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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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较高的草把它遮盖住了,如果他不是偶然站在正确的位置上,任何人从别的角度都不可能瞧见它。
他把香烟捡起来,放进衣袋,又开始在这几平方公尺的土地上到处寻找,希望找到可能跌落在那里的第三根香烟。可是他对这地点只记得个大概,不能十分肯定地确定周围的界线。
他白费了一番心事,始终没有找到那第三根香烟。他认为这根香烟头比其余两根更短一点,因此惹起的麻烦也就更小一些——尤其是只有一根——类似这样长短的香烟头任何一个吸烟的人都会扔掉的。任何人只要从合理方面着想,都不会想像到这根香烟曾经有过怎样的用途。
最后,马弟雅思又想:即使这根香烟头和前两根一样长,也可以认为是让·罗宾——或者那个名字并不叫让·罗宾的汉子——用强力把牧羊女拉向悬岩边沿的时候,在搏斗中失落的。总而言之,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一个可能来进行调查的人找到一根以上的香烟头;因为如果人们不知道这些香烟曾经派过什么用途,就不能怀疑到旅行推销员的身上——在整个岛上,也许旅行推销员是唯一不曾对死去的女孩怀有任何恶感的人,怀疑他是可笑的。
拉恰相反,几根香烟头的同时存在就显得奇怪,可以使人猜测女孩的死不是由于爱情纠纷遭到情人的报复,而是另有原因;何况只要人们同时发现尸体上的伤痕,不是跌落时在岩石上撞伤的,不是海水侵蚀的,也不是鱼或蟹咬伤的,就更会引起怀疑了。
因此,马弟雅思只要把他已经找到的两根香烟头毁掉,宣称他已经把年轻妇女刚才交给他的那根香烟头扔掉,就行了。
这一场谈话和他自己的寻找花了他很多时间,为了争取时间,马弟雅思想走另一条小路,不经过大路的转弯角而直达市镇。旷野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小路,本来大有选择余地。可是起伏的地势使他瞧不见他想走去的目的地,他只好靠猜测来决定方向,决定从走来的路转一个约三十度的弯。
他还必须走一条早已踏出来的小路。这样不仅可以避免在荆棘丛中走路的不便,而且有希望找到玛莉亚·勒杜克走到悬岩的那条近路。
不幸得很,现有的无数小路中没有一条符合他所计算出来的三十度角,因此一开头就不得不从两条可能正确的弯路中选择一条。这两条路都是弯弯曲曲的,断断续续的,时而分开,时而会合,不断地互相交叉,甚至在一片灌木丛那儿突然中断。这样就使他不得不一再转弯,停下来犹豫,后退,每走一步都遇到新的问题,对自己所选择的方向没有了任何把握。
此外,马弟雅思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中往往没有仔细思索就作了选择。他走得很快,也使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量。有一件更严重的事使他心烦,那就是他对那三根香烟头所作的分析:留在悬岩上的那根香烟头不是那个年轻妇女捡到的香烟头。而她是根据香烟头的反常的长度来证明那件罪行的。如果现在公开拿出来一报两公分的香烟头,旅行推销员怎么能够——万一需要当面对质的话——使她承认这就是她交给他的那一根呢?要解释香烟头为什么变短.马弟雅思必须承认在扔掉香烟头以前,曾经把香烟头点着而且吸过——这样的解释既不简单又不像是真的。
他的推理和假设被一件使他吃惊的事打断了:原来他突然又回到了大路上,正好在通向马力克农舍的那条路对面,换句话说,就是在离开那个两公里路碑不远的地方。
他回过头来,认出了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那条小径,的确是不到一小时以前他走来的那一条,也是昨天他骑着自行车到这儿来的那一条。经过几个转弯,又兜了几个圈子,他一点没有觉察到又走回原来的老路。
这件事使他不安:他现在怀疑根本没有一条近路从市镇通到悬岩的这个洼地,而他以前的一切想法都认为必然有这样一条近路。当然,这件意外的事更拖延了他的时间:他比预定时间几乎迟了四十分钟才去吃午饭。
这样的不准时使他自己也感到很生气,因为咖啡店供饭给他是一种恩惠,只由于在这种季节里没有正式饭店才答应供饭给他的。他是咖啡店里的唯一顾客,他一走过去,店主人马上有礼貌地向他指出这一点,可是态度很坚决。马弟雅思奔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样子很慌张:
“我一直走到我的老朋友马力克家里,”他为自己辩解,“您知道,他家在黑岩村那边。他们把我留住,超过了我预定的时间."
他马上觉察这几句话说得多么不小心。他立刻住了嘴,本来他想补充一句说,罗技·马力克想留他吃饭,他拒绝了,因为这儿等他,等等,但他也没有敢再说下去。也许罗拔·马力克本人刚从“希望”咖啡店走出去;最好还是不要再回谎,以免进一步露出马脚。他所说的头一个谎话已经有被人正式否认、从而惹起人家种种怀疑的危险
“可是您是从大灯塔的那条路上来的吧?”一直站在门柱上降望他的店主人问道。
“当然是啦。”
“您既然是走路来的,您可以走一条近得多的路。他们为什么没有告诉您这条路?”
“他们大概是怕我迷路吧。”
“可是这条路很简单:只要一直沿着草场背后走就行了。这条小路是从这儿开始的,就在后面。”(他用右手作了一个含糊的手势)
马弟雅思必须赶紧转换话题,以免对方再问起经过哪些地方,以及在农舍里遇见了什么人。幸而店主人这天中午比较健谈,他自己主动换了话题,谈起当天的主要新闻:勒杜克家最小一个女孩的惨死。悬岩是危险的,岩石是脆弱的,海洋是靠不住的,孩子是不听话的,经常要做大人不许他们做的事
“您要我告诉您大伙的意见吗?说也可怜,她的死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个大损失。她真是一个恶魔,这女孩!”
马弟雅思根本没有注意听这一番话。他对这一切再也不感到兴趣。刚才他那么轻率地说出来的那番谎话,使他担足了心事:他每时每刻都害怕对方再提起这件事。他只有一个想法:尽快吃完午饭,真正到那个该死的农舍去一次,把谎话变成一件提早说出来的真事。
可是一到了码头上脱了险,他心里平静多了。他并不去寻找酒店主人和马力克老太太都提起过的那条越过草场的小路。他向左转,像惯常那样走到三角形小广场上。他开始不信任那些近路了。
他不愿意走高低不平的铺石道,宁愿走码头边沿大石块铺成的平坦的路了。在石块上走起来更方便些。可是他没浪费时间去欣赏二三公尺下面还没有被潮水淹没的沙泥土面的垃圾了。他也毫无困难地摆脱了第二个诱惑物——五金店的柜窗。广场中间,死者纪念碑在多云的天空底下显得比较随便。围成圆形的很高的铁栏杆再也不把它的垂直铁条的影子投射到人行道的石板上了。直立在台座上面的雕像仍然眺望大海,可是它的石头脸上并不流露任何优郁。旅行推销员要安安静静地去访问他的老朋友,他也不想打听关于老朋友的任何重要消息——好的坏的都不要——因为老太太已经把主要的情形告诉他了。他的视线偶然落到电影广告牌上的那幅五颜六色的海报上,他把眼睛挪开。他要安安静静地去访问等等。
二
街道上没有人。这丝毫不值得惊奇:这时候大家都在吃饭。岛上吃午饭的时间比大陆上迟得多;店主人是提早给马弟雅思开饭的,以便自己能够照常按时吃饭,不受干扰。镇上最末一家也像别的人家一样关上了大门和窗户。这一片静寂是令人安心的
上坡以后,马弟雅思不久就到了两条大路的交叉路口——一条是他现在走着要到黑芝那边去的,另一条作S形,从岛的东海岸通到西海岸——也就是昨天他最后访问“群马”海呷时所走的那条路。
再过去几步,就有一条较小的路在右边出现,两旁有两垛小墙,墙上长满了金雀花——其实是一条长满了草的小径,中间一条畦没有草,两旁还有两道车撤一一一一一一正好够一辆小车行驶。马弟雅思认为他很难在别人午饭吃完以前就赶到农舍,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试走一下这条小路,看看是否恰好就是玛莉亚·勒杜克所走的那条路,今天早上他从悬岩回来的时候还找不到这条路。
这条小路和旷野上别的小路不同,这里并没有叉路,不可能走错路:两旁是低矮的堤被或者干泥小墙,这条小路是首尾一贯的,连续不断的,冷僻的,显然是笔直的。马弟雅思在这条小路上走了约一公里,路向变了,转向左边。那角度是一个相当大的钝角,也许这样更好一些,最好不要太快就走到海岸边上去。其实旁边也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走了大约不到十分钟,他又到了大路上,恰好在转弯角开始的地方。他看到新漆过的白色路碑上写着:“由此往黑岩灯塔——一公里六。”
这是一个普通的路碑:一个长方形的平行六面体,和一个同样厚度的半圆锥体接合(有共同的横轴)。两个主要的平面——上面是半圆形,下面是方形,——刻着黑色的字;圆形的顶新近漆上黄色,在闪耀发光。马弟雅思擦了擦眼睛。在午饭以前他应该服些阿司匹灵。早上他一醒过来就感到昏沉沉的头痛,现在真的开始使他难受了。
马弟雅思擦了擦眼睛。他待会儿要向他的好朋友马力克他们讨几片药片。再走五十公尺他就向左转到通向农舍的路上。
景物明显地改变了:路边的堤更高了,甚至遮没了两边的一部分东西,堤上几乎连续不断地生长着灌木,灌木背后不时出现一株松树干。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树干越来越多。它们向各个方向倾侧和弯曲,不过总的趋势是顺着风的方向俯伏,换句话说,就是向东南方向俯伏。有些树干几乎乎躺在地面上,仅仅昂起了它们的生长不良、不规则而且秃掉四分之三的树梢。
这条路到农舍为止。路的尽头突然宽敞起来,构成了农舍的院子。
大体上说来,这农舍没有什么需要重复描述的东西:既有堆放干草的棚屋,又有围着篱笆的菜园,上面种着刺玫花的灰色房子,排列在两边的窗户,宽阔而光滑的大石头做成的门婚他过去想像中的整个画面和现实事物几乎完全相符。
旅行推销员踏着泥地走着,一点也没有脚步声。四个窗户都关着,可是所有的百叶窗都打开——当然是这样。在房子的正面,唯一叫人看不顺眼的是二层楼上两个窗户之间的距离太大。很明显,这里一定缺少了些什么东西,比如缺少一只开凿在墙身里的壁龛,里面可以放上一具小小的圣母像,1扎用球形玻璃罩罩着的婚礼花束,或是什么祛邪的偶像。
他正要敲门,忽然发现其中一株刺玫花,如果不是已经完全枯死,也已经快要枯死;左边的一株早已长出了蓓蕾,而右边的一株还仅仅在枝干的尖端长出几片褐色的叶子,呈现出半干瘪状态,而且布满了黑点。
大门没有上插销。马弟雅思推开fi,走进前廊,听见很近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