴的优劣,这一步,得花上最大心思。
“程吞银,不要逼我教训你!同你说过多少次,用你的指尖去试糖!”一根甘蔗迎头砸来,不偏不倚地劈中在巨釜前煮糖浆的少年脑袋。
“很烫耶!”年约十七的少年回嘴。
“再说我就叫你用舌头去试!”
第二根甘蔗又高高举起,吓得程吞银忙将食指探入沸腾的糖锅里,烫得眼眶里打转著不轻易落下的男儿泪,再神速地将手指塞进自己嘴里,一面试糖饴的浓稠,一面藉著口水降温。
“可、可以了啦。”呜,好烫。
“那还不用桶子盛起来?还没完哩,这不过是黑沙,是最劣的糖,再用瓦溜去沥。”
“知道啦,这步骤我都快背到滚瓜烂熟了。”程吞银咕哝,手上动作也没停,唤来奴仆替他将瓦溜搁在缸上,再将滚烫的稠糖倒入瓦溜。
“光会背有什么用?!还不是煮坏了十几锅的蔗汁!”
“那是失误……”
这回飞砸过来的不是硬邦邦的甘蔗,而是一只莲足。
“你知不知道一口五十斤的糖锅要多少甘蔗来做?!况且金雁城的冬月太寒,甘蔗得千里迢迢打南方运来,远比用甜菜来制糖还贵!你就这样糟蹋?!”莲足主人宛若正在试爆的火药,“程吞银,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的三餐就是那十几锅的蔗汁糖水,在喝乾净之前别奢望我会赏你一口饭吃!”
说罢,踹在少年臀上的莲足左右蹂踩,虽然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好歹也足够泄愤了。
“反正煮糖这事用不著当家主子亲自操刀,交给下人做就好啦。”他们只要管管帐、谈谈生意不就得了?
“当家主子自个儿都不会煮糖,拿什么去教导下人?!”继续踹。
程吞银苦著脸,瞧向身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原来……他如果发起火来,也是这副狰狞样吗?那么他一定要告诫自己,千千万万不能上火,否则那模样——很丑哩。
“咬金,你不要用和我一样的脸孔摆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怎样!”咬金,正是莲足主人的闺名。
“我看了会很受打击耶……含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程吞银嘀咕。
“我不会。”第三张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孔在绞汁车械後探出,噙著笑的容颜很是温文。
程家三姊弟,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样的脸孔却拥有三种天差地别的神情。
“含玉最乖了,咬金姊疼你噢。”她很偏心地抛给程含玉一个如花笑靥,视线再转回程吞银身上时又是那副凶婆娘模样。
对於两个弟弟,她虽一视同仁,可是程吞银的懒散让她总是得多花心思教导,相较於程含玉的懂事,在旁人眼中看来自然觉得她老是找程吞银的麻烦。
“因为我最爱你呀,所以无论你是什么神情,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程含玉一开口就是腻死人的甜蜜。
“唔,含玉。”程咬金感动地抛下程吞银,小跑步到程含玉身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呜,这个小弟一定是打小吃甜喝蜜长大的,一张嘴甜得很,要好好疼他。
“咬金,我也最爱你啦!”程吞银不甘姊姊被独占,慌忙展臂嚷道,也缠著要程咬金奔回来拥抱他。
“好好,我也爱你。”拖著含玉,程咬金又跑回吞银身旁,一臂勾著一个,将三人缠成麻花。“我最爱你们了……”
他们三人自娘胎以来就牵系著彼此,拥有相同的漂亮脸孔,虽一女两男,却丝毫不影响感情,三人落地的时辰近乎相同,後来因为程家老爷认为以“好”字来看,先得女再生子才是大富大贵,於是也不理会谁先来後到,就将三胞眙中唯一的女娃当成长女,取名咬金,盼她能人如其名,替程家衔咬来金玉满堂,程吞银及程含玉则一直没能分出谁兄谁弟,甚至在五岁之前,一模一样的脸孔及性别还老是让父母认错了人,直到六岁,含玉在一场与吞银的骑射比试上赢了数分,才抢到了“含玉”这个名儿——他们不争长幼次序,而是争两个名儿中比较不会被人耻笑的,至此,程吞银饮恨,只得心甘情愿咽下“吞银”这个名字,荣登程府二公子的宝座。
三个人的相同脸孔还让他们利用透彻——在程府老爷、夫人逝世之後,程家事业就由三姊弟共同担起,有时谈生意、卖笑脸就由程吞银上场;有时需要上花楼拚酒,就由千杯不醉的程含玉出马;若得用上制糖技术的场合,就由程咬金扮男装出现。三人的默契十足,这些年来也没出过半次差错。
“咬金,我是真的最爱你,这世上除你之外,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这么说。”程含玉的嗓音浅浅的,但从不失认真,以弟弟待姊姊的态度来看,他的甜言蜜语太过火了些,可又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程咬金噗哧一笑,“以後等你遇上了心爱的姑娘,看你还能说得这么坚定吗?”这个小弟呀,想将她当成其他女人哄噢?虽然吞银和含玉的潘安容貌带著数分宜男宜女的英挺,也正是姑娘家喜爱的“俊俏”模样,可是别忘了她程咬金每天都会在铜镜前看到一模一样的脸,早就麻木了,这种深情款款的话,还是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实际些。
“我说了,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程含玉坚决地重复一回,甚少扬高的语调仍能听出一抹不容质疑的肯定。
“臭含玉,别想独占咬金,她也是我的!”程吞银哇哇大叫:“咬金,我也好爱好爱你,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噢。”他凑上唇,在她右颊落下响吻。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呀,今天嘴巴全抹了蜜?啊!该不会早膳偷尝了窖里的牡丹花酿蜜?那酿蜜可是很贵的噢。”程咬金被两个弟弟逗笑,虽然他们两人把她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