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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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咱大爷并没有在松树岗上将龟田击毙。没有击毙龟田不是因为咱大爷的枪法不好,而是事不凑巧。龟田那天刚好去县城开会,算他命大。
大黑去炮楼本想赚了龟田回来,却扑了个空。无计可施,只有硬着头皮把咱大娘接了回来。翻译官张万银派了一个日本兵和一个伪军赶了大车相送。大车过桥时,大黑便一个劲地往松树岗上瞅,真怕咱大爷把他当龟田崩了。
大车一进村,就被咱大爷的人包围了,两个压送的兵,还没弄清咋回事就被绑起来了。那日本兵会说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不断地叫唤。说,我的是皇军,是保护花姑娘的干活,你们应该让我咪西咪西的,抓人的不要。可是没人理他。
贾寨人都围上来看咱大娘,咱大娘却无脸见人,将头用围巾遮了,也不和村里人打招呼,往她住的小院走。在院门口,她见咱大爷门神般地立那里。咱大娘见了咱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放悲声:
“天,你是人是鬼呀,你咋还活着呀,让俺咋活呀!”
咱大爷凶神恶煞地走到那女人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像和谁赌气似的将那女人挟了起来。那女人在咱大爷腋下撒泼般地喊叫,咱大爷理也不理。村里人眼见咱大爷将那女人挟进了院,许多人便跟在身后看热闹。咱大爷进院后便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了,身后看热闹的便被关在门外,有好事的年轻人便趴在墙头上往院内瞧。墙外的人急得仰着脸问:
“咋的啦?”
墙上的答:“进堂屋啦!咦——连堂屋的门也关了!”
大家侧耳细听,便闻那女人在堂屋里哭嚎着喊:
“不,俺不!”
外头也听不到咱大爷说话,只听到撕扯衣服的声音。有人听着便兴奋地喊:“我操,咱大爷把那女人弄了!咱大爷把那女人弄了!”
这时,咱大爷家的院门“吱”的一声开了,人们见咱大爷走出了院门。咱大爷刚走出院门,便见那女人披头散发敞着怀,提着裤子追了出来。那女人追上咱大爷,一把抱住咱大爷的腿,跪在地上大哭。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俺咋办?俺生是恁的人,死是恁的鬼,你带俺走吧!俺当牛作马也愿侍候你。呜呜”
咱大爷立在那里像棵树,那女人抱着咱大爷的腿如抱了树干,被女人摇得簌簌发抖。发胖的树干昂着头向村外的极远处张望,好像已目空一切了。女人摇了一阵哭了一阵,末了咱大爷才低头说:
“俺走南闯北,一辈子从来没有挂心的事,心里只想着你。你说你过门后俺对你咋样?疼你不?”
“疼、疼——你对俺的好处俺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你、可你咋说也对不起俺呀!你让俺今后咋做人呢!你丢了祖宗八代的人了。想我咱大爷自以为英雄一世,咋就栽在你身上了呢!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日本鬼子睡呀。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呀!”
女人抱着咱大爷的腿哭。“不是俺给你丢人,是贾寨人硬逼俺去的呀!呜——”
“再逼你也不该去呀,你去了咋不死呢。宁死也要保全贞节呀!”咱大爷说着跺了一下脚,你死了俺会让人为你披麻戴孝,埋进俺贾家祖坟,俺会跪在你坟前给你叩三个响头,今世永远报你的恩。可你咋贪生怕死,你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命更金贵的吗?是名节,人死了还可以投胎托生,名节没了,永远也找不回来咧!你活着让俺今后咋活?”
咱大爷铁青着脸,还是像棵树立在那里,任凭那女人抱着树干摇。
村里人只远远地望着,没有人上前去劝。
最后,人们看到咱大爷一抬腿将那女人踢了出去,那女人好像咱大爷那棵树上摇下的一片树叶,飘飘荡荡地脱离了树干。伴随着树叶还有一纸休书。女人发出洪亮的哭声,“嗷——”绝望如狼嚎。
咱大爷迈豪步走了。咱大爷走时脸上充满了凶煞之气。咱大爷走到路坝子上,蓦地从腰间抽出盒子枪,“砰砰”两枪,被绑在那里的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当场毙命,子弹正中眉心。
咱大爷道:“贾寨人听着,俺不杀龟田,绝不罢休!”
咱大爷那次带走了贾寨的十几条好汉。这十几条好汉后来成了他黑马团白马团的精英。
不知张寨的黑马团咋样,贾寨的白马团其实只有咱大爷骑的马是白马,其余的什么杂毛都有。不仅如此,白马团里还有骡子和驴。贾兴安的儿子喜槐骑的就是一头驴。贾兴安没有买到马,只有拿自己家的叫驴充军。在出发的时候那叫驴犟得很,不走。驴在村里打转,贾兴安在后头赶。
贾兴安一边赶,一边喊:“去,去抗日。”
贾兴安声音很大,生怕村里人不知道他是抗日的积极分子。贾兴安最后又安慰驴说:“去抗日吧,有你的好处,日本兵有大洋马,母的,抓着一个想咋日就咋日。”
喜槐骑在驴背上,骂:“日恁娘,不跑快点,打起仗来被日本鬼子抓住,非煽了你不可。”
驴可能听懂了喜槐的这句话,一蹿就出去了,把喜槐摔了个仰八叉。喜槐爬起来追驴,那驴已追上队伍了,喜槐只有地下跑。
村里人都出来看,捂着肚子笑。说:“这黑马团白马团里混进一头叫驴,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咱大爷贾文锦走了,咱三大爷又去炮楼报信。翻译官张万银说,龟田队长还没回来,你们贾寨就准备好送俩人来抵命吧。张万银说你们贾寨人咋不怕死呢,明明知道打死了皇军是要抵命的。贾文清说,龟田队长说打死皇军抵命,打死伪军没说抵命呀!翻译官说,伪军,什么伪军?是皇协军。皇协军也是皇军,一样要抵命的。
咱三大爷贾文清从炮楼回来,见大桑树下已经来了几个送死的人,就自言自语地说,老大这次不该把皇协军也崩了,一个皇协军也要俺一个贾寨人抵命,实在不划算。皇协军是中国人呢!娘的,折本了。
二十六 咱大爷端炮楼(1)
咱大爷贾文锦的黑马团白马团在咱那一带活动频繁,不几天就有鬼子被打死。打死的鬼子连中弹的部位都一样,正中眉心。这样弄得小股鬼子都不敢出来了,出来就用钢盔盖着眉心。在咱三大爷贾文清的授意下,咱大爷一般不在贾寨附近活动,省得连累贾寨人,虽然贾寨不怕连累,而且也做好了被连累的准备,但是如果能在离贾寨远的地方消灭鬼子那不是更好嘛,打死了鬼子不用抵命这可是无本的买卖呀!
咱三大爷贾文清还对咱大爷贾文锦说,除非咱要端炮楼了,平常你别回来。你回来就意味着要端炮楼。端了炮楼,消灭了龟田,咱贾寨才能和他算总账。
咱大爷贾文锦带队伍回来端炮楼是在秋后的晚上。一个大月亮头,女人们坐在月光下都可以做针线活。虽然咱大爷的马队都准备了给马穿的棉鞋,可是队伍还没进村,贾寨的狗凭着那灵敏的嗅觉和听力早就听到了动静。随着咱四大爷家的花狗一声高喊,全村的狗都加入了大合唱。贾寨的狗一叫,引得张寨的狗也大叫起来。那时候月亮正挂在炮楼的顶上,一些找不到目标的狗就对着月亮叫。
这时,村口的脚步声连成了一串。村里正在赌博的男人喊一声要出事,呼啦一下散了,争着往房顶上爬。男人们爬上房顶首先向炮楼方向张望,见炮楼顶上的那盏马灯还亮着,放哨的鬼子在来回走动,刺刀在月光下闪着、闪着。再看村口,一队黑影正在进村,有人也有马。
突然,叽昂、叽昂——-那队伍里一声驴叫。正进村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房顶上的人互相望望,说。肯定是贾文锦的黑马团白马团回来了,那驴叫肯定是喜槐家的。驴没有马稳重,驴回家了当然要大惊小怪。这时,房顶上的村里人看到炮楼上的马灯忽悠一下灭了,炮楼上上了一群鬼子,鬼子在炮楼上四处张望,活动的身影在月光下像鬼魅在舞蹈。
叭勾——
一声枪响划过,鬼子向村里开了一枪。鬼子开的这一枪是试探性的,没有目标。可是鬼子的这一枪却引来了像炒豆子似的枪声。村里人看到在路基边有一排火花,在河边也有一排火花像星星一闪一闪。村后的松树岗上有一挺机枪,那声音是哒哒哒的,喷出一串焰光弹向炮楼上飞。
鬼子的炮楼被突然的枪声打蒙了,半天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从炮楼的每一个枪口开始喷出火花。
就这样双方对射了有一个时辰,这时,趴在路边和趴在河边的人喊着开始向炮楼边冲。路边的人冲过了公路,却被炮楼的壕沟挡住。趴在河边的游过了河,却上不了岸,被机枪压迫在河岸边,双方僵持不下。
就这样双方打了一夜,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鬼子的增援从镇上顺着公路来了。增援的鬼子被埋伏在老窑上的人暂时挡住了,黑马团白马团见鬼子援兵已到,按计划开始撤退。在公路边的向南撤退,在河边的穿过张寨向西跑了。在黑马团白马团撤退时,鬼子从炮楼里冲了出来。埋伏在松树岗和老窑上的人只有穿过贾寨过河向东南方向跑了。在这部分人中大多是贾寨的人,咱大爷贾文锦也在其中。咱大爷的高头大马轻而易举地就渡过了河,可是喜槐的驴却死活也不渡河。咱大爷的马队已消逝在远方了,喜槐和他的驴却还在河边徘徊。
这时,鬼子已经冲到了河边,喜槐见状跳下驴投进河里。喜槐在河里扎了个猛子一露头便被如雨点一样多的子弹击中。水面上一片血,血水顺河水而下。喜槐却再也没露头。喜槐家的驴却十分狡猾,一溜烟就消逝在村里。
后来,喜槐爹贾兴安在河下游好几里的地方找到了喜槐。喜槐身上有好多窟窿,全身像鱼一样白。喜槐像一条真正的鱼搁浅在河滩之上。贾兴安把喜槐弄回了村,喜槐媳妇哇的一声扑了上去,喜槐八岁的儿子牛娃也随着娘大哭起来。
“呜你让俺孤儿寡母咋过呀!”
闻讯赶到贾兴安小院的婶子大娘连忙劝,可是牛娃娘的哭声还是像拉响的弦子悠扬地展开了。这样,来劝牛娃娘的女人们也就加入到了哭丧的乐队。要不是咱三大爷贾文清及时赶来,埋葬喜槐的丧事会像传统的丧事一样按部就班。贾兴安还预备去请响器班子,准备大操大办。村里人号称要将喜槐的丧事办成贾寨最风光最热闹的丧事。
喜槐是打鬼子的英雄,英雄当然应该厚葬。
可是,咱三大爷的一句话就把一个昂扬的丧事压抑住了。咱三大爷像一个乐队的指挥,把手一挥就让一切停了下来。咱三大爷低声吼道:
“哭啥哭,憋住!都想死呀。”
哭丧的女人们哭丧着脸望着咱三大爷。咱三大爷压低声音说:“鬼子炮楼里也死了人,他们正找不到地方出气呢!你们哭吧,把鬼子引来算了。要是鬼子知道打炮楼的有你家的人,那你们全家一个也活不成。有多少送死的人也挡不住鬼子来杀你们全家。”
贾兴朝也说:“贾文清说得对,这事咱不能声张。”
这时,咱四大爷贾文灿过来了。咱四大爷说:“俺的人给俺送信了,炮楼里死了三个鬼子。龟田说照旧让贾寨送三个人去抵命。”
贾兴安问:“铁蛋,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咱四大爷说:“不是俺吹,炮楼里的鬼子谁打一个喷嚏俺都知道。俺在皇协军里安插的有弟兄。”
二十六 咱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