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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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原谅我吧,原谅我没有完成你战斗的嘱托,非但我不曾朝他们开枪,而是他们一枪又一枪地射击过来;他们并未倒下,我却伤痕累累。
历史就是这样惩罚于而龙的,但究竟怪谁呢?
于大龙活着的时候,是他和芦花结合的障碍,在他牺牲以后,那并不存在的影子,仍旧是他俩头顶上的一块阴云。不但他自己推拭不开,许多同志,包括眼前吃饱了生虾肉的江海,也不支持,他理正词严地劝说过。
“拉倒吧!”
“拉倒什么?”
“你和芦花同志的关系。”
于二龙火了:“为什么不敢找芦花谈去?都来围攻我,我怎么啦?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保持点距离,咱们不能给队员,给非党群众造成不良影响。”“什么不良影响?”他在滨海,倒会了解到石湖的不良影响,岂非怪事?于二龙不再理他。
江海是个顽固的家伙,偏要说:“ 你们俩太接近了,我看都有点过分了!”
“闭上你的嘴,我和芦花从来就是这样,一块儿长大的,怎么?让我朝她脸上啐唾沫,才叫正确?”
江海的一定之规真可笑,又去说服芦花,但是,芦花回答却异常简单,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滚!”
谁也猜不透芦花在听到于大龙死讯,看到于大龙尸体,心里是怎样想的?
他记得于大龙尸体上那些蚂蟥,涂上了一层盐粉以后,不一会儿,全化成了血水,发出一股难闻的铁锈味,特别是那张沾满泥浆,但神色坦然的脸,谁见了都得把头偏过去。
芦花喊他:“来,把哥抬到湖边去!”
“干吗?”
“给他收拾收拾,总不能这样让他走!”
赵亮交待了几句,和江海去找中心县委汇报去了。芦花他们三个人,在湖边的清水里,给于大龙洗去浑身血污,穿上在烂泥塘里找到的衣服。
于而龙回想起一个细节:当芦花在湖边洗那些泥污衣服的时候,突然间,她的手停住了,半天不吭声地愣着。他透过桅灯的光亮看去,只见她正在展平着那条断了的子弹带,若有所思地看着,但那不平静的一刻,不多一会儿也过去了。她用手抿了一下头发,又低头洗了起来,也许她借此擦一下泪水,可在黑暗里他看不真切,无法判断她的心绪。他想:说不定大龙的死,也给她带来相当大的内心震动吧?但是,她丝毫没有流露出来。
载着尸体的船,应该驶到什么地方去埋葬呢?他们母亲的坟是埋在三王庄的乱葬岗里的,可三王庄,现在,在保安团的手里。
于是,只好回到支队驻地去,另外找一块地方掩埋算了。
但料想不到那个开小差的战士冒出了一句:“ 咱们支队这会儿怕要开进三王庄啦?”
芦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害怕什么?老天准会给倒霉的人送来什么,现在,整个支队覆灭的命运,更牵系住他俩的心了。
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啊!
“谁决定的?”
“谁也没有决定,那些家住三王庄的人,都想趁保安团开走的空儿回去看看,惦着家里的妻儿老小呢!”
“老林哥呢?”
“他不准。”
“王纬宇呢?”
“他说他不赞成,也不反对。”
于二龙骂着:“混蛋——”
“后来,大伙说,白天不让回,晚上也得走,我趁他们乱着的时候,开小差跑了。”
芦花夺过一支桨:“ 快划,许能截住他们。”她分明看得清楚,王经宇的保安团,并未全部拉到沼泽地投入战斗,听不出来吗?成年到辈子打交道,谁手里有哪些长短家伙还不摸底,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就没在沼泽地响过。肯定,三王庄布置了一个圈套,让支队钻进这个口袋里去。“ 快——”她沉不住气地对那个战士讲:“ 你别傻着,找块板子帮着划船!”
“不赶趟的,芦花大姐!他们有人说,天一黑就动身!”
“少废话,你快加把劲吧!不该这么晚才想起说啊……”
埋怨他有什么用呢?应该把账记在那个蛊惑人心的家伙身上,于是把江海那支二十响摔给了于二龙。
“干吗?”
“七月十五,这日子不怎吉利啊!”
细想生活里许多偶然碰巧的事情,有时很离奇,而且是极不可能的,偏偏弱者战胜强者,险途夷为平地,明明办不到的事情成功了,以为错过的良机碰上了,这似乎是难以理解的。但实际上,从整个历史发展的趋势看来,占主导地位的那个阶级,只要顺应潮流,不人为地制造悖谬,倒行逆施的话,必然和时代步伐合上拍子,必然能在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协调一致。因而能够容易取得优势,占到上风,特别在一步决定成败的机缘上,往往会抢先在对手前面。因此,看起来在局部上的偶然性,从整体来说,倒是历史的必然性,并不怎么可怪的。
他们三个人汗流浃背的划,那一船三心二意的支队战士,也七手八脚地往三王庄驶去。这是一场紧张和古怪的竞赛,真正就差那么几步,如果碰上顶头风,如果是个有雾的天气,如果他们那些人心要齐些,划得快些,那就永远追不上了。然而,话说回来,逆潮流而动,要心齐也是不可能的。
终于他们三个发现了湖面上的一个黑影,那个战士高兴地喊起来:“是的,没错,准是那些人——”
于二龙摸摸插在腰间的手枪,心想:只要在人堆里看到那个七月十五来的鬼不鬼,神不神的东西,是决不会让他活得自在的。然而等他们驶近了这条船,天知道,一条空船,一条当不当,正不正地锚抛在湖心里的船。他们三个汗毛都竖了起来。
突然间,离船不远的一丛稀疏的芦苇里,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巴掌。哦,在这黑夜静悄悄的湖面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但是,谁都明白,这是个信号,他在这里等谁?和谁取得联系?要搞些什么秘密活动?显然是不能放过的。芦花似乎碰运气地也随着碰了两下手心,芦苇丛里传出了话音:“二先生吗?怎么他们还不来?”
一听那嘶哑的公鸭嗓子,于二龙火冒三丈地骂着:“ 妈的,你过来,要不敲了你的脑袋——”话未落音,只听两三个人扑通扑通地跳入水中游走了。等他们把船划到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芦花下了狠心:“追——”
于二龙心里全明白了,暗自骂着:“于二龙,于二龙,你算瞎了眼啦!”他说,“黑灯瞎火,往哪一猫,休想找到。走,先堵住人,后找他算账!”那条闸口镇的快船又扭过头朝驻地方向驶去。于二龙边划边想:“ 也许王纬宇就在马上要碰头的船上,那更好啦,当场崩了他,这是哗变,不干掉他干谁?可听公鸭嗓的口气,又像是并不一路来,很可能,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在另一条道上,等着‘ 欢迎’这些回家看看的傻瓜们呢!妈的,不管什么样的花言巧语,不管把谎撒得怎么匀称,今天,王纬宇要想跑脱我手,大概是不容易了!”
这时,就在和三王庄平行的方向,那条篷船滑入了石湖里的塘河,顺流而去,过不多远,就该进入马克沁重机枪的射程里,变成伏击圈中的活靶了。
“站住!”于二龙喊。
“你们去找死么?”芦花的声音在夜静的湖面上,显得更加嘹亮,那条船迟疑地站住了,过一会儿,扭过船头,向他们驶回靠拢过来。
于二龙打开匣枪的保险,扣住扳机,跳上那艘大船,在人群里寻找他要算伙食账的人。那些懵里懵懂的战士,看到队长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都惊诧地看着,显得疑问重重:“ 怎么啦?我们回家看看,犯了啥法?保安团开拔了,三王庄又成了我们的啦!”
正好,三王庄响了几枪,估计是公鸭嗓回庄,哨兵误会动了武,于是,船上的战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倒抽一口冷气。还用解释什么呢?乖乖地和于二龙他们一块回队了。
芦花问道:“哎,王纬宇呢?”
“他?”有人回答:“他上他家祖坟去了!”
这无疑火上添了一桶油,于二龙立刻带了几个战士,和芦花分手,她领着同志们回驻地,他去跟这位七月十五来的人结账。还是那艘快船,增加了几个人手,嗖嗖地像飞箭一样破浪前进。站在船头的游击队长,已经看到了这个场面:那位高门楼的二先生正在他爹的大坟前跪拜叩首,也许请求肥油篓子宽恕他误入歧途的过错,现在忏悔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王敬堂一定含笑九泉了。
“让你们笑!”于二龙想象自己准是自天而降,在香烛纸马的缭绕烟火里,一手把那匍匐在地膜拜亡灵的王纬宇抓起来,“ 叛徒,败类,你这个狼崽子——”
他一定会狡辩,会祈求,会指着天赌咒发誓,会流着泪水为自己表白。妈的,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只要他认为这样做对他有利。他的发展决定他的存在,他的存在决定他的需要,需要就是一切,这是他的座右铭。无所谓神圣的原则,哪怕和魔鬼拜把子称兄道弟,如果有必要,亲娘亲老子也可以动手宰杀。“ 无毒不丈夫吗!亲爱的——”
“站起来,你还有脸笑!”
“为什么不可以笑呢,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从大龙那儿打听出开会的大致地点,又从你那儿证实了开会的日期;然后,我又叫你自己放走公鸭嗓,给我通风报信。下面的事我也不讲了,跟你想的一模一样,但是你没有任何把柄证据,你能拿我怎么的?”“毙了你,今天就在这儿,让你们父子俩团圆见面——”正想到这里,他们快船靠岸,朝离三王庄大约不到三公里的山脚下,那个唤做王家祖茔的小村舍飞步而去。一路上还在心里继续审问着他,当把所有疑点都穿到一根线上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他的轮廓:“大龙哥是你挑唆得要离开石湖支队的?那帮战士是你鼓动得回三王庄的?毫无疑问,你利用了他人的弱点,大龙哥最大的苦恼是什么?芦花;战士们迫切的愿望是什么?回家。对了,你就在这些地方下手,对不对?你脸白了,你跪下来了,你讨饶了。‘拉兄弟一把,你是宽宏大量的!’呸!看着我,我要把你的心掏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灯笼火把从围着坟茔的柏树林里透出来。出了什么事?似乎有不少乡亲在那里挥镐舞锹,传来丁丁当当的声响。走近一看,只见王纬宇领着乡亲,约有十几个人,在那里刨他老子的坟山。石碑拉到了,现在正挖墓,他赤红着脸,满头大汗,好像怀着无比的仇恨,和最坚决的革命性,要把他死去的老子,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三百似的。他像疯了似的挖着,让人感到他的每一锹,每一镐,都是革命的,都是无产阶级的,都是左得可爱的行动;而且表明他的心,红得不能再红,忠得不能再忠,拿十年前流行的副词加码法来说,他该是最最最最最最革命的人了。甚至别人告诉他:“二龙队长来了!”他也装没听见似的,更加起劲地挖下去,黑漆棺木露出土了。
于二龙的枪口,虽然低下了一点,但是并未放松,因为他多少从那革命行动里,看出了一点做戏的味道。他喝了一声:“ 王纬宇——”
这位革命家停止了那狂热的动作,回过身来。
“你搞什么名堂?”声音是严厉的,决不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