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追命-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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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也始终未能接近红颜。
——在他轻功没练成了那么独步天下之前,而也还没封侯拜相之前,连成名也遥不可即之前,皇帝已下旨召了动人姑娘去当妃嫔了。
而今,在窗前殷殷盼待的,不是女的,而是男的他!
他依旧运蹇如故。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却只有这点没变。
舒无戏一朝失势,庄中食客,人人收拾铺盖走路,少有人依依回顾,连当时舒总侍的一句感叹:‘树倒猢狲散’,也给庄里当过一名‘大食客’(他原来特别大‘食’,现在可没得‘食’了)翻脸就骂:‘甚么猢狲,你当自己马骝王,可别当老子作猴儿耍!’舒无戏也不反驳,只遣银两,速速打发众人离去。
追命本想跟庄主说点甚么,但看舒无戏的样子,甚么也不想听,他自己也正值伤心,所以也省下来不说了。
尽管舒无戏还是把女儿奉进了宫,追命心中却矢誓:
——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舒庄主,我一定不遗余力的伴你重出江湖、重建山庄、从头收拾旧山河的!
另外,追命也发现了一件事:
‘诸葛太傅’便是当日在自己偷酒之后,劝自己要掷碎酒杯、立志做人的‘那个人’!
只不过,当时诸葛先生和他的朋友来‘饱食山庄’之时舒无戏正值危机重重,诸葛等一力化解困厄,谁也没心去管别的事儿,所以追命没敢上前相认,诸葛也心无旁骛。
只不过,诸葛先生似也向庭院中扫落叶的他,笑了一笑。
——这一笑充满了鼓舞,好像是说,好似在说:你做的好,很好,再做下去吧。
那时候,追命不过在打扫秋天的落叶。
他还不认为自己的命运会比枯叶好多少。
——只不过,他一向觉得;当叶子也无妨;既曾欣欣向荣过,有日纵是枯了谢了,那又何妨。
离开‘饱食山庄’之后的追命,跟着其中一位特别谈得来的‘食客’混了一阵子,那食客不久便当了县吏。当然,追命只是位‘候补’的杂差,少去办案,多跑跑腿。
这怎么说也算是他第一次和衙门“挂钩”的差事。
这“差事”使他学得了不少事。
原本,那位介绍他入公门的“食客”,姓叶,单名棋,排行第五。他也真的善于对弈,在“饱食山庄”里的养士,无一人能在棋艺上可胜之;不过,舒无戏却不甚喜欢他。主要是因为:有一次,舒庄主与之于人前对弈,叶棋奋战之下,终于棋差一着而败,舒无戏却把脸色一沉,一拍棋盘,道:“你故意让我,讨我欢心,忒也太工心计!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大概是舒无戏嫌叶棋奸诈,所以一直没重用此人;叶棋也并不得志,待“饱食山庄”一倒,他便当了官,而且窜升极快。
追命得他提携,当了个“候补”衙差,后来才得悉:原来叶棋就是向京里“密告”舒无戏的人。追命决不齿这等所为,于是便绝足不与之攀附交情。这时候,追命虽只是小小的“半个”公差,但办事勤快,独力协力破了不少大案子,叶棋不意那么一个“小厮”,也有如此潜力,便不再提拔此人,并嘱衙官不必重用追命,以免日后一旦“青出于蓝”,任其坐大,便剪除不易了。这叫防范未然。
县官吏员逢此时世,早都懂得看风扬帆、看水行船,所以无论追命立了多大功劳,都视同无物。
如是者过了两年,追命愤然弃职而去,倒不是为了没有升迁,而是为了两个原因:
他好不容易,儿经艰辛,甘冒奇险,出生入死破获的案子、抓拿的凶徒,只要这些犯案的人有靠山、有背景、里子够硬,衙里便轻判、延审,轻易放过,而对孤苦无靠、贫病百姓、因天灾人祸、暴徽聚敛才致铤而走险的罪犯,却常重判私刑,放出来后也已给折磨得不复人形。
追命深感:作为一个捕差,理应申张正义,为民除害,锄暴安良,以正法纪才是,但他千辛万苦,所作所为,却反而成了贪官污吏的帮凶,为虎作伥,百姓们讨厌、仇视他们,而权官豪绅又任意使唤、丧尽天良,这样的“捕役”,他怎能当!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无意间破获了一件案子:
少林高僧“笑韦陀”是“三神僧”之一,远道而来“出尘寺”当主持。有一日,在剪花的时候,给花瓣里的小虫噬了一口,他没去理它,三天后,毒发身亡,死于禅房。发现他尸体的人,还目睹一列红黑色的长虫,自他鼻里蠕爬了出来,他那一只伤指,已呈金绿色。
当时办案的人都以为笑韦陀是误服毒物,只追命详加搜集,细为访查,发现毒力是自指尖攻心的;追查下去,他找到了那只,‘虫”不仅只是虫,而是一种喂了毒的虫,叫做“伤追虫”,毒力极烈,给咬噬了如不迅速连根切断伤处,必死无疑。
追命查得这些,是因为他跟“三缸公子”温约红学过“活字解毒法”。温约红是“活字号”的好手,而这毒显然不是施毒的“死字号”高手便是善制毒的“小字号”所布下的。
这一查之下,果然查到“老字号”温家有两名高手温大听、温小听在这儿附近,正要谋夺“出尘寺”的产业。
追命上禀要捕温大听、温小听问案,县太爷因怕得罪“老字号”温家的人(得罪这使毒世家,只怕那一天给人毒得七孔流血、五官离位也不知仇家何人),不批海捕公文。追命一气之下,单挑找上温氏兄弟;温氏兄弟直认不讳,三人一番拼搏,追命便给毒倒,但仗着温约红所授的解毒之法,保住元气,并以绝门腿法重伤了温氏兄弟,把他们擒回县衙——可是,未久,县太爷还是“禀承上意”把他俩给放了。
追命在绝望之余,便自嘲:我天生不是当公人的料!于是挂冠而去。
更重要的是:此案引发了他一个疑惑——
——当年自己的母亲之死,是不是有些可疑呢?
当年,崔大妈在市肆上杀鱼,不小心给鱼鳞“刮伤了”,不多时便咽气了。死时眼睛流出了黑血。
他那时候虽然还小,但记忆特别深刻。
追命决意回去“味螺镇”去查一查当年旧案。
南返之前,他还特别去探看“旧主”舒无戏——现在他一家五口,就住在山边的小茅寮里,耕作为生。
失意后的舒无戏很少接见旧部故友。
追命坚持要见。兴许是因为追命当候补衙差,职分甚卑,但因逢案破案、为地方除了不少大害之故吧?这“好喝酒的小崔捕爷”倒有风评甚佳,舒无戏听说是他,才愿接晤,一见面就说:“喂,偷酒的,你倒真有本领,听说对小偷都网开一面,这也算是不忘本吧?
晤?”
追命笑道:“只去大富之家偷点吃的用的,用来养妻活儿、治病救人,也不是啥十恶不赦的事。老抓这些人,不如找些恶霸土豪教训申诫,这都是庄主以前教诲的!”
舒无戏听了大笑三声:“好,好,好!”然后拍拍肚子放了一个屁,颇有感触的道,“可见咱庄里还是出过人材的。”
追命想起叶棋五,这一路当官,早已飞黄腾达,听说已当了相爷身边红人,又忆起动人姑娘来,不免也有感慨(不晓得她那对浓眉有没有克一克那好色昏庸的天子?)又见舒无戏家徒四壁,连茶具也十分粗陋,便掏出身上的六两银子(其实这也是他任职两年的全部家当),恭恭敬敬的奉给舒无戏,毕恭毕敬的道:“这是当年山庄一些故交,记我转上,忝为贺舒庄主四十大寿之尊礼。”
舒无戏淡淡收下,也不多谢。
追命看到舒无戏的孩子和夫人,以及他本人,全穿着粗衣破布,桌上残肴,只是腌菜,心中难过,便称作有事先行告辞,走到市肆,赊了账,买了些布料、酒肉(由于他办了不少大案,为老百姓做了不少事,大家都肯给他欠账,甚至不肯收他的钱),回到那千疮百孔的小茅屋,把酒菜、腌肉、衣物拎了出来,舒无戏的两个稚龄小孩一齐欢呼上前,雀跃不已,舒夫人要过来接过酒菜,却给舒无戏喝止:
“不行!”
“为……”追命不解,以为舒无戏嫌弃,“为什么?是嫌酒肉不好吗?我……我这就再去办。”
“不是。崔兄弟,你这样做,不好。”
舒无戏紧皱着浓眉,有一点不快。
“庄主,我这样做,决无恶意……”追命以为舒无戏误解了他的用意,“我只是……”
“我明白。”舒无戏说,“我现在是失意了,落难了,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受苦。反而,我觉得我是在修行,有朝一日,如同淬炼过后的宝剑一样,重现光华,更见锋芒;所以,我不当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我只当这是成功的磨练。我仰不愧天,俯不愧人,我成我败,我仍是我。我要我的孩子,也要有这种想法:人不可能一辈子得志,但要在得志时仍持志不懈;人可能会有一时失意,但在失意时仍要有斗志。我要他们吃得起苦,才做得成人!”
他拍拍肚皮又说,“我并没有做错事,对不起人,闹到这种田地,也不怨天尤人。我既当得了大官,做得了大事,自封自己为庄主,我就忍得了当乞丐、贫民。要是这样给我东山再起,这才算是大丈夫,真本事!小兄弟,你人心好,你也应该要这样子。晤?”
追命有点哽咽:“庄主……”
“有什么好难过的!人贵相知,有一知交便无憾;所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山庄的人这般待我,我没话说,而且,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凡你得势,必定有一群人口口声声为你可生可死,卑屈阿谀的;如果失势,便一定遭冷眼白眼。我是明知故犯,活该现眼报,这才叫痛快过瘾!”他呵呵的笑着,眼神里亮出一点寂寞、一星无奈。“富贵荣华,我都有过;既然当八面威风的人便当不成四面玲珑。我这下做乞丐贫民,也要当成个样子!捱饿可以,贫寒可以,我有手有脚,一样可下田耕作,一样可以糊口吃饭。小兄弟,什么都可以卖,骨气是不卖与人的。说起来,我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是个国舅爷哩,我就是不肯攀这个折骨弯腰的亲!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当贫民就当一名似模似样的贫民,求人卑屈,则万万不可!他日我东山再起之时,我还可以跟人说:咄!瞧,我三十九岁时还一无所有,一个一穷二白的老百姓哩,这才叫白手起家,这才叫大起大落!”
他把酒菜都塞回追命手里,“我今天会见你,不是要接受你的同情,而是看得起你:当个公差小役,也要当得清白、清正、清奇,不愧为我舒门里的养士!你给我银子,当还我情,我实领了;酒菜则就心领了;要当穷人,就不要一餐咸鱼白菜,一餐美肴酒肉的,那多蹩扭!酒是用来乘兴的,不能在失意时喝的,心灰意沮时喝酒,容易以酒消愁,大丈夫靠这一点水来解愁消闷,像什么话嘛!肉也不是这个时候吃的!孩子们今顿饭吃了肉,下顿饭便无此不欢了,没受过苦的孩子这怎么能砥砺志气!我接见你,是看得起你,小兄弟,你可别害了我们!知道吗?嗯?”
追命咬着下唇,只记住舒无戏的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当年我为啥要收容你吗?”舒无戏依然用凛然有威的横睨着他:“当日,你偷了酒,诸葛先生就跟我说:“此子是个大材,你先留着他,多加磨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