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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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去哪里?
咄?依旧拉着向燕云的手:“陪你去燕然山,咄?哥哥不会食言的!”
李靖皱眉道:“你的身子……”
咄?一甩头:“没关系,路上有的是接应的地方。”
向燕云朗笑:“好啊,我们正好比一比脚力。”
李靖和咄?一起大笑起来:“哈哈……没人和你比……”
三匹马依次飞驰而出,那样神骏的马,那样风采飞扬的年轻人,当真是沧海的龙,九天的凤,只怕是天地也不敢一撄其锋。
燕然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除了他们几个疯子,谁也不会来到这里。
北魏年间,窦宁勒石燕然,自此,燕然山成为中国极北的一块界碑。
那北击匈奴千里的光辉业绩,早已被汉家的诗人们反复吟唱,寄托了世世代代安定北疆的梦想。
咄?望着那块代表着耻辱的石碑,心中一怒,笑道:“来,咱们比试一下!”
他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李靖与向燕云几乎是同时出手,三支狼牙箭凄厉的呼啸着,齐齐射向那块石碑。
“当”的一响,三支箭竟撞在一起,一起落地。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声宏亮的大笑破空传来:“妹子好久不见,看来今天的龙头非老哥哥我莫数啊——”
向燕云不假思索,抬手一柄飞剑打出,又是一响,半空中的一枝箭拦腰而断,箭镞也失了准头,落在一边。
三人一起回头,一个华服虬髯的大汉正半愠半笑的打量着他们。
李靖一惊:“好一个人物!”
向燕云却是脸上一红,呐呐:“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那大汉颔首道:“燕云,你的功夫可是大有长进了……嘿嘿,老哥哥等你们可是等了好久啦!”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大笑起来。
那块勒石计功的界碑,依然完好无损的矗立着。
燕然山,飞雪飘?。
第三章 东流
飘灯
(一)
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
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
——北周。王褒
雪,一日日的重了。
冰封的千里黄河,蜿蜒东去。在浩瀚北地上,显出一种博大和凝固的力,
向燕云的一曲《落日》,已吹得颇为熟稔。
“顺着黄河,是不是一直可以走到大海?”
“是的。”
向燕云托着下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少女的形态:“你见过海么?”
“见过。”李靖回答。
“我想去看看海……我想看看那传说中比沙漠和草原更广阔的天地。”
“哦……”李靖沉吟,“其实都是一眼望不到边,‘更广阔’倒也无从说起……”
阴山,摩天峰。
一个长长的冬季即将过去,向燕云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而李靖,似乎更加消瘦和深沉。
向燕云还不明白他的感伤——这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已经即将迈出年轻人的行列。他一天天逼近了而立之年,但梦想中的功业似乎还远在天边。
那样的焦躁和无奈,还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所能体会的。
这大雪封山的季节,他无以解忧,便重温着那些热血沸腾的故事,卫青,霍去病,李广……那些卫国辟疆而名留青史的上古名将,早在儿时遍成为了他的楷模。而那个沉默的小女孩,就成了他唯一的听众——李靖似乎忘记了,这女孩的血管里还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液。
讲到兴致来时,李靖就随手折下一枝枯枝,在雪地上讲解着兵法。向燕云认真而渴求的听着这些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教给她的东西——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学会这些,她的归宿是江湖,而江湖有着另一套法则。
天气晴好的时候,李靖也会教她吟诗作画,告诉她刚刚时兴的“四声八病”的说法。向燕云只是会写几个字,学起来的时候,难免艰涩了许多。当她抬起清澈的眼睛请教时,李靖实在不敢相信:就是她么?她还不满十四岁,是以怎样的豪气孤身迎战数万大军?
向燕云也开始莫名的喜欢和李靖在一起——或许是为了暂时甩开风云盟中繁重如山的公务,也或许只是为了躲避咄?哥哥火热而惊诧的目光罢——她明显的感觉在厚厚的冬装下,自己的身躯一日日的丰满起来了……
无人的时候,她也会偷偷地想:那些春日踏青,塘中采莲,月下流泪的闺中女儿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那杏花春雨里的江南,又该是什么样的景致?
想着想着,她步入了豆蔻年华。
那是初放的蓓蕾,二月枝头的杏花。
李靖,用一袭洗的发白的青衫,把一种淡淡的愁绪揉进了她坚硬如铁的心间,她的眉眼被那些诗赋一点点的抚开,渐渐也有了书香女儿的气质和风华。
——许久不见咄?了,向燕云已经有一点不习惯别人喊她“朵尔丹娜”。
那个李靖的样子,偏偏在梦中朦胧开来。
“燕云,有一样小礼物送你——”又一次踏入李靖简陋的书房时,李靖背对着她,手中提了一管笔,很有些自得。
他的手下,是一幅巨制长卷,《黄河入海图》。
向烟云被那狂澜冲天的气势震了一震:黄河,宛如一条挟卷一切不可方物的巨龙,正迫不及待冲向汪洋大海。河海交界之处,是何等壮阔激烈,激起的波澜几欲滔天。
——李靖,怕是要走了吧?
向燕云的脸色忽然一凛,桌上的白纸上横竖相交画着几条直线,直线上点着无数墨点。这简单的图案她实在太熟悉了,正是风云盟阴山总舵的兵力分布图。
向燕云抬起头来,打量着李靖,目光渐渐变的冰冷。她一字字道:“多谢!”拂袖而出,嘴角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已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再过一个月,就要春暖花开了……
在摩天峰以北七百里的一座帐篷里,火正熊熊的燃烧着。
两个男人在喝酒,年长的一个穿着华丽的袍子,像一只高贵的凤凰;年轻的那一个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的跳动下闪着丰润的光泽——不得不承认奇Qisuu。com书,衣服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是多余的。他乌黑的头发微微有一点卷曲,披在宽阔而坚挺的肩膀上,只有一条镶满波斯宝石的腰带,似乎标明了他不同一般的身份。
“当!”一枚铜钱落在纯金的酒碗里。
“喝酒喝酒!”年轻人展颜:“这江南东道,是我的了!”
他们面前是一堆木刻的筹码,赫然刻着天下诸道的名称。
——这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居然敢用一枚小小的铜钱赌注天下?
墙角横七竖八躺着无数酒囊,残余的酒水流了一地,两个人虽然都是海量,也已经大醉酩酊了。
最后一枚铜钱在半空中飞速的旋转,“宝——”“文——”两个人一起大喊,铜钱重重落在碗底,因为用力太大,竟然竖嵌在纯金的碗底,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啊……”年长的人有些泄气了:“难道说这天下我们都没份么?”
“大哥不要泄自己威风——”年轻的那个推了一把他的肩头:“这天下,呃……我们平分,江南是你的,江北是我的,若何?”
“好你个咄?啊——”年长的那个反推了一把他的肩头:“你还真会占便宜,随手一划就到了长江了……不行不行,河北归你,河南是我的。”
一道刀光划过,墙壁上的地图被一分为二。
“大哥慢来!”咄?连忙抢上:“像你这样,我又何苦日日练兵,受两个哥哥的窝囊气?这样,淮河为界,我们南北而治,可以了吧?”
又是一道刀光划下,地图已被切成三块。咄?哈哈大笑,随手一拍,破碎的地图和一堆筹码一起跃入火中,火焰轰然窜起老高,映得大帐中一片通红。
二人一起醉倒在火堆旁,帐内温暖如春,那王霸雄图的梦,是如此美好。
帐外,寒彻朔甲,雪满弓刀。
“我的母亲,是当今可汗的亲妹妹,摩云公主。
我外公一向视汉人如仇,所以当我阿妈爱上阿爹的时候,在宫中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我外公差点杀了她……
但是后来,我娘怀了我,爹爹就义无返顾的带着她逃走,他们一路向北跑,终于在燕然山被人追上,惊吓之中,我来到人间……
我爹爹为了护住我们,苦战了一天一夜……爹爹他一定很爱我娘,也很爱我,是不是?”
李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向燕云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是的……”他回答,“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外公和舅舅也出手了,我娘不忍心看见丈夫和父兄厮杀,就……跪在他们面前,自毁了面容,求得他们谅解……”向燕云转过半边身子,轻声道:“我从没有见过我娘原先的样子,他们都说,我娘本来是草原上头一号的大美人,可是自从记事起,我见到的就只是魔鬼的脸……”
“那一年,咄?哥哥只有十岁……他一向很喜欢姑姑,就冲上去护着姑姑,也死死护着我……外公终于放过了爹爹,但从那以后,两个人再没有见过面。再过了几年,外公就去世了。他临走的时候,让咄?哥哥到阴山把我抱了去,他说:只要看得见突厥牧马人的地方,就是小朵尔丹娜的家……”
“李靖!”向燕云转过身,脸色冷的象阴山的寒风:“我不是汉人,也不是突厥人,我对什么天下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知道,我要复仇!两年前,李渊把我爹爹请到太原,又安排下大批高手——暗算了他,他一直以为杀了我爹爹就可以夺到风云盟,可是他在做梦!”
“我决不会放过他!”向燕云的眼睛开始喷火:“李靖,我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可是你最好知道,风云盟是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不会被人利用,任何人!”
她逼视着李靖:“你太低估我了……我虽然还很年轻,可是能活到这么大,已经不容易!”
李靖的脸微微红了红,好厉害的女子,哪里还象是前几天一派天真的小孩子?或许,那偶然一现的天真,也不复再现了吧。
向燕云抬手,马鞭直指南方:“我不送你了,前面过了黄河就是汉人的地方了——自己保重!”
李靖一揖,重重道:“多谢!”
他轻磕马腹,扬鞭,远去,再没有回头。
向燕云摸出怀中新制的短笛,兀自带着柳枝的清新,凑到嘴边。流淌出的,正是那支《哀郢》。无限哀凉,洒落关山。
笛声呜咽中,又渡过了两个纷扰的春夏。
隋文帝仁寿元年。
三月,草长莺飞。这是一个异常明媚的春日,敕勒川上,处处洋溢着蓬勃的生命与希望。
阴山摩天峰上,也染上了一重绿意。总舵之后的一片茵茵绿地极是开阔,一向是风云盟的重地。
向燕云盘膝坐在一方大石上,导引体内那股阴寒的内力循入百脉,这两年来,她体内阴阳二气已渐渐合一,收发可以由心。
“见过盟主。”站在一边的中年男子锦袍玉面,正是风云盟南路炎风使骆碧奇。
向燕云回首道:“哦?”
骆碧奇含笑:“今日是盟主寿日,属下略备薄礼,望盟主笑纳。”
向燕云摇手道:“骆风使言重了,向燕云不过成人,哪敢妄言一个‘寿’字,收什么礼物?”——今日正是她的十六岁生辰。
向燕云的话没有说完,眼睛就有些直了。墙角一名弟子正捧着一柄通体透明,冰雕玉琢的长枪。
自从那柄“巨灵枪”丢了之后,她一直苦于没有趁手的家伙,这柄枪实在极合她的心意。
骆碧奇躬身道:“盟主见责的是,属下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