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蓬莱店 作者:菖蒲-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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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然突然叹了口气;脸上复杂的神色中竟浮现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温柔之色:〃她声音放得那么柔;话说得那么软。虽然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满肚子的怒火却登时都熄了;那些恼怒也不知消失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甜蜜光景;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说来却带了种遥远的缅怀之意。听的几个人各有所思;竟不约而同地都微笑起来。
〃我回头看着她;她对我笑着;我便再恼她不得。她躺在我怀里;说:‘我们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这个问题从跟她在一起开始;我早想过无数次了;只是总也想不出结果。我安慰她道:‘你放心吧;总有一天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她道:‘总有一天;那是什么时候?’我看着她的侧脸;她的嘴唇那么红艳;她的眼睛那么明亮;我突然就激动起来;我道:‘你若愿意;我这就带你走!咱们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她却不说话了。我也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那一腔的热情于是都冷了。她想了许久;说:‘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但我也不愿意吃苦。要是有个法子;我们既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也不用放弃什么——甚至;我们可以得到更多——要是有这样的法子;你说可好?’
〃我听她说得奇怪;再三追问;她推托不过终于都说了。原来白天那女人是南方一个巨富的家眷;因为惹上官司;丈夫一家都被收监了;家产也都被充了公。就只有这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逃了出来;她娘家在朝中为官;颇有权势;她准备回京城求援。但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不方便也不安全;因此想找人帮忙照顾儿女;等五年之后;她再来接孩子回家。那女人还答应了她;只要桑青帮她照顾两个孩子五年;就会给她一笔永远也花不完的财产。〃 韦长歌道:〃桑青答应了?〃
李成然点点头;跟着把自己一开始如何舍不得和桑青分开;又是如何被说服同意了桑青的计划;桑青收养了两个孩子;却在一年后带着孩子突然失踪;直到半年前突然重回凌州找他的经过一口气都说了一遍。
韦长歌略一思索;问道:〃那她后来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失踪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
李成然道:〃她只说顾夫人派人给她送信来说仇家到了凌州;怕会对孩子不利;要她带他们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韦长歌点了点头;低下头;思索着。
苏妄言移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旁道:〃桑青告诉他的不是实话〃他靠得极近;韦长歌可以闻到他身上不知是什么名字的香料;一阵一阵地散发着冷香;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正见苏妄言额角沁着的细小汗珠;而面目五官似乎也都因这金灿灿的夕照笼上了一层别样的光彩。韦长歌心头一荡;情不自禁地抬起衣袖;帮他把额上汗水擦去了;口中道:〃热吗?〃
苏妄言也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神情自若;低低笑道:〃有点儿。〃
韦长歌却似在云雾之中;只是看着他;含含混混地应了声;就不再说话;也不动弹。
韦敬见机;上前道:〃堡主;苏公子;你们都渴了吧?属下这就去前面茶馆端几杯水过来!〃
韦长歌一震;仿若大梦初醒;默然点头。抬眼看韦敬抽身去了;他怅然回头;定定看着苏妄言;许久才转向李成然问道:〃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又问;〃你信吗?〃
李成然肩头一抖;半晌颤声道:〃我不信——〃
李成然顿了顿;咬着牙道:〃我不信。什么顾夫人;什么财宝?若真是朝中有人;怎么会不明不白被人抄了家?既然家产都充了公;又说什么给她永远花不完的财产?她说大哥去世得早;膝下无儿;所以想收养那两个孩子;爹娘叔伯都没反对;那一年里过得好好的;可她为什么突然要走?四年了;她又突然出现;她说孩子被顾夫人接回去了;她说当初她带着孩子失踪是为了避仇;可我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在说谎!你们不会知道她说谎的时候;眼睛总是特别美;那神色就好像恨不得我马上亲亲她抱住她似的——她是骗我的;我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时;已如泣血。
看他沉痛;几个人全都默然;是该骂还是该劝;是该哭还是该笑?再看看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男人;一时间;竟连苏妄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成然默然无语;良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一直都知道她在骗我;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她对我是真的。她一心一意;要和我远走高飞;这四年来;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爱她怜她都来不及呢;就算她真的有事不愿意告诉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装作不知道罢了。可是有一件事;我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他的脸色暗沉下来;直到暗得像铁灰;眼神却开始炽热起来;几乎像是就要发狂一般:〃你们问我为什么放火?我不会因为她骗我瞒我恨她;我只会因为爱她才恨她;我不会因为恨她杀她;但我却会因为爱她而杀她。〃李成然抬起头;视线从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韦长歌脸上;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她的?〃
韦长歌忍不住反问道:〃你是怎么杀死她的?〃
李成然嘿嘿笑着;却不答话;接着先前的话题自顾自地讲道:〃四年了;我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她突然回来那几天;我们抱着对方片刻都舍不得松开;真的是形影不离;过着天堂般的日子。她拿出数不清的银票、珠宝给我看。她叫着我的名字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和她商量好了;要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双宿双栖。于是我回家作了些必要的准备;她买下这处房产之后;就送信给我让我来。对外人;便只说我是她招赘来的丈夫。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两个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像神 仙一样!可是没多久;一切都奇怪起来。〃
苏妄言急忙问道:〃奇怪?什么奇怪?〃
李成然道:〃桑青变了。她开始不爱说话;不愿意出门;一整天一整天的;在屋子里发呆。有好几次;我无意中听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我过去的时候;她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们有钱了;在一起了;可她还是不开心。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她魂不守舍;眼里像是没有我了;有时候跟她说话大声了点她都会害怕好半天。我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直到那天晚上;我半夜里醒来;听见她正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苦笑了一下;无奈地道:〃她叫的是我?〃
苏妄言眸光闪动;微微低下头。
〃不错;她叫的是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不上认识。〃
韦长歌想了想;答道:〃去年冬天;我在石头城的一家客栈里遇到桑青;不过;我们也只见过这一次。〃
〃一次?她只见过你一次;就变了心〃李成然垂下眼睑;黯然道;〃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原来;她就是因为我才不开心。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冻住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掐死她!可是我没有——〃
苏妄言本想说桑青没有变心;转念一想;忍住了;改口问道:〃为什么?〃
〃我害怕;怕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什么;可是害怕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开始不断涌出来;再也不能停下了!我怕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她会在我身边喊着别人的名字。我整夜整夜地守着她;看着她;偶尔一闭眼;就梦见满身是血的大哥来找我索命!到了白天;我却是不敢见她;生怕她会在清醒的时候;说出分手的话来。我怕得不敢待在家里;我也不敢出门;怕被以前认识的人撞上;只好躲在那又暗、又小的柴房里;浑浑噩噩的;等着一天过去
〃一天中;只有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说几句闲话。她的嘴唇依然那么美;那么艳;可现在;我只会绷紧了全身所有的意识死死盯着她嘴唇的开合;生怕她突然间说出我不想听的话来。渐渐地;我们的谈话越来越短;越来越少;但至少不用去防备了;我倒觉得如释重负她常常会在背后看着我;我一回头;她就移开了——那眼神也是疏离的。日复一日;我们就像两只惊弓之鸟;害怕着彼此心底的梦魇;只要一声弦响;这梦一样的日子就会破碎、崩溃她越来越频繁地说梦话;有时候叫着‘钱;钱’;有时候叫着我的名字;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说的是‘放过我’。我听了好几个晚上;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明白她在怕什么——她是在怕我;她怕我像她当年做过的那样下毒害死她;带走她辛苦赚来的钱!她在梦里一直喊着‘韦长歌;带我走’;‘韦长歌;带我走’是她这句话让我下了决心——她能为了我毒死大哥;也就能为韦长歌毒死我。她想走;我也不允许!她是我的!哪里都不能去!〃
看着李成然凄切的神情;韦长歌竟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做了什么?〃
李成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我放了一把火啊——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就算没有‘韦长歌’;总有一天我还是会杀了她。只要我们一见面;就注定还会是这个结局!〃
〃你究竟恨她什么?〃
〃恨她?我恨她吗?究竟是恨她还是爱她;我也分不清啦〃 天色已经昏沉了;李成然的轮廓在暮色中开始有些模糊。韦敬辛苦端来的茶水;静静地躺在托盘上;早已失去了温度。苏妄言突然嗓子有点发干;拿起一杯一口气喝干了;把杯子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
昏暗中荡起一声悠长的叹息;压抑着每个人的呼吸听觉;那其中捉摸不定的痛苦与快意;在挑动着人心上隐约不安的那一根琴弦——
〃那天晚上;她睡着了;又喊着什么放过她;什么带她走之类的话。我再次听见了韦长歌这个名字;可是我再也不害怕了;她得待在这儿;她哪儿也去不了啦!我一面听着她的呓语;一面从床上下来;窗外无星无月;听得见风吹树梢沙沙作响;就像大哥头七的那天晚上——可是我也不怕了。我得意地笑着;关好每一扇窗户;房间里很快变得闷热;桑青在床上翻了个身;叫着‘成然’;手挥动着;很快又安静了。我站在床边看着她;她的嘴微微地张开了;真想亲亲她啊〃
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微笑起来:〃我打开门;走到屋外;把每一扇窗户都从外面闩上了——好几天前;我就已经借口失窃;把住在隔壁房间的丫鬟佣人都赶到后面的小院子住去了。这样;我要做的一切就不会被人打扰。我跟着回到房里;把准备好的火油浇在桌上、凳子上、柜子上;我把她的衣服也都洒满了火油扔在地上。柴房里有一条铁链;不知道是以前乔家的人用来做什么的;反正现在正好可以拿来拴在门上。〃
他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当下一阵静默。却听身后突地一声响;施里惨白着脸;猝然转身奔去了。韦敬似有所思;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苏妄言只是木然。韦长歌扫了一圈;收回目光;感觉到自己的脸绷得很紧;他尝试着想笑一笑;结果发现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自己好像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笑了。
李成然依然微笑着:〃这些事我做得很快。从头到尾;没弄出半点声响。我原以为我会很紧张;可是我不;我一点儿也不紧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我可以这么沉着;这么灵巧;这么从容她依然睡得很熟;连火烧起来了都不知道火烧着了柜子、桌子、椅子;烧着了一切的一切!只剩下床——我不想打扰她的美梦;没在床上泼油。这个贱人;到这时候了;她还在我的床上喊着别人的名字做她的美梦!我站在门外;慢慢地把铁链拴在门上;我拴得很松;两道门之间留下一尺多宽的缝隙;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看着她!桑青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我想:是时候叫醒她啦!要不;这个贱人就真的睡过去了!而且烟越来越大;我也快看不见她了。我叫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