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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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曲音缓缓而收;玉真公主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曲音振聋发聩;前所未闻;杜十九郎;你的琵琶越来越jing湛了霍清却也大胆;我已经说了不见客;她却还是放了你进来”
杜士仪放下琵琶;这才长揖行礼道:“观主恕罪;霍清想来也是心怀忧切。至于刚刚那一首曲子;我不敢贪天之功;实则是近月以来;我和王十三郎一道参详谱成。原本是因为岐王如今好酒颓废;王十三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故而与我绞尽脑汁谱成了这一首曲子;本打算请观主亲自上阵;以求振聋发聩;使人幡然醒悟;谁知道今ri第一个聆听此曲的;却是观主自己。”
“竟是如此”
玉真公主一下子怔住了。她轻轻蠕动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是手中小槌滑落在地;继而竟是整个人也瘫坐了下来。等到面前光线一暗;她见杜士仪已经是在面前跪坐了下来;仿佛正要伸出手来拉她;她突然笑了起来;但那笑声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欢欣;反而充斥着凄苦和愤懑。笑过之后;她便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他一个外人;却是比真正的兄弟更加有心;岐哥真是好福气;能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就是因为有人密告岐哥心怀怨望;始终不死心;阿兄就要把他身边一个个人全都赶尽杀绝什么黄狮子;什么僭越大不敬;都是借口他还对我说什么;王维已经婚配;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呵呵;婚配又如何;我本就不是招驸马什么天下有的是好男儿;至情至xing;心中懂我知我孑然苍凉的男子;我活了这许多年;却也没见到几人他就丝毫不肯网开一面;丝毫不肯成全我这个妹妹第一次求他;丝毫不肯放过已经心灰意冷的岐哥”
听着玉真公主倾吐着这些本不该对外人说的宫中秘闻;又见她已经是泪眼迷离;杜士仪不禁深深地感觉到;在这位金枝玉叶那随xing骄傲的外表之下;恰是藏着一颗比谁都更加感xing的心。正因为如此;当ri王维那一首天下悲音《郁轮袍》;她方才会因此心动;继而更是发展到了之后的两情相悦;如今为了王维见罪一事入宫求恳却最终挫败;对于玉真公主来说;那种已经不仅仅是失望;而是失落和绝望。
“观主”
杜士仪斟酌着想劝解;可见玉真公主渐渐伏下了身子;竟是就靠着自己的膝头抽泣落泪;他不禁有一种后世借肩膀给女孩子哭一场的错乱感——尽管此情无关风月;心里却另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这寂静得只余抽泣声的情形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他方才看到玉真公主缓缓直起身子;红肿的眼睛里已经没了最初那种深沉的郁气;但仍然能看出疲惫来。
“杜郎真君子;坐怀而不乱。”
听到这个评价;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索xing一本正经答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扑哧——
玉真公主终于给逗得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我又不是他的妻室罢了;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里总算没那么憋闷;之前那些话;料想你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天家便是如此;情分也好道义也好;终究盖不过权yu。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来的;只可惜我已经力气用尽;终究只能保住他不至于和刘贶一样落得个配流的下场而已。长安城他是呆不住了。至少岐哥还在一天;他就很难回来。怪不得;司马先生终究不肯留在宫中;他一介ziyou之身;何尝不比在宫中那所谓礼敬来得快活?
你不要再设法了;那是徒劳;留得青山在;异ri总能再有重聚的那一天。杜十九郎;不要学王郎;好好专心致志当你的官等你扶摇而上九万里;想来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束手无策你将此物替我带给他;到时候他离京之ri;我不去相送了;相见不如不见;这段缘分就这么尽了吧;于他于我都好”
杜士仪伸手接过;却只见玉真公主递来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红如意蝴蝶同心结。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秋风将起;圣寿将至;内教坊的梨园之中自然而然是一片繁忙景象。太乐署中的那一场大变对这儿的影响看上去仿佛微乎其微;李龟年兄弟三个正忙着调教那些坐部伎;公孙大娘正在指导天子jing心择选出来的那几个女徒弟;几个歌者婉转高歌练嗓音;至于其余技艺jing湛的伶人们;则是抓紧时间继续磨练自己的技艺;期冀回头在天子面前能够一鸣惊人。
当一个宦者匆匆而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朝他看上一眼。来人径直到了公孙大娘身后四五步远处;这才满脸堆笑叫道:“公孙大家。”
在宫中已有两年许;公孙大娘形容未改;xing情却仿佛更加清冷了些;却是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宫外望仙门岳娘子差人禀告;说是游历归来;想要拜见公孙大家一面。我自作主张;请了岳娘子到东内苑中的偏门等候。”当初岳五娘曾经在梨园也呆过许久;从内到外对这位公孙大娘美艳的女弟子都不陌生;再加上岳五娘出手阔绰大方;那宦者自然少不得又奉承了两句;“两年不见;岳娘子风采更胜往昔;到底不愧是公孙大家的亲传弟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眼前一闪;定睛看时;却只见公孙大娘不但已经转过身来;而且已经步履迅疾地与他擦身而过;竟是径直往外而去。知道公孙大娘技艺jing湛;又对天子不假辞sè;天子固然礼敬三分;后妃也对其多有好感;在这宫中不比外人;颇有几分ziyou;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提醒吞了回去。等到回头看见被公孙大娘丢下的几个女弟子有的嘟囔;有的好奇;有的不忿;常在梨园走动的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各位娘子;公孙大家毕竟和岳娘子师徒多年;可如今一个宫里一个宫外;总不及你们亲近;只要学好了技艺;ri后何愁公孙大家不对你们另眼看待?”
公孙大娘脚下走得快;心中也是深深的牵挂。从小到大她收过众多弟子;可不是自立门户就是尔远离;至于如今宫中的这些弟子;大多数都是存了出人头地之心;不比岳五娘的纯粹。更何况;师徒相伴多年;她若不是顾忌徒儿年轻美貌容易遭人觊觎;何至于设法让人离宫?当远远看见那座偏门边上;有一个亭亭玉立的白衫人影时;她脚下顿时更快了三分。
“五娘”
“师傅”
岳五娘犹如孩子一般雀跃飞奔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公孙大娘的胳膊;随即方才展颜笑道:“我还以为师傅拨不出空来见我呢”
“只要不是陛下在梨园;何至于这点功夫都没有?”见心爱的弟子还是如从前那样娇俏痴缠;公孙大娘面上哪里还有冷意;怜爱地拉着人沿着大路走了一箭之地;又穿过树丛到一处草亭中;这才关切地问道;“这两年你在外游历;可曾遇到过什么危险?可有心悦的人”
“师傅;你怎就不问我今天怎会想到进宫来看你”岳五娘面上微嗔;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后;这才无所谓地笑道;“我又没有师傅你那样的雄心壮志;每到一地便游山玩水四处闲逛;横竖当年圣人赐金足够开销;唯一一次在人前舞剑;却还是当初与杜郎君在奚王牙帐时那一次。料想此事隐秘;杜郎君面圣时兴许会原原本本禀告;旁人却不知道”
她言简意赅地将当时和杜士仪相逢种种说了;见公孙大娘面sè数变;最后竟是有些黯然;她便轻轻摇着手指说道:“师傅不用担心;求死不得;分明是老天爷也不想让我死;既如此;我就会好好活着河北诸地我都已经去过了;等来ri有机会;我就去西域看看大漠风沙;看看异域风情”
“你啊”当年青涩的弟子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公孙大娘不禁心中嗟叹;可怎么也不舍得责备于她;沉默了好半晌方才岔开话题问道;“那你今ri进宫来看我;为的是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昨天那桩惊动内外吓死人的案子?杜郎君和王十三郎相交莫逆;自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都坐不住结果我主动撞了上门;他自然死马当做活马医;再三请了我向师傅你打探打探消息。”
一听是杜士仪相托;问的又是太乐署中事;公孙大娘不禁攒眉沉思了片刻;这才摇摇头道:“教坊名义上固然是太乐署下辖;但梨园却是超然物外;再说外间事情我素来不太理会;只知道这一次据说是张相国亲自于紫宸殿请见陛下上的谏言;因而陛下深为震怒。原本陛下每ri总要到梨园盘桓片刻;可从昨天到今天都没露过面。”
尽管公孙大娘所知极其有限;但岳五娘还是牢牢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她转动着眼珠子正有些出神;突然就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用手压住了:“五娘;杜郎君人中龙凤;然则毕竟是官人;即便有命中克贵妻的传言;依旧会有人趋之若鹜;你若是真的心仪于他”
“师傅你说什么呢”岳五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继而旋风似的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了心头激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杜郎君固然很好;可就犹如虚空明月;可望不可及;更何况他待我如朋;我也自然视他为友;并没有别的私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再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岳五娘坦陈和杜士仪并无私情;公孙大娘不禁有几分意外;然而让她更意外的是;岳五娘竟然信誓旦旦地说杜士仪已经有了心上人惊讶过后;她毕竟不是那些喜好过问别人家事的xing子;只是摇头叹气道:“既如此;你总不能和我一样偏废终身;既然周游天下;倘使遇到能够动心的人”
“师傅足迹遍布北地;十余年间尚不得一值得倾心的男子;我这才几年;哪里就如此好运?”岳五娘说着便再次转过身来;轻轻执了公孙大娘的手;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走遍最壮丽的河山;看遍最jing彩的人世;见识天下英雄豪杰;我这辈子就心愿足啦。师傅;谢谢你当初为我求了圣人允准离宫;那些你尚且来不及去看过走过的地方;我都会替你去的至于两情相悦的男子;有则是最好;没有也不用遗憾;师傅你说是不是?”
“五娘”公孙大娘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如今身量已经和自己仿佛的岳五娘;终究忍不住如同儿时那般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因笑道;“你的人生;自然凭你自己高兴只是也不要太随心所yu;杜郎君是磊落君子;你能帮他就帮他;切不可添乱”
当岳五娘又被公孙大娘仔仔细细盘问了在外这两年的其他经历;直到事无巨细交待完了;方才又被硬塞了两支赤金簪子送了出宫之际;她想起师傅吩咐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心里就直犯嘀咕。她可是早就把当年师徒俩欠杜士仪的情分给还清了;哪里给他添过乱?如今欠人情的;应该是杜士仪才对
玉真观一行;本是去求助的杜士仪却成了开解别人的人;出来时自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然而;踏出玉真观的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对面金仙观门前却早有人一溜烟冲了过来;深深行礼之后便道是金仙公主相请。没奈何之下;他少不得又依言去见了金仙公主。当他半真半假地说玉真公主已经平复如初;又嘱咐他不要再插手王维之事;他便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对面这位金枝玉叶一时满脸的如释重负。
“无量天尊;总算元元还是想通了。”金仙公主也无暇理会杜士仪是否长话短说;轻吟了一声后便轻叹道;“太乐令刘贶定的是配流;而王十三郎终究只是上任不久的太乐丞;因而顶多是贬官外放;而且决不至于是岭南蛮荒之地;所以你尽管放宽心;ri后有机会;他就能回朝。倒是你;王十三郎今次吃亏;虽有对黄狮子舞不明利害;但也有自己的疏失;你需得引以为戒;不要学他。”
玉真公主也好;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