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剑传奇-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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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一叶轻舟款款浮沉。
这船委实不大,也未点火把,借着月色隐约能够看见船头立着一人。凉风袭来,那人衣衫长发轻扬而起,横笛在手,便有了这响彻夜幕的清绝曲风。
如此一舟一人融入夜色,与那曲中意味有着说不出的和谐。浩瀚长江一路奔泻到此俨然已经累了,此刻如被温软的手掌轻轻抚过,便这样安沉睡去。
然而一曲未尽,江面却突然有了变故——六只竹筏疾行如飞,渔火闪烁间,把个黑丝缎样的沉绵江面撕碎得波光万千。每只竹筏上都有三五汉子,他们虽做渔人打扮,却一个个手中都掂着兵刃,脸上神色不善,看来尽是些江湖人物。六名精壮艄公立在筏首,长篙望水下奋力一撑,竹筏便急进数丈,顷刻之间,乍现江心的六只竹排已然将小舟团团围住。
此时火把拉近,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船头站的是位少年,长身玉立衣饰简洁,垂目仰首间,对周遭横生的异动置若罔闻。那二十来渔人暗自交个眼色,当先一筏上便有人冷冷说道:“夜闯我七星会瑶光堂腹地,阁下是什么意思?”
此诘问之后,笛声缓缓落下,少年抬眼将面前众人一扫,忽然绽出一笑来:“也没有什么,既然路过,就麻烦你瑶光堂帮我抵挡一下追来的人罢了。不过我看你们人手恐怕不够,能不能多叫些来?”说着长笛在手中一转,轻轻巧巧地斜插在了腰际。
那少年目色清亮笑容明朗,一番话语随随便便地说出来,气焰却极端嚣张无礼。来者众人听得心头怒火一盛,目露凶光,纷纷把手中兵刃握得更紧了些。方才开口那人仿佛便是首领,此刻借着火把将少年上下一打量,凝声冷笑道:“小子,我们人手不多,拿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用多说了,怎么着,是乖乖跟我们回分舵去还是要我们动手?”说罢左手缓缓举在空中,眼望少年,等待他说句软话出来。
看首领这神色,那是胜券在握的。只要他这条手臂一挥,六面筏上那蓄势待发的二十余刀枪便会同时招呼过去,就便少年有些功夫,身在舟中又怎能与如此多对手抗衡?三两下便会被掀落江中。到了水里,可就是这般“渔人”的天下了。是以众人虽知这少年来头不善,却也并不担心,除非他插上翅膀,否则今天是飞不出瑶光堂眼皮子底下这段水路的。
只是擒住了他后要如何处置,这倒是个难题。满筏众人包括那位首领通通没心思去琢磨它,只觉得不能让此人便便当当就过了自己地盘,否则日后传到江湖,那可是个笑话。只是不成想,早在他们发觉江心上有此一舟的时候,这笑话就给他们注定下啦。
此刻少年微笑仰首,对着皓月淡然道:“绰绰有余?未必。”说话间左手按住腰侧长剑的绷簧,轻轻一弹……深夜里,一抹乌光夺鞘而出。
那是比夜更深更玄秘的一种光彩,决不张扬但异常霸道,以至于连茫茫江水周遭火把都被这沉重气势震慑得一窒。少年将长剑缓缓抽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当中,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然夜幕下,除了剑光竟然不见别物。
——那剑身也是乌黑的。
“啪”的一声,身为首领的那人此刻眼中绽出一条红丝,他直勾勾盯着少年手中的异剑,声音嘶哑,喃喃地吐出三个字来:
“玄阳剑……”
魍魉山庄,这四个字仿佛是枚火药,无声炸落在这间小小的茶坊之中。它又好像是大热天里的一道寒气,所到之处,碧落看到人们一阵毫无防备的惊颤。
第一章:江南
孤身素手轻骑远,一程茗馨江南岸。
不同于北方豪侠的张扬霸气,江南武林是阴柔的,内敛的,如那里的湖光山色一般有着灵韵入骨的秀丽。北方厚土上常常纵横着刀剑决绝惊天动地的气概,而江南一方水田中所孕育的,则多是那些羽扇纶巾的儒雅风流。
南下的路上,碧落听了这段书。当时茶坊里,她叫了一壶碧螺春,闲适地坐着。说书女子咳珠唾玉,一副圆润嗓子比了她杯中的新茶还要甘甜些。碧落望眼过去,淡蓝碎花衫子下的女孩比自己大不多少,而口口声声字字句句,出口成文的阅历已如一位厮混江湖多年的长者。
“从来江湖这块地方都是一茬新人换旧人的,昔日响当当的武林三绝——醉翁茗客剑公子,那么辉煌显赫过的人物,渐渐也都销声匿迹,如今不过留下些传说让咱们在这里凭空仰慕罢了。——下面是哪位说要听三绝往事的?哈哈对不住,嫣如说书,从来不讲回头折,错过了可就没办法。”
台下看客或者挽惜或者抗议,津津有味地起哄,碧落泯口茶,不动声色。离家千里之外的一个茶坊里居然能够听到师父的名字,隐隐一丝骄傲被她和着茶水缓缓饮入。
说书女子眼色灵动,目光向台下跳几跳,笑道:“江南武林世家,说起来也颇有名声响亮的那么几个,今日来的看官有福了,要听哪一家你们点出名来,嫣如便在这里卖卖口舌。”
台下立时便有人叫嚷:“苏州罗家!”
周遭应承之声大起,自然也夹杂些不同意见,有人提议湖州的东方世家,川中洪门等等。说书女子含笑听着,曲指一一数来。正这时,却有一道声音在人群之中轻响而起——
“尽说这些名门大家有什么意思,江南帮会门派中也不乏有趣的,何不说来听听。”
碧落一怔,回头看时,话音传来的地方人人都在面面相觑。她心里知道说话的这人可不简单,那声音不算大,却轻巧巧盖过了一屋的喧闹,每个人都把这话听清了,但那声音却不知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说书女子显然也品出这一语之中深藏不露的内劲,她微愕之后笑笑,四下一点头,算是向众看客中那位不露身份的高手问个好。
此时台下已经有人响应:“就是,七星会是怎么回事,这两年名头大过了天,嫣如姑娘说说看来!”
也有叫“五色缸”,“盐道”,“碧霄宫”的,似乎都是些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帮派,看客你言我语,互相争不出个高下。此时说书女子仿佛已经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浏览台下,自然也是在找方才说话之人。
众人正一迭声点段子的时候,那个声音也再度掺合进来。这次它带了悠然带了笑意,在人群中打一个弯儿,瞬间沉寂下满室的喧闹。
那个声音说:“魍魉山庄,还是这段好听些吧。”
碧落心中微微一动,目光迅速掠过时知觉,原来说话的是茶坊把角而坐的一位公子。那人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衣衫清淡样貌儒雅,一身富贵气息便如他的内力一般在眉宇间潜藏隐现。借着喝茶的功夫,他双唇微动,便碰出方才一番言语。一口茶抿罢,他把杯盏放下,目光不期然向碧落望来。
碧落惊动一下,暗道:好敏捷的人物。转回头来,却发现满茶坊竟然已经寂静成这样子了。她茫然四顾,看见一张张瑟缩惊惧的脸孔,疑惑回首,再看角落里的公子时,他唇畔一点笑容已经是耐人寻味的复杂。
魍魉山庄,这四个字仿佛是枚火药,无声炸落在这间小小的茶坊之中。它又好像是大热天里的一道寒气,所到之处,碧落看到人们一阵毫无防备的惊颤。
静静拨开悬浮茶叶,碧落心中暗自叹息:师父说得不错,这帮派的名声可的确有些糟糕……
片刻停顿之后,那说书女子只作没听见,哈哈一笑说:“既如此,就说说七星会吧。方才是哪位提它?好见识,好气魄!话说霍总舵主纵横长江二十余载,终于立下自己帮会,出手便是不凡!七星会创建不过五年,却已然掌管了从宜宾至九江的七大港口,可实在是近年来武林当中首屈一指的大作为……”
她在台上说得眉目飞扬,茶坊气氛也渐渐摆脱方才的尴尬,重又有了笑声与惊叹。嫣如姑娘书说得着实好听,碧落同身边的人一起沉浸在那两片薄唇罗织的江湖中,暂时将方才那入耳惊心的四个字搁在了一边。
直到小小一方惊堂木“啪”地落下,蓝衫倩影在眼前凝注,碧落才知觉手头香茶已经没了热气。想起来回眼望时,角落那位公子却已人去坐空。碧落心中替他惋惜,这样精彩的书段,不听完怎么就走了?
身边喝彩乍起,嫣如姑娘抱腕在台上婷婷一立,脆声道:“诸看官,下一场您请早。什么?问我下一场去那里讲书?哎呀那可说不准了,或者是洛阳或者是江陵,舍不得咱们‘下回分解’的客官可要辛苦些了。”
满座传来笑声,瞬间功夫,铜钱已经如急雨一样纷纷向台上落去,嫣如擎着姿势,笑盈盈地望着大家。碧落这才知道听书是应当给赏的,何况是这样出色的一段。她手在随身绣囊里一探,没有铜钱,便捡了块碎银子出来,依样往台上抛去。
说评书能收上上钱的银子,想必也是不多见的。嫣如眼光一闪,飞蝗般的硬币中只一扬手便接住了那枚夹杂而来的碎银。她于人群当中一眼找到碧落,唇畔笑意来得深些,向她轻轻点头。
碧落双眼微微张大,心道:原来这位姑娘身手眼力可都不坏,不是寻常说书人物的根底。再想也对,她通晓江湖世事,来历如何能够简单。
几番喝彩之后,嫣如姑娘转入后面,前台上了出戏,咿咿呀呀地开唱。碧落不大喜欢,想要去后台找找方才的女子,又总觉得不妥,便把茶博士叫来问到:“刚才的人什么时候还出来讲书?”
“小姐不知道她?”茶博士有些惊讶,他看看碧落,笑道:“这是我们南方有名的说书女子,江湖事情知道得清楚,一波一折由她讲来,听得人心也痒痒!行踪却是没一定的,您只在江南一带打听吧,只要有茶楼的地方,不拘大小,她统统出入过。不过嫣如姑娘可更偏爱我们家一些,半年之内来了三趟!小姐要是方便,就常来我们家,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上。”
碧落缓缓点头,末了终于一笑。难怪师父说江湖上总有一些个奇人,如今她也算是遇到了一位。
出来茶坊门口的时候,碧落毫无意外地听见自己的马儿叫得震天响,头不免痛了痛。她转身向棚中看去,心道这又是怎么了,却看到一个人影负手立在那里,正隔着栏杆向自己的坐骑端详。
碧落这匹马,跑得快、脾气坏、吃不够、不长肉,如此一路走来也算是有些名气了。每家店铺中只一停,必然要伤些牲口毁些东西方才罢休,碧落拿它已经没辙,心想它这是欺负自己孤身在外啊,若是师父在时,想这家伙也不敢如此放肆。
其实马是好马,百骏谱上赫赫有名的黄膘,立起身来足足高出碧落一个头去。漫说是这样的小地方,就算寻遍江南武林,如此神骏的坐骑也算是难得一见了。那是临行时师父送的,师父爱茶成癖,连徒弟带马匹统统取了茶号,红袍白毫赠给了两位师姐,而这匹载着碧落一路南下直至此地的乖烈马儿,却有个娴静好听的名字,叫做云雾。
此刻云雾被人这样盯着看,脾气自然又着了火,又是喷鸣又是扬腿的,仿佛要冲出来与这人打一架方才罢休。
碧落迟疑一下,赶忙走了过去。背影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于是一派山清水秀撞入眼来,碧落小小的愣了下神。
原来那人正是方才茶坊中两次出语不俗的公子。他中途离开,没有走远,却来到了这里。
他见了碧落,淡然一笑道:“书说完了。你姐姐呢?”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没来由,又偏偏是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碧落眉头紧一紧,不禁就想到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龙晴与云真。她茫然道:“我姐姐?你说的是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