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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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做点什么。说也罢,打也罢,哪怕是喝一声。这样对峙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她。她在心底不停地催促自己。但灵魂与躯壳此刻分成两个主宰,一个仍然活着,一个业已麻木。
绿光和黄叔率先看出她不对劲。就算是威压,未免也压得太久了。
绿光一个筋斗翻到凤西卓身前,与她同立一匹马上。她的身形比凤西卓略高,因此将众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凤姑娘,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要供养,杀了他们倒没什么,只是那些远在千里的亲人难免受累受苦。想来他们今日不过是受人驱使,并非有意与我们为难,不如放他们一马?”肩膀被重重推了一下,她感到凤西卓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了过来。
果然是受伤了!她心头一震。
黄叔等人站在他们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黄叔抢在另两人发声之前,道:“绿光所言甚是,还请凤姑娘网开一面。”说罢,朝兀自楞在原地的追兵道,“你们还不放下刀!”
追兵面面相觑,有几个手掌松动,刀竟真得落在地上。有一便有二,顿时,落刀声此起彼伏。
凤西卓下唇猛然一抖,“呕。”
绿光只觉背上一热,湿了一片。
黄叔等人看着白马背上黑血,暗叫:要糟。
果然,有追兵眼尖,叫起来,“那个人不行啦!我们并肩子上!万两赏金就是咱们的了!”地上的刀瞬息被捡得一干二净。
黄叔当机立断喝道:“绿光带凤姑娘走!”
绿光连忙应声,正要转身扶她,却发现凤西卓自己从马背上滑下,从蹲势慢慢站起,握刀横看追兵。
追兵鬼打墙般纷纷刹住脚步。后面‘哎哟’声连绵不绝。
黄叔担心地看着她,“凤姑娘,你……”
凤西卓歪身站着,刀尖抵在地上,冲着神色惊疑不定的追兵淡然道:“信不信,我还能再杀一片?”
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脸颊两侧甚至透着股青气。好象眼前还站着的她,一眨眼就会倒下去。但没有人敢赌。
——因为输不起。
绿光从马上跳下,站在她旁边。看惯了那张娇艳面容上的漫不经心,才发现当她收起嘻嘻哈哈时,竟刚毅坚韧得如此令人心折!
以前的她,好象一朵闲散的云,四处飘荡,姿态万千而随心所欲。如今寒风吹散了那层笼罩的云雾,终于露出藏在内里的锋芒。夺目,逼人,且见血封喉!
血从鼻孔流入嘴角,凤西卓抬手抹去有些瘙痒的血水。明明这样狼狈,却依然气势凛人到无人敢踏雷池一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吐出淤血的她,还有一战之力。只有一战!
“我要赶路,时间不多。打还是走,一个字。”手中的刀轻轻转了一个角度。森冷的寒光自刀身射进每个人的眼和心里。
追兵去意已萌。
但队伍中有人突然冒出一句,“强弩之末,何足惧之!”
凤西卓眼神一厉,人突然跃起,那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刀在其手中犹如三味真火粹炼千年的神兵利器,光是看,已目眩神摇。
那人显然不防凤西卓在重伤之下还能进攻,且一下子便瞄准了自己。等他领悟过来时,刀已经到了近前。若此刻刀下的只是一个普通兵士,那早已死了千万回不止,可惜他不是。
他毫不犹豫地横斜里抓出一个人顶在面前,脚下一个浮云荡,朝后荡了开去。
凤西卓显然没预料到对方竟是个高手,等刀插入那个临时被抓出来挡刀的替死鬼时,目标已飘出三丈开外。
绿光与黄叔虽然轻功不及凤西卓,但反应不弱,在她拔刀的刹那,正好一左一右地护在两侧。
“你怎么样?”绿光瘪嘴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凤西卓扯了扯嘴角,“不太舒服。”
岂止不舒服,在旁人眼里,她看上去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这口气多得很悬!
“我乃顺平王帐下五品军校,你们护王不力已是死罪。此刻不速速拿下人犯更待何时!”那人缩在其他人身后,喝道。
凤西卓一听‘顺平王’三字精神一振,冷笑道:“你还真是懂得如何激励我奋勇杀敌。”
那军校还没理解她话中含义,便见她挥着钢刀,在绿光和黄叔的护卫下,朝他杀来。
凤西卓等人虽然人单势孤,但各个身手不凡,且气势如鸿,追兵被杀得胆寒,往往三五成群窝在一处,出刀不出力,战势反倒缓了下来。那军校气得跳脚,百般叫骂仍是无用后,反倒静下来。显然是看出双方角力,他的赢面更大。
远处又有马蹄声。
“援兵到了!”那军校喜得大叫。
士兵各个振奋精神,下手顿时利索起来。
此刻莫说绿光,连凤西卓的心都渐渐冰冷起来。没想到她行劫半生,最后竟是被别人打劫阵亡。心头坚持的意念稍懈,眼前立刻一片模糊,手麻木地出招,不知对方何处。
刷刷,箭风如电。
相继有士兵倒下。
那人骇然叫道:“是弩弓?来者何人?”
回答他的是一轮更密集的箭雨!
场上形势瞬间倒转,追兵泻洪般朝前逃去。
绿光拉着凤西卓往旁跳去,随即手上一松,“啊!”
凤西卓顺势朝后倒去,正当她准备摔得灰头土脸时,腰上突然一紧,身体不自主地被反拉向前,凌空摔到一个温软的怀抱里。她奋力睁开眼,却看到紫气骤然放大的面孔。
来不及寒暄,头上蓝天白云一转,鼻前吹过一丝清香,怀抱似乎换了人,温软不再,却轻柔得让人沉醉。“西卓。”短短一声轻唤中,似乎夹杂无数心疼与懊恼。
她拼命地眨了眨眼,却只看清一双比宝石更瑰丽的黑眸。
情如麻(上)
恍惚间,嘴里好象被塞了一颗圆圆的东西,有点甜,顺着唾液滑落喉咙。
“西卓。”耳朵暖洋洋的。
张开眼,师父顶着一脸雪白的胡须坐在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师父……”她努力伸出手,胡子在指尖几寸处,“师父。”
似乎谁在叹息,她想转头,背上却传来一股暖流,缓缓地冲击奇经八脉。胸口疼痛骤减,说不出的舒服。
“师……父……”越来越重的眼皮,终于战胜了对师父的思念与渴慕,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天上人间无数回。等她醒时,正是半夜。从窗户望出去,半边明月骑在屋檐上,亮得刺眼。
“你醒了。”
凤西卓朝发声处眨眨眼,又眨眨眼。
那个俊雅出尘,温文似水的人依然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
凤西卓道:“我在做梦?”
不是做梦,怎么会看到应该远在千里日理万机的首富公子捧着一碗热粥在她面前?
不是做梦,怎么会一眨眼就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移到这样一座幽静的房间?
不是做梦,为什么她竟有种身处梦境的迷茫和喜悦?
梦完师父梦长孙月白……难道她连在梦中都不愿意见师兄么?师兄果然应该好好检讨,为何当师兄会当到如此失败的田地。
长孙月白摇了摇头,憔悴的眉眼在刹那绽放神采。
凤西卓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的可信性,半晌,松了口气,“果然,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死字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的唇微微一颤,“我来晚了。”不敢想象若当时再来晚半分……捧粥的手指慢慢缩紧。
这样的心疼懊恼,似曾相识。
凤西卓呆了呆,“我们几时约定好的?”来,是一个概念。晚,是另一个概念。但似乎在今天之前,她既不知道他要来,更不知道他何时要来,又何来来晚之说?
长孙月白头侧了下。乌黑的眼眸正好对准她的眼睛。
明知道他看不见,凤西卓脸上依然一红。他有双极漂亮的眼睛,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干净,纯粹,不带杂质。如深潭,不见其底。似浩海,不见边际。
她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扫荡,“那个,粥是给我的吗?”
长孙月白走了两步,在她床沿坐下,“请。”
凤西卓用双手将自己慢慢撑坐起,接过粥道:“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我只是吩咐他们半个时辰送一碗热粥。”
她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这是哪里?”看这间屋子这么干净,难道是退回了兴槐城?
“东恒的天衣坊。”
这么快就到了缅州?“我睡了几天?”
“五天。”
她舀粥的手微微一僵,“你一直守在这里?”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
她不敢再看,低头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粥,稳了稳心跳,才轻声道:“你怎么会来?”
长孙月白眼睛对着她,“来送你。”
绿光和天卫送行,她还能勉强借口说长孙世家待客至诚。但主人亲自远送千里,就算她再无知,也知道这绝对大大超出待客的范畴。“为什么?”她问时是脱口而出,等时却虚汗直冒,好象期待,又像害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五味杂陈究竟是哪五味。
长孙月白只是扬了扬嘴角,伸出手,“再来一碗?”
她下意识地将碗递到他手上,“不,不用了。”
长孙月白站起身,“你早点睡。”
凤西卓应了一声,见他步子不大不小,精确地走五步到门前,打开门,“等下。”
他回过头,门外吹进来的风适时撩起长发,如延伸的藤蔓,自下颚贴过。捋过长发的风顺势扑在她面上,带着不知名的清香。
她听到自己狠吞了口口水。思绪被风刮得不着南北,“晚、安。”最后化成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他浅笑如春山含黛,眼下的疲惫与劳累在一笑中氤氲成薄雾。
在门重新关上的一柱香后。
她才想起,他似乎并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
半夜辗转,半夜难眠。
凤西卓翌日顶着一对灰眼圈开门。
门外绿光、黄叔等人站成一排,见她出来,人人松了口气。
凤西卓伸了伸胳膊,“事实一再告诉我们,正义必胜!那群衰人怎么样了?”
黄叔道:“死伤泰半,那个军校死在紫气姑娘的鞭下。”
凤西卓笑道:“那这次我们不但没亏,还大赚特赚咯。”
绿光拉住她的手,眼眶微红,“都怪我们保护不力。”
凤西卓最怕这样的场面,连忙打哈哈道:“哪里不力了,我还记得最后是谁抱住我拼命往旁边摔呢。”
绿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凤姑娘还记得啊。”
“记得。我那时想,是脑门着地变笨好呢,还是面门着地毁容好呢。”
绿光掩嘴笑道:“我记凤姑娘当时是朝后倒的。”
凤西卓叹气道:“其实我是想斜着摔的,好歹耳朵摔破了一只还有一只。可是你实在抱得太紧,我也只好听天由命啦。”
黄叔劫后余惊未平,道:“幸好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凤西卓见他们大大小小都挂了伤,皱眉道:“你们的伤势……”
绿光道:“都是皮外伤。倒是凤姑娘,若非公子随身携带神回丹,又为你连着推宫过血三天,恐怕……”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大有其中后果自知的意味。
其实经过一夜反复思索,她早褪去初醒时的迷茫与迟钝。回想认识长孙月白起的那一刻,自己似乎就无时无刻不处于上上宾的优待。衣食住行,样样妥当得不着痕迹。送行千里,相救于千钧一发危际!人非草木,她若再无动于衷,那她不叫凤西卓,改叫笨死走好了。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好象一个常年在街上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之徒被突然出现的白发神仙告知,他前世是天上大官,因为体恤凡间才下来受劫,如今功德圆满,又可以回天上享受逍遥去了。受宠若惊到不真实。虽然有废门为桥梁牵线在前,但依然牵强附会了些。
她认识长孙月白不久,却也知道他绝非因一见便钟情之人。
谢绝了绿光的相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