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连环-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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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磐之声一起,那中年文士忽然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用力向地上啤了一口,哺哺咒骂道:“蠢胚,俗物!扰人磕睡,可厌!
可厌!”拂袖转身,扬长直向后殿而去。
桑琼诧异问道:“大师父,这位是寺中何人?”。
大愚和尚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是寄寓小寺的客人,身在庙中,并不信佛,贫油因他系桐城何善人转介,又得他几两银子添助香火,所以答应下来,唐突之处,施主体怪!”
桑琼听说“桐城何善人转介”,心里已恍然领悟,不用猜此人就是传闻专治疑难重症的隐世神医“竹林逸士”无疑了。
桑琼心念转动,想想那中年文士衣着神态,颇有些出尘绝世的模样,看来素娥的话,竟有几分可靠,至少那人寄寓三元寺,生性古怪而傲慢,都没有说错。
于是含笑道:“出家人与人方便,原是份所应当的事,或许在下也有意要在贵寺打扰一宵哩厂
大寓和尚欣然道:“欢迎之至,只要施主不嫌简慢,尽管多住几日。”
桑琼问道:“刚才那位客人,在贵寺住了多久啦?”
大愚和尚想了一会,道:“大约总有半年多了吧!其实,他人虽孤僻古怪些,心性却很好,也许施主与他同为斯文一脉,彼此能谈得来的。”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敢问施主枉驾荒寺,是顺道礼佛?
还是特地来求菩萨攘灾去邪的呢?”
这句话,正问到桑琼心里的事,长叹一声,答道:“唉!说来话长,在下是为舍妹身罹怪病,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故而不辞艰辛,亲往各地寺庙庵堂向菩萨许愿求攘,几年来,逢庙就拜,也不知求过多少名山大刹,恳求菩萨可怜在下一片诚心,保佑舍妹早祛病魔,不瞒大师父说,今日原意欲登北峡山礼佛祈梦,因见贵寺就在山麓,所以顺道进来许个愿。”
大愚和尚听完,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合十道:“施主诚心动天,驾临敝寺,正可谓‘拜对了菩萨’,可喜可驾,阿弥陀佛!”
桑琼故作一愣,问道:“莫非贵寺神明灵验?抑或备有奇效炉丹(即香灰)?”
大愚和尚笑道:“神威灵验自不待言,但敝寺却一向不备炉丹,干那班人的营生。”
桑琼皱眉道:“大师父话虽有理,但别怪在下说句放肆话,几年来,在下已经求告过许多灵验的神灵,舍妹的病却迄今未愈,反而越来越见沉重了。”
大愚和尚道:“敢问施主令妹病情如何?得了什么重病?”
桑琼叹道:“是疯病——”
大愚和尚微微一惊,又道:“可明起因?”
桑琼道:“正是弄不明白病因所在,在下父母双亡,家资尚称富裕,只有同胞兄妹四人,手足本甚融洽,谁料两年前,三妹忽然染上怪病,整日疯疯傻傻,胡言乱语,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她,起初,都当她仅系一时中邪,谁知后来渐渐严重,竟至连亲人也认不出来了。”
大愚和尚讶道:“邪祟之事常见,但却断无一病数载的例子,何况疯症多由心起,从未听说毫无原因就会发疯的,施主令妹这病真有些古怪。”
桑琼忙道:“谁说不是呢?两年以来,在下不仅求神问卜,也请过许多名医,为她治病,不惜倾家以赴。唉!结果仍然落空,怎不令人心灰……”
大恩和尚十分关切地问:“施主都替令妹延请过什么名医?
他们对病因如何说法呢?”
桑琼长叹道:“皖中名医全请遍了,可恨那些家伙,个个都是庸才,平时徒拥虚名,根本连病因也没诊断出来。”
大愚和尚眨眨眼皮,笑道:“有一位极负声誉的神医,不知施主有没有请到过?”
桑琼问道:“哪一位?”
大愚和尚道:“隐居桐城龙眠山的竹林逸士。”
桑琼记起素娥的叮咛,存心激一激将,于是冷晒道:“在下也曾听过此人名字,但却不想去请他……”
大愚和尚扬目道:“为什么?”。
桑琼冷冷摇头道:“大凡一个精请医道的人,多属才德兼备。所谓‘医者仁术也’,人习医术,就是为了济世活人,从来没有关在家里的‘神医’。在下听说那位竹林逸士,生性古怪,虽然薄有声名,却厌烦病家诚心诚意前往求治,人家远道赶去,往往被他拒斥门外,似这种自负自妄的小人,纵拥虚名,必无真才实学……”
正骂得顺口,墓地一声怒哼人耳,那拂袖离去未久的中年文士,突然满面寒霜出现在殿后侧门前。
大愚和尚连连向桑琼频施眼色,推笑道:“施主,后面还有偏殿,供奉大士法像,请随贫袖同往拈香如何?”
桑琼应着正要举步,那中年文士忽然扬手一指,沉声喝道:“慢着,我有话问你!”
大愚和尚忙笑道:“休生误会,这位施主也是无心的……”
中年文士怒容满脸,大抽一挥,叱道:“不关你和尚的事,你替我少开口,站远些!
大愚和尚碰了个硬钉子,只得讪讪退开一旁。
桑琼转身注目,讶诧地问道:“这位兄台因何如此忿懑!彼此素不相识,喝住在下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重重哼了一声,道:“好一个素不相识,居然背人妄论是非,我问你:‘灵驹不安情厩,宝刃不配凡鞘’,这两句话,你懂不懂?天生奇才异士,必有非常之用;霸王拔山举鼎,为什么不去干屠户?韩信雄心万丈,为什么宁辱胯下?这些道理,你懂不懂?荆轲怯敌客旅,却能奋击秦庭;张良貌如处子,竟扬锤博浪沙;世上之事,有不能为,也有不屑为,其中分野,端机气度志节心胸旨趣而定,你小小年纪,不解事理倒还罢了,竟敢擅发讥评,妄断才德二字,真正的岂有此理!”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忿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话说完了,中年文士兀自气喘咻咻,似乎意犹未尽。
桑琼心里暗暗好笑,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缓缓道:“兄台教训了半天,难道是替那位竹林逸士抱不平么?”
中年文士大声道:“我就是竹林逸士黄光平。”
桑琼索性再气他一下,又轻哦了一声,道:“听说先生一向隐居在桐城龙眠山,怎会寄居北峡?躲在寺庙里呢?”
竹林逸士怒目道:“我高兴住在这儿,难道不可以吗?”
桑琼笑道:“在下没有说不可以,只是觉得先生的身份令人可疑。”
竹林逸士黄光平气得脸色发青,冷哼道:“你是说我冒名招摇?”
桑琼道:“虽然未必招摇,有些人喜欢冒认名讳,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大愚和尚接口道:“施主,一这位先生的确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竹林逸士,贫袖可以作证。”
桑琼一味摇头道:“大师父,假如在下自称是名满天下的金陵卧龙庄庄主,您也会相信的。”
大愚和尚愣了一下,低声念着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妄言,施主快不要这么说。”
竹林逸士浓眉一挑,冷笑道:“要你心服口服,这也不难,你不是有个妹妹得了疯病吗?黄某人敢夸一句海口,只要由我亲自把一次脉,管教着手成春,药到病除。”
桑琼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之色,道:“先生休把话说得太满了二妹的病很不好治……”
黄光平气呼呼道:-“只要她断气未过六个时辰,黄某人也能叫她活转来,但我医好了她,你怎么说?”
桑琼道:“如能医好合妹沉疴,在下愿以黄金千两为酬。”
黄光平冷笑道:“哼!谁希罕你的臭钱,我要你用钝金铸匾,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头,替我送到龙眠山去!”
桑琼应声道:“办得到。但如医不好呢?”
黄光平道:“我砸碎药箱,从此永不谈医,并且从你家门口爬回桐城。”
桑琼笑道:“言重!言重!在下现居巢湖,寺外尚有车辆等候,就请先生即刻起程如何?”
竹林逸士傲然一哼,转身自往厢房拾掇去了。
第二十四章 魔掌临弱女
大愚和尚合十道贺,轻语道:“施主好造化,竟求得绝世神医移樽就教,据贫钠所知,黄施主出诊病家,这还是第一遭哩。”
桑琼微笑道:“全仰菩萨保佑,倘能使舍妹病愈,在下必来重修寺堂,再塑金身。”
大愚和尚连忙谢道:“阿弥陀佛,施主赤诚感天,发此宏愿,菩萨定信令妹早脱魔劫。”
不一刻,竹林逸士黄光平带着随身药箱行囊出来,桑琼辞别大愚和尚,替他接过行囊,离了三元寺。
梁金豪见桑琼果然陪了一位中年文士登车,心里倒有些惴惴不安,故问道:“公子不再去山上寺庙拈香了?”
桑琼道:“不去了,咱们现在赶回巢湖,你要马快一些!”
梁金豪应了一声,长鞭挥处,“劈啪”一记脆响,因转车头,向北疾驰。
途中,桑琼不禁感到万分迷悯,照眼前情形看,竹林逸士黄光平的身份可能不假,他迁居北峡山三元寺虽嫌太巧,大愚和尚说他已住了半年多,却跟素娥所称相吻合,假如黄光平真具奇才,治好了春梅的疯病,那才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哩。
不过,无论黄光平身份如何,他对素娥却疑问仍多。
第一:素娥的出现和田婆婆的离去,时间太巧,不无可疑。
第二:她太美,也太精明;美得不像平常穷家百姓的媳妇;精明得不似凡俗女子。
第三:田婆婆的儿子离家仅仅三数年,由一个贫无立锥的少年,即便经商再顺利,也不可能暴富,更从何娶得如此美慧干练的妻室?退一步说,就算果真暴富了,素娥理应携带财产归里奉姑,怎会反将婆婆送走,自己倒留下来甘为仆婢?这一点尤其令人难以理解。
可是素娥纵然可疑,桑琼却猜不透她是何来历?如此安排目的何在?而且,她又怎会预知自己要搬来湖滨凶宅居住?事先就做好了手脚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确太不可能了。
桑琼一路盘算许多可疑之处,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过分多疑,反复思忖,所以很少开口。
那竹林逸士黄光平更像是余怒本息,神情本然,也极少出声。
梁金豪一面驾车,一面倾听,发觉车厢中始终默无语声,心里不期满怀鬼胎,却又不便询问。
一行三人,全都暗怀心事,闷不吭声赶路,气氛虽然略嫌沉闷,车辆倒行得极快。
傍晚时分,已距巢湖不远,马车忽然一震,竟停了下来。
桑琼推开车门,探头问道:“赶车的,怎么不走了?”
梁金豪蹲在车轮边摸索了一阵,愁眉苦脸道:“公子爷,实在对不起,赶路太急,谁知却把一只轮轴抖断了,看来无法再走啦!”
桑琼已知原故,却皱眉道:“这怎么行,你不能把咱们丢在这儿呀!”
梁金豪道:“公子请耐心略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另寻一辆车来,此地距三河镇很近,附近也许能找得到空车。”
桑琼挥手道:“那你就快些去,别让咱们等得太久。”
梁金豪连声答应,由车辕解下一匹马,匆匆跨马而去。
竹林逸士黄光平忽然冷冷问道:“由此地去你住处,还有多远!”
桑琼忙道:“不太远了,绕过那片林子,就是蜗居园门。”
黄光平推门跨下马车,扬目望了一眼,返身取下药箱,冷漠化道:“咱们步行走去吧!”说着,果然举步向前走去。
桑琼心知梁金豪故意弄坏车辆,乃是要藉机使自己换乘张得胜的车,一则为免引起素娥疑心,二则张得胜奉命探查镇上那家‘竹篱破户”中两名可疑男女,约定晚间回报,此时大约正在附近寻找张得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