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10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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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死了
大堂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隔了许久;和杜士仪最亲近的仆固怀恩方才迟疑地开口问道:“大帅;此事当真?”
“叛军之中;早有人心生异志;这消息决计不假。尔等大可放心;安禄山不会像我这样诈尸;已经死了的人活不回来”
这时候;诸将校方才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再也没有人质疑安禄山之死;每一个人都认为;杜士仪既然能够这么说;那此事必定是铁板钉钉毫无疑问。憋屈了这么久;压抑了这么久;如今听到那个一手掀起叛乱;席卷河北道以及河南道都畿道;最终在洛阳称帝的叛贼安禄山已经死了;那就犹如暴雨倾盆多日却突然露出了阳光;足以教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杜士仪又宣布了包括不许骚扰平民在内的几条军纪;随即笑着坐下。这时候;郭子仪和仆固怀恩程千里方才率麾下将校正式廷参;行礼口称拜见元帅。此前杜士仪虽在实际上节制这三镇兵马;但却没有正式的名义;全凭多年的威望。此次他回京一趟;经历了一趟惊险;却得了个招讨元帅的名义来到河北;真正名正言顺;军心士气自然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受礼之后;他便没有再多留众多将校;只留了郭子仪三人下来。
“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三人可有下落?”
对于这三个先是入关中围长安;而后又被抛下守洛阳;城破之前突围逃走的叛军大将;杜士仪自然重视。可令他失望的是;无论郭子仪还是仆固怀恩;抑或最早赶到新乡的程千里;对这个问题全都只有摇头。
仆固怀恩甚至还补充说:“除却面目实在是受损太过严重;认不出来的之外;所有叛军尸首都经过了辨认;并不见这三人。也许;他们是逃到了邺郡;也或者是从河北各地的小道回到了幽州;当然更有可能;他们是在逃亡途中已经死了;只是尸首无法辨认而已。毕竟;叛军之中同样是山头林立;崔乾佑和田乾真孙孝哲从前都深得安禄山宠爱;如果安禄山死了;他们的嫡系兵马又已经全都拼光;即便他们肯屈从人下;也失去了价值。”
听到仆固怀恩从弱肉强食的角度来分析此事;杜士仪微微眯起眼睛;随即便沉声说道:“那好;除了宣扬安禄山已死的消息之外;给我再宣扬出去。如若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三人来降;我可保他们不死。”
郭子仪只是愣了一下;程千里却忍不住失声惊呼道:“杜大帅不;元帅;这有些不妥吧?崔乾佑等三人也不知道杀戮了多少官军;而且他们兵围长安;迫得陛下一度西逃到马嵬驿;从陛下到长安军民;恐怕都恨他们入骨”
“叛军如今在河北邺郡、范阳、常山、渔阳四郡;四面和我军形成僵持之势。虽则关中河洛已经完全平定;我大唐还能有源源不断的兵马开来;但如今在河北的兵力分布却是极其不均;动辄就会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当此之际;让叛军自乱阵脚为上策;只是强行以兵力平推过去则为下策。崔乾佑三人若是来降;我若酌情使用;对于叛军来说;也是一种姿态;能够让他们不再动辄死战。至于陛下和朝中压力;我来扛”
一直侍立在杜士仪身后充当亲卫的薛嵩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叹为观止。倘若杜士仪连兵围长安的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也能够承诺赦其不死;叛军内部一定会发生分裂至于什么长安的压力;对于此次出发之前在十六王宅闹出了那样一件大事的杜士仪来说;又哪里会放在心上?
见程千里这才无话;郭子仪和仆固怀恩则是直接点头对此事表示认可;杜士仪方才回头看着薛嵩说道:“薛嵩;你自从降了之后;我也不曾交给你什么任务。你弟弟薛帽不是还在叛军之中?我给你一队三十人;你不妨自己去打探他的下落。除了他之外;你能够拉到多少叛军倒戈;我就算你多少功劳”
薛嵩没想到杜士仪反手就塞给自己这么一个任务;脸上先是一白;随即又面露喜色;甚至没注意下头三位大将投过来的目光。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他当即绕到前头应喏一声;继而快步转身离去了。等他一走;杜士仪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此人的由来;又把李怀玉叫了过来。
相比薛嵩;李怀玉的根基在平卢;在军中资历还浅;他无论怎么想;也觉得杜士仪不会让自己也去招降叛军。可饶是如此;杜士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仍是错愕难当;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你在长安时;和薛嵩商量的破敌之计;说出来大家听听。”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招降
杜士仪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而且如今官居讨击元帅;权领朔方、河东、安北三镇兵马
如果说这个消息对于固守邺郡的安庆绪等人来说;还只是当头一棒;那么;对方反过来宣扬的安禄山之死;才是让他们真正惊惶失措的真正一击。安庆绪也好;严庄和阿史那承庆也好;这三个知情者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长长久久隐瞒下去;可问题就在于;正当唐军把他们赶到了河北之际;如果再宣布刚刚登基不久的大燕皇帝陛下安禄山已经死了;这军心士气还要不要?
更要命的是;这种事自己宣布也就罢了;却偏偏是从敌人那里散布出来的。当初是他们四处宣扬杜士仪被李隆基杀了;可眼下杜士仪已经安然返抵长安;然而他们现在能怎么办;去大变活人弄出一个安禄山来镇压军心?
“怎么办?严相国;阿史那相国;你们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啊”
安庆绪还没有正式登基;更还没来得及称孤道寡;如今那层窗户纸被人一下子捅破;他只觉六神无主;最怕的就是军中发生哗变。可他这话一出口;就被阿史那承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军中有李归仁安守忠;他们当然会弹压;大王与其担心陛下已死的消息会对军中产生冲击;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有了杜士仪的唐军现如今不宜再分兵了。以我之见;立刻急令蔡希德;让他留一部分兵马牵制常山;然后立刻率主力南下和我邺郡兵马会合;集中全力和汤阴那边决战。”
可阿史那承庆话才出口;严庄便恼火地说道:“常山那边只不过数千兵马坚守;指日可下;相反邺郡这边高墙兵广;不虞有失。不若我等守城不出;然后令安守忠从滏阳发军北上和蔡希德合兵攻下常山;如此整个河北道就能完全合成一片。然后;大王就可以令蔡希德大军南下与我军合兵抗击唐军;然后易位换防;令其进驻邺郡;而我等趁机脱身;只要能回幽州;凭借大王身为陛下嫡次子的名正言顺身份;就可以登基为帝;号令幽燕诸军;胜负还说不准”
“书生之见;严庄;你以为杜士仪的名声是白给的?邺郡一旦没了北边滏阳安守忠那支兵马;简直就是白送给杜士仪而且;史思明是什么人?我们回到幽州;他是否会听我们号令还未必可知”
见阿史那承庆和严庄竟是就这么争执了起来;安庆绪顿时傻眼了。他虽说不甘心被安庆恩夺去地位;但他有野心没手段;又是最没主见的人。平心而论;他当然希望不要在这邺郡独自面对唐军的兵锋;可要让他分兵去和蔡希德打下常山;他又担心蔡希德会趁机夺权。等到阿史那承庆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到严庄跟前低声说道:“严相国;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不如好好商量”
严庄无奈地斜睨了安庆绪一眼;第一次生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感慨。安禄山打下洛阳后越发暴虐;甚至连他这个宰相也动辄遭到鞭笞;再加上战况不利;他只能拼死赌一赌;于是授意安庆绪出面;让李猪儿暗杀了安禄山。本想着能够扶持安庆绪做出一番事业来;可谁曾想阿史那承庆竟然这么快就觉察到了他的暗杀之举;又横插进了一脚;而安庆绪竟然这么没用;关键时刻还要犹犹豫豫
“大王安心休息吧;外头的事情自有我等去料理。我会去和李归仁安守忠商量的。”
甚至不耐烦和安庆绪敷衍太久;严庄便告辞离去。尽管此前李归仁和安守忠联手设伏;让河东兵马栽了个大跟斗;甚至连程千里都险些兵败被俘;可如今杜士仪刚到汤阴县;便扭转了唐军低落的士气;而后丢出安禄山已死这样一个大消息;反倒让己方为之军心不稳。即便幽州那边的战况还尚未陷入完全的不利;可一个牢牢钉在河北几条官道正中央的常山郡简直是如鲠在喉;不可不除;可阿史那承庆竟然还想着把蔡希德的兵马调过来先抵御汤阴之敌。
还不是因为看上了蔡希德那一支大军的实力;想要借机吞下壮大自己;可这时候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吗?
“相国”
严庄刚走到外头;一个随从就快步迎上前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汤阴那边又放出消息;招降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那个杜士仪亲口做保;说是饶他们性命。”
“什么?”
这时候;严庄着实大惊失色。倘若崔乾佑等人还拥有大军;那么;杜士仪用这样的招降之计来分化叛军;那是很自然的。可现如今崔乾佑等三人就算活着;身边的人能有几十上百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样的人杜士仪还要招降;简直便是千金买马骨;对己方释放出一个清楚明白的信号
降者免死
他本身就已经对叛军的形势极其不看好了;更何况奚族和契丹那边已经完全断了消息;据说是腹地被那位都播怀义可汗来了个大扫荡;如今军中奚人和契丹人早已经无心恋战。若不是这样回去家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授意安庆绪许下无数承诺;又大发了一批从洛阳抢掠来的财帛;说不定不知道有多少人当了逃兵而现在杜士仪又招降崔乾佑三人;除了提防汤阴之敌来攻;竟还要加上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提防将兵叛逃
严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阿史那承庆、李归仁、安守忠;叛军之中的高层文武全都知道了此事。崔乾佑三人当初都很得安禄山宠爱;所以看他们进兵关中后攻打长安不成反而灰溜溜回来;又狠狠挨了安禄山一顿鞭子;幸灾乐祸的人竟是占了大多数;他们亦是如此;可现在情形不同;如果崔乾佑三人真的被杜士仪招降了;军心必定大变。
随着这个消息四散;就连一贯和崔乾佑齐名;却与其不和的安守忠;本身不擅长这些玩心眼的谋略;可因为高尚托庇于其下;也搞明白了这招降令后头的文章。可还不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便传来了汤阴那边唐军仆固怀恩部发兵奇袭;驻兵愁思冈的叛军偏师只逃出了区区数十人转眼间;唐军便再次兵临城下
这是杜士仪返回前线之后的第一战;三军无不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当浩浩荡荡的兵马开至安阳城下时;杜士仪骑马立在帅旗之下;见城头叛军大燕旗号招展;刀枪林立之中;无数将卒的身影来回奔走;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看向了自己抵达安阳城后;从仆固怀恩帐下前来与他会合的虎牙。
“小薛既然已经平安脱身;那张牌也就可以打了。”
虎牙想到脱身到雍丘和自己会合的薛朝;不禁暗自赞赏这位薛氏子弟此次在敌后立下的功绩。尽管这不是斩将夺旗的大功;可保全官民百姓;方才是真正的大功。想到如今人已经拿着过所公验从河东经云州赶回都播去了;他很快就收回了思绪:“是;捏着此人那么久;元帅此次出京又将其带了出来;当然可以派一下用场。只不过;此人虽和安禄山关系至深;却多年留质长安;只怕叛军上下未必会因为此人在元帅手中;就因此投鼠忌器。”
“我要的不是他们投鼠忌器;只要能够进一步祸乱叛军军心;就够了。”
说到这里;杜士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