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特种茶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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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不成家呢?”
陈副官笑了笑,大概觉得这问题问得太幼稚了。他叹了口气,说:“民国三十八年,他们离开大陆的时候,小的十六七岁,大的也才二十出头。那时候,中国人成家的年龄早,他们当中,有一半都成了亲。个别的还抱上了儿子。刚到台湾的时候,天天想着回家团圆,可是”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蒋先生一来就提出了‘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四年成功!’的口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要在台湾久留,更想不到要在台湾成个家。可结果一待就是二三十年哪!这几十年中,这些老兵,除了兵营就是兵营,从来没有溶进台湾社会,和台湾民间始终隔着一道竹篱笆,他们上哪去找女人哪?”
“不是有许多大陆的老兵,都跟台湾人结亲了吗?”
“你不要搞错啊,老兵这个概念,笼统地讲,凡是跟蒋先生一起来台湾军人,都称做老兵,可是,老兵又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长官,一类是大头兵,长官们另有归宿,他们退役以后,照样可以拿到很高的薪俸,钱财两旺,自然不愁讨不到老婆。可到这里来的都是大头兵,这些大头兵,要财没财,要钱没钱,语言不通,习惯也不同,只会稍息立正,哪个土生土长的台湾女人会嫁给他们呢?”
林世豪发现这位副官虽谨言慎行,但并无官气,也不古板,言谈之中,多有对老兵的同情恻隐,对国府当局近三十年来错误决策的不满,作为一名政战官出身的军人,能有这样一种境界实在难能可贵。可见老兵的生存状况已经牵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关于老兵的境遇,林世豪虽有所耳闻,但终不像现在这样触手可及,他更想不到自己竟生活在他们中间了。联想到李文铮的死,他想,他敢于舍得一身剐,甘愿为老兵去赴死,绝非一般动机,来日方长,也许可以从这些老兵身上找到个中的缘由。
说话间,从叉路的松林中,突然钻出来三个女人,一个较瘦,年纪稍大,看上去三十上下,两个较年轻,二十出头,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另一个则皮肤黝黑,极易分辩。她们一见陈映年,都十分热情地打招呼:“陈副官,晚上来吃蘑菇吧,你瞧,好大呦!”
“谢谢,谢谢。”
三个女人笑着向不远的一间草寮走去。
林世豪猜想这准是老兵的眷属。不过,疏忽间闪过一个疑问:老兵的眷属怎么会如此年轻,这不是与陈副官刚才说的大相迳庭吗?陈副官望着三个女人,似乎想等她们走远再开口,可林世豪却耐不住了,问道:“她们都是家眷麽?”
陈副官沉吟了一会,看她们渐渐远去,才压低了声音说:“哪里是家眷呀!她们是‘军中特种茶室’的三名女招待。”
“什么是‘军中特种茶室’?”
“就是军中妓院。”
“妓院?!”
陈副官笑着看了看他。“记住了,可别叫妓院。不然会伤了大家的感情。”接着,他告诉他,警备总部考虑到这些老兵的特殊情况,为满足他们的生理需求,经过国防部特别批准开设了这个妓院。包括他俩在内的六名军官是无权享受的。他沉吟了一会说:“叫‘军中特种茶室’,很不顺口,就叫‘茶室’吧,又不伦不类的”
“那叫什么呢?”
陈副官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往前走,林世豪知道他把那个话茬儿咽回去了。听他叹了口气,说,“这些没家没业的老兵啊,全靠她们了”话语中,实实在在地流露出一种对她们的感激之情,好像她们在这老鳏夫的群体中是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有了她们,这个世界才得到了平衡。陈映年笑了笑,又说,“大家给了她们每人一个绰号,前面那个叫小黑,后面那个叫小白,中间那个叫排骨。”
“排骨?”
“叫她排骨她也不生气,脾气很好啊你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定期为她们三人做化验检查,防止老兵们染上淋病。”
林世豪始终望着走得越来越远的三个女人,感到一阵怅惘。此时,看见她们笑着闹着钻近了草寮,那感觉,如同至友,如同姊妹。
庄院大同小异,林世豪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就径直来到他的医务室。医务室位于整个开发队最顶点,有一溪山泉从房子的一侧淙淙向山下流去。站在医务室门口,几乎可以俯看到所有的庄院,以及远处正在开垦的山林。
医务室有两间,里屋是给林世豪预备的起居室,外屋较大,做为看病的地方。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窗台上,居然还放了一束鲜艳的野花,真想不出,在这一百八十多个鳏夫盘踞的世界中,什么人还会有这种陶然的情趣?
“这都是老赵收拾的。”陈副官说。路上,他已经介绍过这个医务士官长老赵,全名叫赵汉卿,是派给林世豪做帮手的,也是个老兵,北平人。从小学过几天京剧,平时喜欢哼两嗓青衣、花旦的唱腔,偶尔有机会,赶上什么庆典,就随警备总部的戏迷们票上一场。“他人很好,没有一点脾气。就是”陈副官说了半截,又把话头打住了,林世豪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抱歉似的笑笑,林世豪猜出这个人谈话做事一定总是这样小心谨慎,况且他是初来乍到,人家未必什么都跟你说,他也就不便问下去。
夜晚。山风凛冽,寒气袭人。林世豪独自在草寮里安置新居。有人轻轻的敲着他的门,
声音轻得如果不是他停下手里的事情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几乎一点都听不到。
“谁?”
“我是赵汉卿。”像敲门声一样的轻。
林世豪打开了门,请他进来。
赵汉卿四十九岁,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和善,他笑容可掬地做了自我介绍:“队部派我来作医务士官长??给您当助手的,往后您有什么事儿就尽管吩咐。”
“您别客气。欢迎,欢迎。”
“白天,我一直都在开荒,不知道您来了,也没能过来帮帮您,真是不好意思。”
果如陈副官所说,真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就是林世豪突然想起陈副官的“就是”,大概他想说“就是有点女里女气。”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台上的野花,这种印象就更加深刻了 。
“能为您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年轻医官当助手,我很高兴。我现在能为您做点什么?”
“噢,不用了吧,今天很晚了”
“没关系,您今天一定很累了,有什么事情我来帮您干吧。”
林世豪虽有官职在身,但毕竟年龄小了两轮,让这位老兵一口一个您地叫着,感到很不自在。“谢谢了。今天什么都不做了。明天是星期天,大家都休息,您,”他故意强调这个称呼,“陪我一起到各庄走一走,跟大家认识认识。”
“好。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山上夜里风大,冷得很,您要多穿一些。明儿见!”
林世豪望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他感到赵汉卿虽然为人热情,关心起人来,像个老大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笑容可掬的脸上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令人不大舒服。
第二天,赵汉卿陪同林世豪巡视各庄。赵汉卿的人缘很好,每到一个庄,总是听到“老赵”“汉卿”的叫着,他也一一回敬着,接下来,就问寒问暖地把大事小事都关心到了。人们对于林世豪的到来,也表示了一番客气,但毕竟初来乍到,加上年龄相差甚远,一时还难于深谈。
在庄院外头一棵大松树底下,两个老兵在一块天然形成的“棋桌”上不声不响的走五子棋,旁边放着一壶茶,两只茶碗。五子棋本来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棋艺,都是人们在室外休闲,手头上没有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在地上拣几个小石子,横竖划五道杠,用来消磨功夫的。两个老兵玩的极其认真,完全不理会他们的到来。赵汉卿先走过去,介绍着:“老哥俩儿!这是刚来的林医务官。”他们略微抬了一下头,“喔”了一声,继续下棋。林世豪站了一会儿,自觉没趣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赵汉卿追上来说:“他们都是陕西庄的,左边的叫老辛,右边的叫老朱,从一来到梨山,就天天来这里下五子棋,一下就是一天,几乎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大家都叫他们‘老哥俩’。”
林世豪有一种被冷落了的感觉,听赵汉卿这么一说,更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嘟囔着:“一对怪人。”
善解人意的赵汉卿大概猜出他的心思,解释说:“唉这老哥俩能活下来,也真是不容易啊。他们俩是一个村的,一起出来二十多个人,到现在就活了他们俩,老辛家里丢下个老娘,要还活着,也八十来岁了,老朱家里还有妻有子,走的那天孩子刚好过满月。一恍三十年了”
“喔?”林世豪听了这话,站了下来,回头又望了望他们,仿佛看到了在他们紧闭着的心扉里,隐藏着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与痛苦,像是一座坟墓的大门,一旦关闭,永不愿再开启。他们的沉默是有理由的。
赵汉卿说:“每个老兵心中都有一本帐。”
林世豪想,那都是饱蘸了血和泪写下的诗篇!他对方才的误解不免感到有点歉疚。
他们来到山东庄。庄长胡祥林看上去五十开外,长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但脸上总带着一副桀傲不驯的神情。他正在树下逗弄着一条狗。这是他如影随形的宠物,给他取名叫“涩梨”。
“胡庄长,这是新来的林医官。”
“噢,”他仍然在逗弄着涩梨,用眼睛扫了他下一,问:“学生兵?”
“是医学专科毕业的。”
“好哇,总算派来个在行的!十几了?”
林世豪感到受了侮辱,冷冷地:“二十二了。”
“喔?我也是二十二当的兵。”胡祥林总算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你比我们强啊!”
林世豪不知这话是感慨还是挖苦,正令他无所适从之时,一个老兵跑来说:“老胡!发饷了!还等什么呢?”
胡祥林一听,只说了一句:“失陪了。”牵着涩梨就奔下山去,那“精气神儿”看上去就跟三十来岁的青年人似的。
赵汉卿神秘地告诉他:“他着急领钱是为了抢着买门票。”
“什么门票?”
“进‘八三一部队’的门票。”
“八三一部队?”林世豪一时没有悟出其中的意思,但见赵汉卿看着他笑而不答,便恍然大悟。联想起昨天陈副官说了半截又咽回去的话茬儿,恐怕就是指的“军中特种茶室”吧。八三一部队,是人们都熟悉的国军炮兵部队的番号,老兵们把军中特种茶室叫做“八三一部队”,并不稀奇,在国军呆久了的,几乎无人不知道“八三一部队”的含义。顾名思义,就是“打炮”的地方,是妓院的别名。
赵汉卿告诉他,老兵的薪俸大约每月三千到四千新台币。门票每张二百新台币,每人每月限购四张,每张一小时。不分等级,公平竞争,三个女招待,任意选购,先来后到,卖完为止。每月发饷的时候,由队部指派的老兵炊事士官长来卖票。
“炊事士官长是负责管理部队伙食的,怎么还管卖八三一部队的门票?”林世豪想。“这也许可以归类到精神食粮吧。”他突然心血来潮,很想看看这票是怎么个卖法儿,就说:“走吧,你也去领薪水吧。”
赵汉卿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怕耽误了他去买票,连忙解释道:“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