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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第13部分

小说: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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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桌子旁边面对面地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没有吃饭,也许他们已经吃完了。看来,他们好像正在等待这位旅客。

  旅客把小箱子放在空无一物的漆布桌面上。他把主人们的沉默视作默许,一面拿出商品,一面很有信心地开始吹嘘。两个主人坐在椅子上很有礼貌地听着;他们甚至带着一定的兴趣仔细观看那些手表,把硬纸板互相传递,尽力提出一些简短的意见:“这一只的样子很实用”,“那一只的表壳更漂亮些”,等等可是他们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他们显得疲乏,茫然不知所措,像病了好久,或者心里有极大的悲痛;而且他们的意见也往往只限于一些谨慎的、客观的说话:“这一只扁平一点”,“那一只玻璃是凸出来的”,“这一只的表面是长方形的”这些明显的废话并没有使他们感到丝毫不安。

  最后,他们选中了最便宜的一种——完全和刚才那个老农妇买去的一只相同。他们选中一只,既毫无热情,又似乎毫无理由(“为什么不买这一只?”)。他们并没有互相征求意见,仿佛连看也没有看见那只手表。等到那个男人拿出皮夹子付了钱以后,马弟雅思后悔没有要他们买一只资二三倍的手表,他认为他们也会同样毫不犹豫地、无所谓地买下来的。

  没有人送他出门。那只系着金属表链的新手表仍然放在漆布桌面上,在那一对早已眼望别处的男女之间,亮闪闪的,没人理会,受着委屈。

  从这里直到黑岩村,沿路再也没有别的人家了。马弟雅思迅速地、稳定地踏了将近一公里。自行车只向路面投下十分暗淡的阴影——而且还是断断续续地投射的——不到片刻,阴影就完全消失。天空布满了灰白的云,只留下稀少而且不稳定的几个股俄的蓝块;越来越近的灯塔,现在矗立在这片灰色的天边。

  这灯塔是这地区最高的和最巨大的建筑物之一。除了漆成白色的、近乎圆锥形的灯塔本身,还包括一个信号机,一个无线电台,一个小小的发电站,一个突出在外边的哨所,哨所上面装备着四只在大雾天气发曾报的巨型汽笛,几所放机器和物资的附属建筑物,最后还有职员和家属宿舍。这些职员如果是工程师或者普通技术员的话,就都可能成为最有钱的买主,可惜这些人都不是要向一个旅行推销员购买手表的那类人。

  剩下的只有村子本身。过去这村子只有三四家破房子,现在已经随着邻近灯塔的发展而有了发展,不过规模小些。即使马弟雅思的记忆力再好,他也不可能认出这村子,因为村子比他童年时期扩大得多了:十来所新造的小房子已经把原有的房子包围和遮掩起来,新房子建造得很匆忙,可是外表美观;原有的房子墙壁较厚,屋顶较低,窗子是方形的小窗子,富有经验的眼睛还可以到处认出它们来。新房子并不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那一类房子:虽然它们和旧房子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分别——除了刚才所说的那些微小区别以外——可是这些新房子看来却是不论任何天气,不分历史朝代,不拘地理位置,都能存在的。人们不禁要问:它们凭什么能够同样抵御得了这儿的严酷天气呢?除非这儿的气候条件也稍微改善了。

  到了这村子,和到了任何别的地方一样。村子里有一家食品杂货店,当然也有一家小酒店,几乎就坐落在村口。马弟雅思把自行车放在大门旁边,走进了酒店。

  里面的陈设布置和所有这一类店家的陈设布置完全相同,不论是在乡间或者在大城市的近郊区,或者在小渔港的码头上,这种酒店的陈设都是千篇一律的。柜台里面卖酒的那个姑娘战战兢兢,像拘一样惴惴不安,像拘一样惴惴不安的姑娘在柜台后面卖酒柜台后面是一个胖女人,有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一个满足而快活的面孔;她正在给两个穿蓝色工装的工人倒酒。她倒酒的手势干净利落,是个十足的内行;正当酒满到杯口的一刹那间,她把手腕轻轻一旋转,就抬起了瓶颈。马弟雅思走到柜台边,把小箱子放在自己两脚之间的地面上,要一杯苦艾酒。

  旅行推销员不加思索地正想叫一杯苦艾酒的当儿,忽然改变了主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好苦艾酒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尽力思索另一种酒的名字,却没有想出来,看见女店主给那两个灯塔工人倒完酒以后手里还拿着酒瓶,他就指着酒瓶说:

  “给我也来一杯。”说完以后他把小箱子放在自己两脚之间的地面上。

  那女人把一只酒杯放在他面前,这酒杯和刚才两个工人的酒杯完全相同;她的另一只手还没有放下酒瓶,接着就往酒杯里倒酒——用同样干净利落的手势,迅速到大部分的酒还处在杯底和酒瓶之间的空间之中,她就在这一刹那间抬起了酒瓶。手腕的旋转一停止,酒的表面也就同时静止下来,毫厘不差地满到杯口——丝毫不高出一点点——仿佛有一个虚构的图样限制住酒杯的理论上的容量似的。

  颜色——相当深的红褐色——是一般以酒为基础的饮料的那种颜色。酒瓶被迅速地放回到架子上,和别的不同牌子的酒瓶排成一行,一点也分辨不出来。刚才酒瓶在女人的胖手上,由于手指的张开——或者由于招牌的位置和观察者的角度关系——使得马弟雅思无法看出酒的牌子。马弟雅思想在心里把刚才的情景重温一遍,以便记下那张花花绿绿的招牌纸的片段,拿来和排列在架子上的酒瓶比较一下,找出那个酒瓶来。结果他能找到的只是他刚才丝毫没有感到惊异的一种不正常状态:女店主用左手来斟酒。

  他更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在洗涤和谐拭酒杯——动作一贯地纯熟迅速——可是他不懂得按照两只手在这项复杂的工作中各自担任的职能,给每只手事先走下一个指标,以致到了后来,他根本看不出她究竟是像常人一样惯于使用右手呢,还是惯于使用左手。他一边看一边回想刚才的情景,最后他自己也弄胡涂了,开始把左手和右手混淆起来。

  那女人放下抹布,拿起身旁的一只咖啡磨子,坐在一张凳子上,使劲地磨起咖啡来。由于她害怕磨得这么快会使一条胳膊过于疲劳,便轮流用两只手来转动磨子的把手。

  在咖啡豆子被磨碎的闹声中,一个顾客对他的同伴说了一些话——马弟雅思没听懂说些什么。他回想起来,有几个音节似乎能凑成“悬崖”和——这一点更难肯定——动词“捆缚”。他注意地听间是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旅行推销员觉得很古怪:自从他来了以后,那两个人就沉默了,只是小口地喝着酒,每喝一口都把酒杯放在柜台上。也许他打乱了他们的一场重要的谈话吧?他竭力想象着他们在谈些什么。可是他突然怕知道这个话题,而且开始怕他们继续谈话,仿佛他们的说话可能无意中把他牵涉进去似的。按照这种不合理的推论,他可以毫无困难地一直推论下去:例如“无意中”这几个字就是多余的,因为,如果他一来他们就沉默下来的话,他们在女店主面前却并没有沉默,这显然是因为他们因为“他”“在女店主面前”,不如说是“和她一起谈话”吧。现在他们和女店主却装做互不相识。女店主不停地磨着,只是在要把咖啡豆注入磨子的时候才停顿一下。两个工人总是设法留一口酒在杯底。似乎谁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在五分钟以前,他在玻璃橱窗外面看见他们三个人谈得真起劲呢。

  女店主正在给这两个人倒酒,他们和大多数灯塔的职工一样,穿的是蓝色工装。马弟雅思把自行车靠着橱窗,推开玻璃门,走到柜台上这两个人身旁,把手时靠在柜台上,要了一杯酒。女店主给他倒酒以后,开始磨起咖啡来。她是一个中年妇女,肥胖,庞大,动作熟练。这时候酒店里没有任何水手。这房子没有楼。从大门望出去,看不见港口里闪耀发光的海水。

  显然没有人有什么话要说。马弟雅思转过头来望了望堂座。顿时害怕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他进来时没有注意到的三个渔民——一个十分年轻,两个年纪较大——坐在屋里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三林红酒;恰好在这时候,最年轻的一个开始说起话来——可是磨咖啡的声音使马弟雅思听不见他开始说些什么。他竖起耳朵来听。像往常一样,谈的是蟹的销路呆滞。他又回过头来对着柜台,想喝完那杯他不知道名字的红色的酒。

  他遇到了女店主的视线;原来正当他回过头去望后面的时候,女店主一边磨咖啡一边在偷看他。他低下头来注视自己的酒杯,仿佛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他的左边,两个工人朝前面望着酒架上的一排酒瓶。

  “卖手表的旅行推销员大概就是您吧?”女店主突然用平静的声音问。

  他抬起头。她始终在打量他,同时不停地转动咖啡磨的把手———他觉得她的视线是亲善的。

  “是的,就是我,”马弟雅思回答,“人家告诉过您有一个旅行推销员要从这儿经过吗?在这儿消息可流通得真快!”

  “勒杜克家的女儿玛莉亚在您进来以前刚来过。她找她的妹妹,最小的妹妹。今天早上您到过他们家,就是镇边上最末的一家。”

  “对了,我当然到过他们家。她的哥哥——若瑟夫——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在轮船公司做事的那一个。可是今天我没有看到他家的女儿,一个也没见过。他们没有告诉过我最小的女儿在您这儿。”

  “她不在这儿。她母亲叫她到悬崖那边放牧他们家的四五只羊。她又一次溜掉了。总是到她不该去的地方,弄出许多是3E。”

  “他们叫她带着羊群一直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不,当然不是;只叫她到二公里外的路拐角下边。玛莉亚去叫她早点回家,可是人影也不见,只剩下那些羊,那女孩把羊群系在一个连地的木桩上。”

  
  











  马弟雅思摇摇头,不知道应该开开玩笑好,还是表示同情好。女店主并不把这件事过分放在心上,可是她也没有笑;她的神气完全是中立的——一方面很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但又并不予以重视——脸上隐隐带着干她这一行的人惯有的微笑,仿佛在谈论天气好坏一样。

  “看来她是很难弄的。”旅行推销员说。

  “真是一个捣蛋鬼!她姐姐骑着自行车一直踏到这儿,想问问有谁看见过她没有。如果她不带她回家,那就难有事情发生。”

  “有了孩子可真麻烦。”旅行推销员说。

  为了压倒磨咖啡的声音,他们俩都不得不抬高嗓子说话。说话稍一停顿,磨咖啡的声音立刻占了上风。玛莉亚要到黑岩村去,必然是在马弟雅思访问那对脸色疲乏的夫妻的时候经过大路的。在这以前,从大路越过旷野、赶到悬崖上羊群吃草的地方,她走的不可能是他走的那条小路,一定是从大路拐弯的地方叉出去的那条小路。事实上,年轻的姑娘从大路到悬崖来回一趟,又在那里稍微逗留一下,是需要相当时间的。这段时间大大地超过了马弟雅思卖出一只手表所需要的几分钟时间,马弟雅思是在通向马力克农舍的叉路口和村子之间的路上访问一家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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