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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部分

约翰·克利斯朵夫-第87部分

小说: 约翰·克利斯朵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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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敬爱的心灵现在已经超脱了时间的磨蚀,它们所引起而它们自己也似乎感受到的爱,
还有它们象阳光一般布施给人家的爱,都是亘古常存,不会动摇的了。苏兹是美学兼音
乐史教授,他好比一个古老的森林,在心中千啼百啭的全是禽鸟的歌声。这些歌有的是
极远极远的,从几世纪以前传过来的,但亦不减其温柔与神秘。有的对他比较更熟更亲
切,那是些心爱的伴侣,每一句都使他想起悲欢离合的往事,所牵涉到的生活有的是有
意识的,有的是无意识的:——(因为在太阳照耀的岁月下面,还有被无名的光照着的
别的岁月。)——最后还有些从来没听到过的,说着大家期待已久而极感需要的话:那
时听的人就会打开心来欢迎它们,象大地欢迎甘霖一样。苏兹老人就是这样的在孤独生
活中听着群鸟歌唱的森林,象传说中的隐士一般,被神奇的歌声催眠了,而岁月悠悠,
慢慢的流到了生命的黄昏;可是他的心始终和二十岁的时候一样。
    他精神上的财富不限于音乐。他也爱好诗人,——不分什么古人近人。他比较更喜
欢本国的诗,尤其是歌德的,但也爱好别国的。他很博学,精通好几国文字。他思想上
是和赫尔德①与十八世纪末期的〃世界公民〃同时代的。他经历过一八七○年前后的艰苦
的斗争,受过那时代波澜壮阔的思想的熏陶;但他虽然崇拜德国,可并不是一个〃骄傲的
人〃。他象赫尔德一样的认为:“在所有骄傲的人里头,以自己的国家来炫耀的人尤其荒
谬绝伦〃,也象席勒一样的认为〃只为了一个民族而写作是最可怜的理想〃。他的思想有时
候是懦弱的,但胸襟是宽大的,对于世界上一切美妙的东西随时都能热心接受。他也许
对庸俗的东西过于宽容,但他的本能决不会错过最优秀的作品;要是他没有勇气指斥舆
论所捧的虚伪的艺术家,可永远有勇气替那些公众不了解的杰出而强毅的人辩护。他往
往受好心的累,唯恐对人不公平;大家喜欢的作品,他要是不喜欢的话,他一定认为错
在自己,终于也把那作品爱上了。他觉得爱是世界上最甜蜜的事。他精神上需要爱,需
要钦佩,比他可怜的肺需要空气更迫切。所以,凡是给他有个爱的机会的人,他真是感
激到极点。——克利斯朵夫万万想象不到他的歌集对他所发生的作用。他自己写作的时
候所感到的情绪,还远不及这位老人所感到的那么生动,那么真切。因为在克利斯朵夫,
这些歌仅仅是内心的炉灶里爆发出来的几点火星而已,它还有别的东西要放射;可是苏
兹老人等于忽然发见了整个的新天地,等他去爱的新天地。而这个天地的光明把他的心
给照亮了。    
  ①赫尔德(1744—1803)为最早鼓吹浪漫派文学的作家之一,对近代德国文学影响极大。
 
    一年以来,他不得不辞退大学教席;一天坏似一天的身体不容许他再继续授课。正
当他躺在床上闹病的时候,书商华尔夫照例派人送来一包新到的乐谱,其中就有克利斯
朵夫的歌集。他单身住着,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几个少数的家属久已死了,只有一个年
老的女仆照料。而她其他病弱,每样事都自作主张。两三个和他一样高年的朋友不时来
瞧瞧他;但他们身体也不大行,气候不好的时节也躲在家里,疏于访问了。那时正是冬
季,街上盖满着正在融化的雪:苏兹整天没看到一个人。房里很黑,窗上蒙着一层黄色
的雾,象幕一样的挡住了视线;炉子烧得挺热,教人累得很。邻近的教堂里,一座十七
世纪的古钟每刻钟奏鸣一次,用那种高低不匀,完全不准的声音唱着赞美诗中的断篇零
句,快乐的气息听来非常勉强,尤其在你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老苏兹背后垫着一大堆靠
枕咳个不停。他拿着一向喜欢的蒙丹的集子想念下去,但今天念起来不象平时那么有味,
就让书本在手里掉了下去。他喘着起,呼吸很困难,出神似的在那里幻想。送来的乐谱
放在床上,他没勇气打开来,只觉得心里很悲伤。终于他叹了口气,仔细解开绳子,戴
上眼镜,开始读谱了。但他的心在别处,老想着排遣不开的往事。
    他一眼皮见一支古老的赞美歌,那是克利斯朵夫采用一个诚朴虔敬的诗人的辞句,
而另外加上一种新的表情的,原作是保尔?格哈特的《基督徒流浪曲》:
    希望罢,可怜的灵魂,
    希望之外还得强毅勇猛!
 
    
    等待啊,等待:
    你就会看到
    欢乐的太阳!
    这些赞美歌的辞句是老苏兹熟悉的,但他从来没听见这种口吻那已经不是单调
到使你心灵入睡的,恬淡而虔敬的情绪,而是象苏兹的心一样的一颗心,比他的更年轻
更坚强的心,在那里受着痛苦,存着希望,希望看到欢乐,而真的看到了。他的手索索
的抖着,大颗的泪珠从腮帮上淌下。他又往下念:
    起来罢,起来!跟你的痛苦,
    跟你的烦恼,说一声再会!
    让它们去罢,一切烦扰你的心灵,
    使你悲苦的东西!
    克利斯朵夫在这些思想中间渗入一股年轻的刚强的热情,而在最后几句天真而充满
着信念的诗中,还有他的英雄式的笑声:
    统治一切、领导一切的
    不是你,而是上帝。
    上帝才是君王,
    才能统治一切,统治如律!
    还有一节睥睨一切的诗句,是克利斯朵夫逞着少年的狂妄,从原诗中摘出来做他的
歌的结论的:
    即使所有的妖魔反对,
    你也得镇静,不要怀疑!
    上帝决不会退避!
    他所决定的总得成功,
    他要完成的总得完成,
    他会坚持到底!
    然后是一片轻快的狂热,战争的醉意,好似古罗马皇帝的凯旋。
    老人浑身打战,起吁吁的追随着那激昂慷慨的音乐,有如儿童给一个同伴拉着手望
前飞奔。他心跳着,流着泪,嘟嘟囔囔的嚷着:
    “啊!我的天!啊!我的天!”
    他又哭,又笑。他幸福了,窒息了。接着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呛。老妈子莎乐美跑来,
以为老人要完了。他继续哭着,咳着,嘴里叫着:“啊!我的天!啊!我的天!
〃而在短促的换口气的时间,在两阵咳呛的过渡期间,他又轻轻的尖声笑着。
    莎乐美以为他疯了。等到她弄明白了这次咳呛的原因,就很不客气的埋怨他。
    “怎么能为了这种鬼事而搞成这副模样!把这个给我!让我拿走。不准再看。”
    但老人一边咳着一边不肯让步,大声叫莎乐美别跟他烦。因为她还是和他争,他就
勃然大怒,发誓赌咒,闹得气都喘不过来。她从来没看见他生这么大的气,敢和她这样
顶撞。她愣了一愣,不禁把手里抓着的东西放下了;可是她恶狠狠的把他数说了一顿,
拿他当老疯子看待,说她一向认为他是个有教养的人,现在才知道看错了,他居然说出
连赶车的也要为之脸红的咒骂,眼睛差点儿从头里爆出来,倘使那是两支手枪的话,还
不早要了她的命!要不是苏兹气得从枕上抬起身子大叫一声〃出去!〃,她尽可以这
样的唠叨下去。可是主人那种斩钉截铁的口气,使她出去的时候把门大声碰了一下,说
从此以后尽管他叫她,她也不愿意劳驾的了,他要死过去,她也不管了。
    于是,一点点黑起来的屋子里又安静了。钟声在平静的黄昏中又响起来,依旧是那
种平板的,可笑的声音。老苏兹对刚才的发怒有点惭愧,一动不动的仰天躺着,气吁吁
的,等心里的骚动平下去;他把心爱的歌集紧紧搂在怀里,象孩子一般的笑着。
    一连好几天,他好象出神了。他再也不想到他的疾苦,不想到冬天,不想到黯淡的
日色,不想到自己的孤独。周围一切都是爱,都是光明。在行将就木的年龄,他觉得自
己在一个陌生朋友的年轻的心中再生了。
    他竭力想象克利斯朵夫的相貌,可始终不是他的真面目。他把克利斯朵夫想象得象
他自己喜欢长的模样:淡黄的头发,瘦削的身材,蓝眼睛,声音很轻,好象蒙着一层什
么似的,性格和气,温柔,胆小。并且不管他究竟长得怎么样,他总是预备把他理想化。
凡是他周围的人:学生,邻居,朋友,女仆,他都把他们理想化。他的仁厚跟不会批评
的脾气——一半也是故意的,因为这样才好减少烦恼,——在周围造成了许多清明纯洁
的面目,跟他自己的一样。那是他的善心扯的谎,没有它,他就活不了。但他也并不完
全受这些谎话的骗;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往往叹着气想到白天无数的小事情,都是
跟他的理想抵触的。他明知莎乐美在背后跟邻舍街坊嘲笑他,在每周的账目上有规则的
舞弊。他明知学生们用到他的时候对他恭而敬之,利用完了就把他置之脑后。他明知大
学里的同事们从他退职以后把他完全忘了,他的后任剽窃他的文章而根本不提他的名字,
或是提到他的名字而引他的一句毫无价值的话,挑他的眼儿:——这种手段在批评界中
是惯用的。他知道他的老朋友耿士今天下午又对他扯了一个大谎,也知道另外一个朋友
卜德班希米脱借去看几天的书是永远不会还他的了,——那对一个爱书本象爱真人一般
的人是非常痛苦的。还有许多别的伤心事,新的旧的,都常常浮到他脑子里来;你不愿
意去想;可是它们老在那里,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些回忆有时竟使他痛苦得心如刀
割,在静寂的夜里呻吟着:“啊!我的天!我的天!〃——随后,他把不痛快的念头撩在
一边,否认它们:他要保持自己的信心,要乐天知命,要相信别人,结果他便真的相信
了。他的幻象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毁灭了多少次!——但他永远会生出新的幻象,没
有幻象他简直不能过活。
    素不相识的克利斯朵夫,在他的生活中成为一个光明的中心。克利斯朵夫给他的第
一封措辞冷淡的复信,应当会使他难过的——(也许他的确是难过的);——可是他不
愿意承认,倒反喜欢得象小孩子一样。他那么谦虚,对别人根本没有多大要求,只要得
到人家一点儿感情就足够做他爱人家感激人家的养料。他从来不敢希望有福气看到克利
斯朵夫,他太老了,不能再上莱茵河畔去旅行一次;至于请克利斯朵夫到这儿来,更是
做梦也没想到的。
    克利斯朵夫的电报送到的时候,他正坐上桌子吃晚饭。他先是弄不明白:发报人的
名字很陌生,他以为人家送错了电报,不是给他的;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慌乱中眼
镜也戴不稳,灯光又不够亮,字母都在眼前跳舞。等到明白以后,他简直骚动得把晚饭
都忘了。莎乐美提醒他也没用:没法再吞一口东西。他把饭巾望桌上一丢,也不象平时
那样把它折好,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去拿了帽子和手杖往外就跑。好心的苏兹遇到
一件这样快乐的事,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把他的快乐分点给别人,把克利斯朵夫要来的消
息通知他的朋友们。
    他有两个朋友,都是象他一样爱好音乐的,也被他引起了对克利斯朵夫的热情:一
个是法官萨缪尔?耿士,一个是牙医生兼优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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