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昕言-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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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愣,于是递过一块雪白的香糕,带着某种抑郁之色轻轻笑了:“很甜的!我小的时候,就极喜欢。” 后来他送他回了潘府,告辞走了。她才知道,那少年叫做柴宗训,是太祖皇帝御封的郑王。可惜她十岁的那年,郑王就失踪了,好像他不愿为官,所以隐去了民间。很,可惜!不对,她在这里可惜些什么?潘若摇摇头,不是为了曹拓的荷包在烦恼着么,她这是…… 满脑子的乱七八糟念头,随了清韵风扬,都是小女儿的缱绻绮思,绵绵不断。 诺大的皇宫里头,气氛却就阴沉多了。大殿基石萧萧,宫女太监们,个个都哭丧着脸噤若寒蝉,因为龙案上的茶盏,今日,已经碎掉第五只了。皇上还在掂着面前两片纸颠来倒去的看,剑眉厉眸越发泠泠竖了。下面伺候的人都忍不住暗自叫苦:怎么着好死不死的,皇后今日凑巧出宫去了,这当口皇上的火气若上来了,大伙儿一准儿都得倒霉。 赵匡义倒目不斜视,定睛再读案上那张薄宣,愈发恨恨自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好,好啊,你的无限江山,你的雕栏玉砌,统统朱颜改。李从嘉啊李从嘉,你记挂的,都是——朕的江山!”冰玉般的声音其实急澈动听,偏偏让人心惊胆寒。盛怒的双目丛丛流火,思忖了一刻,却“唰”的甩袖,立起身来:“备马,朕要出宫!” “启禀皇上,晚膳已经……” “嗯……” 尾音扬高的不满,引得下面人一阵瑟缩,皇上方踏着腾云金褐靴履,头也不回直奔陇西郡公府邸去了。 晚风习习,夕昏里,灰宅子,小楼台,突突的也没什么植物——赵匡义环视一圈,撇了撇嘴角。赐给他这样简陋的府邸,他是故意的。仙人么,才子么,绝世的风华么?他偏不信,一个落魄的帝王,还配称什么黄帝转世,仙人投胎。 蓦然,一丝清澈的箫音传来,流畅的音阶激得他霎那一愣。那个调子,那个节奏,好似…… 依稀曾经,她在墙内抚琴,他则倚着宫墙无声的倾听。虽不善音律,但那曲意间流转的潇洒韵致,几与此刻的箫声如出一辙,他感动过,也仍记得。心中不禁一动。所以,她认那人为知己,是么?哪怕乾坤已变物是人非,那人还能出尘无扰,是么?不过,李从嘉啊,没有怨,哪里来的这两阕好词呢?好词啊,满满沧桑悲嘘,待它们传开来,叫你的南唐旧民们跟着起哄,然后助你反了朕么? 不觉中踱入中庭,雨才住,天地博彩,清新如画。李从嘉吧,那个院中一袭半旧素衣的男人。许久不见,他的发间几丝银白,持箫漫奏,淡立的背影却仿佛凝着逆水寒烟,纤尘不染的儒雅。箫声止了,他回首望将过来,眸色一闪,似乎毫不意外,冲他不卑不亢的拱手:“见过皇上!” 赵匡义的心火登时旺起来。李从嘉,不要以为一点旧事,朕就欠了你。大哥待你不薄了,容你安枕十五年,南唐大陷后还赐你爵位,放你与周后鸳鸯聚首。朕却没那么仁慈好性,容你在此处坐食我大宋粮米,却唏嘘着江南旧地。 直接抖开手中的两方沾满墨迹的纸张,忽忽悠悠:“虞美人,浪淘沙,都是你的笔墨?” “不错!” “所以,你是对我大宋有怨了?” 钟隐顿了顿,苦笑反问:“难道,我不该有怨?” “你……”赵匡义一时语塞,冶艳的深瞳霎那暗得惊人,“既然如此善辩,那么你猜猜,朕打算如何?” 落魄笑王孙,哪堪秋意频?奈何,奈何…… “不过,斩草除根尔。”他静静的,说出答案。隔着两三步打量,这么些年过去,曾经令人惊艳的少年,已贵为九五至尊。虽韶华不再,轮廓却仍惊心的俊美,神情间的戾气倒越发浓烈,如此,生杀予夺啊。 “哦?”辉煌的金袖往后一摆,赵匡义反收了厉厉声色。李从嘉,绝对是个文字机锋的聪明人,却注定无为君王——他太书生气。有傲骨,无锐狠,何以治国平天下? “你想求死?” “非也!”钟隐扶住园中唯一的矮树,淡淡道:“生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嘉不敢轻易损之。然如若为此,便须沦为营营苟且的应声之虫,生亦何趣?” 没垂下清傲的头,心中叹息。无法呢,他尽力了,却无法扭转南唐的颓势,无法逃避被俘的命运,然后,还是无法,勉强自己,逢迎帝王。一切似乎早已水到渠成,只是不晓得这时机,是不是刚刚好呢…… 赵匡义原本怒极,方欲发作,无端端的,倒忆起秦淮河边,轻如落叶的几句悲悯:亡国者的欢乐从来无处容身,这世上只存在胜利者的残忍。请你,将来莫要作个赶尽杀绝的征服者,可以么? 可以么?可以么? 他蹙蹙眉,随口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钟隐微怔,院里却奔进一个碧罗衣衫的窈窕女子,善睐的明眸,顾盼间活跃熠熠,却似极了一个人。赵匡义几乎失神,往前便是一步:“苏……”恍惚间,那女子防备的后撤,急急垂眉央求:“今日七夕佳节,又是李郎生辰。因此李郎感怀身世,求皇上网开一面,恕了他顶撞之罪。” 赵匡义听着听着醒过神来,不对,那眉毛那眼睛,带着娇花般的美丽,却并非他永念无衰的清淡风致。她不是! “慢着,你说,今日是七夕?”心中有些惊跳。 “是,是啊……” 不可能,不可能!竟然真是七夕,他竟然真的动了杀念?脸色开始些微煞白,那个朦胧醉入膏肓的夜,难道,并非他疯颠的梦境? 细雪的初冬,兰花的香息雨丝一般缠绕,他费力的掀开眼睑,模糊间却对上一双梦寐以求的漆亮瞳仁。不会有错,那眼波,那感觉,唯她拥有。可是,她的凝视太温柔,温柔的令他心几快碎了,温柔的他不信那是真实。她却为他慢慢的理着散乱下的发丝,琴弦般的声音忧伤的颤抖:“匡义,赵大哥,去了!” 他霎那瞪大了眼。然后,他该是落泪了。因为心底痛彻,所以那些痛就从眼睛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不停的流淌流淌。他想,无所谓的,只不过是为自己编造的幻梦,他没有真的丢脸。 她也就在清雪反射的光中寂然对坐,并不相劝。直到他的泪汹涌至眩晕,她才伸手抚摸他的面颊,为他拭去了蛰人的咸涩:“匡义……”她低低的叹息如白莲优柔,安慰的哄着:“别哭了,伤了身子!” 她的靠近,真实地令他错乱。可是,身体如此僵硬,喉咙被锁住一般,他除了能充满哀痛的看她,竟然一动不能动,一句话也讲不出。 苏,当初我太笨拙,许多恋慕,却只肯一味霸道。吓怕了你,我有多么悔多么痛,你知不知道?而今,关于你的一切,不可碰,不能想。记忆已沦为禁忌,毒入骨,恨断肠,再也无法抹去,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呢?苏…… 你,真化为鬼魂了么,否则为何肯对我笑,给我怜惜,为我拭泪?这么久以后,决定原谅我了么?因为我疯傻的寻觅,因为大哥的逝去,因为我身心疼得窒息,你终于终于不忍心,肯给我一点点爱了么? 那么,别走,别走别走别走。 伴着我吧,伴着我…… 可是那个轻灵的影却摇头,不解情意一般:“匡义,好好的做你的君王,定江山,福万民。如若前程因果轮回,也许,能修得来生情份。” 不要,我不要来生,只要今世牢牢相对。你死也好活也罢,我都不在乎!他急怒着,偏偏身体却奇软如泥,半点不听使唤。 她的语气,却转而几丝切切:“匡义,最后,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七夕,七夕之夜,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勿要妄动杀机!” 什么意思?他不懂。 “匡义,保重!请你,宽容些……” 到了最后,她竟然喟叹一句,与大哥的规劝一样一般!然后那抹翩翩的月白,便自消失在雪定的门外。他急的快疯掉,香气袅袅间,却猛的被扯进了极深的眠睡,连挣扎得余地都没有。到他从昏睡中苏醒,就见到溘然长逝的兄长——嘴角微微翘着,神色平静——心痛似乎都流尽了,除了惘然,他竟然已无泪。跌跌撞撞的奔到门口,水晶般的透亮天下,皑皑一片洁净无痕。 他真以为,那是一场梦! 可是,她求他呢,巧合的仿佛未卜先知。冷眸一闪,赵匡义眯了眼睛,不,她就是知道的,所以才来求他。如果那夜只是个梦寐,凭他自己,如何能编造出如此清醒的规劝?难道——子夜般的眸子烁烁生辉,稳定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不是虚幻?真的,她活着,依旧活着? 钟隐只见得对面冷峻无匹的男子忽然摇晃了一下,炯炯的逼视而来:“她没死,对不对?”话出不意,钟隐不禁一呆,旋而了然。微一阖眼,他只是抿唇不语。 清啊,你出现消失,乱了这一遭繁嚣红尘,幸耶?命耶? 执着的追问,竟令人惆怅呢。不思量,自难忘!原来,亦非钟隐一人。那日别后,你再无踪迹,人间银河数渡,万载千秋。如若你依扶摇子所说,怕再起牵累而从此刻意避开钟隐,如今一切宿命已近尾声,你又何须再躲? “讲啊?”赵匡胤复而急躁。 “是与非,皇上心中自有定论。从嘉的回答,又能证明什么?” 不是不答,只是生或者死,在各人心中早有答案。 无界,无忧;无忘,无殇,而已…… 赵匡义又一次被顶得噎住,偏偏眉目如画的那人,却没有一丝火气似的,微仰的面容如遗世的温玉,幽深双瞳间,一丝灵犀,两点惘然,还有…… 满腹的火气骤然就熄了,他认得那个等待的神气——无数次在镜中见过的,自己的神气——深深相思,思之不得,辗转无寐。他,为此苦痛成魔;而对面的男人,却肯助心爱的女子奔向他人怀抱,为她落血赎命的时候,也只是淡淡说,那人,是从嘉一生知己。所以,他是预备独揣着那思念爱意,无怨无悔无忧无痕直到最终么?这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赵匡义默不作声,看向那个谦谦立于风中的男子。风流冠世,才名远播,这个天之骄子,曾令他多少嫉妒。料不到,李从嘉啊,竟能用情至此,叫他想讥笑,一时又笑不出。而截然不同的他们,竟也有那么一点共通之处呢。为了一抹朦胧的月影,天涯同沦落么,有些,可悲,哈…… 罢了! “摆架回宫!”炫金龙袍扯出一痕霸气的风浪,冷悦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刻意的炫耀:“朕自然知道!朕不仅见过她,她还跟朕提起你……” 饶是钟隐风轻云淡,这刻也悄然动容:“她,她说过什么?” “那是朕和她之间的事!”终于觉得扳回一城,赵匡义才自整整明黄缎领,得意的离开了。一路上面色交杂变换,直如风暴前莫测的天幕。良久,他终于抬手,按住了胸前的碧玉指环,眉目间却沉淀出一层希冀的薄喜。 苏,如若你还生存在这个时代,我就不会忘却,不会悲伤,也不会,放弃寻找。我会勤理国政,减少暴虐,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我会,叫万民景仰爱戴。一直一直,直到我找到你的那一天,让你睁开眼瞧瞧,朕,是这世上最出色的男人!你的心终会属于我的!终有一日…… 夜幕沉霭,车马声渐行渐远。钟隐立在带着泥土气息的湿润中,半晌颓然默默。被周薇拉过修指,心疼得一一搓暖,“你信他?他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