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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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惶惶不安的就是皇上了。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去满洲国登基,重新当皇帝,现在一下子又没着没落了。而且革命党当了权,自己更像是砧板上的鱼,似乎随时就要任人宰割了一样。
满族亲贵们的心情跟皇上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乌雅岚熙也很慌。他来找乔正僧的时候,满街都是游行,骂他们是汉奸卖国贼的传单,已经发到各个租界了。
眼下是过渡时期,是最乱最不安稳的时候,乔正僧也很头疼。他考虑了半天,对岚熙说,“你要实在不能安心,我可以把你送到上海去。”
岚熙期期艾艾的问,“那你去不去?”
乔正僧说,“我不去。”
岚熙撅了撅嘴,赌气道,“那我还不如跟皇上去满洲国呢。”
于是乔正僧上前拉了岚熙的手,非常认真也非常耐心的跟他说,“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去东北。那里成了日本人的地盘,你要过得好,就不得不当汉奸。你不是能受委屈的人,我怕你吃亏。”
对方的好言好语让人心醉,但想到一个人孤零零远走他乡,贝子爷也没法忍受,这时候他想了个馊主意。“不去东北也行,听说那边冷。不过我也不想去上海,我就留在天津。”
“留在天津也行,英租界目前还安全。”
“我要跟你住一起。”
乔正僧忽地头疼起来,他很无奈的说,“我每天都出门,很晚才回家,到时候还是你一个人。”
但贝子爷已经想好了,“那我跟着你出门好了。”
乔正僧已经明显不悦了,他冷冷的问,“你觉得这样好吗?”
岚熙还在坚持,“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乔正僧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看着他说,“知道么,我是把你当自己人了才这么上心。我甚至想过,如果真打起仗来,是不是把你送到香港去?你要觉得我花的这些心思都不值一提,那你就跟着我吧。我去哪里你去哪里,倒也省心了。”
贝子爷果然不能受丁点儿委屈,被这么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虽说也有点小感动,但心底里还是不能服气的。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话说的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一阵子你可是带了人回家的,怎么他能住我不能住?”
倒真是小看了贝子爷的顺风耳千里眼,他还真的什么都知道。不过乔正僧也没想过瞒着谁,他保护杨满,是有十分正当的理由。
乔正僧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杨满又不是住在租界,再说他的处境比你危险多了。”
“你那么多手下,住在租界有几个,怎么不都带回家来?”
乔正僧想不出要怎么解释了。和盘托出的话,势必要交代杨满被利用的事实,甚至还可能牵扯出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么这个时候,说一句骗人的真话,算不算是恰逢时机?
“如果你一定要问个明白的话,那就是……我对他也是上了心的,满意了么?”
这句话,被乔正僧用平平常常的口气说出来,倒像是一件本来如此,存在已久的事实了。
然而岚熙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愣了半天,他说了一句自己也想不到的话,“为什么要告诉我?”
乔正僧知道自己混蛋了。倒不一定是刚刚的表现,而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十足的混蛋了。就算他本不是一个心存厚道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对于眼前这个人,也不能不心生愧疚了。
乔正僧上前去牵他,被对方一把甩开了。
紧跟着,岚熙又怔怔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嫌我不够傻?”
他乌雅岚熙当然不是傻子,如果真的像个傻子了,那也只是他不愿意想得太明白罢了。人生在世,高兴一天是一天,他向来都是这么过的。
可今天呢,他这个傻子当不成了。
这话说者心伤,闻者心碎。
于是乔正僧也拿出真心来说,“就算我真的把他放心上了,我对你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就算这句话是真的,此刻听来也不是那么入耳了。横竖要当个聪明人,那么今天的岚熙是彻底的心智清明,洞若观火了。他的眼睛没有泪,说话的调子却哀沉的让人想哭,“那么你是不要我了?”
乔正僧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岚熙的关系不进则退,已经到了不能敷衍的地步。如果想留着他,就得把人放身边了。那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乖,听我的话,去上海好不好?我找人陪你。”乔正僧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退了。
贝子爷闷闷的说,“你是想把我打发了,好跟那个姓杨的混作一处。”
乔正僧忽然怒不可遏了,他抽出一根雪茄,在桌子上敲得咚咚响。“你给我搞清楚,他在先你在后。这么多年了,没有你,我找过他么?”
然后他又说,“我要是想打发你,就该同意你去满洲国。去了哪儿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一了百了。”
这些道理都对,但贝子爷依然瞪着眼,他的睫毛扑闪,眼圈子微微泛红,牙齿在嘴里咬的死死的。“乔正僧你好样的。大清朝没了,以前我觉得没什么,但今天我才发现,自个儿是真的是落架了。”
然后他又恨恨的说,“要是皇上还在龙椅上坐着,我怎么会让人这么作践。也就是我现在手上没有枪,不然我立刻毙了你。”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乔正僧就走到写字桌前,拉开右手边的一个抽屉,摸出一把手枪来,而且是一把火力不小的柯尔特左轮。
枪丢到岚熙面前,乔正僧很坦然的说,“让你打一枪,当我还你了。”
看到对方呆立不动,乔正僧又自己捡起来,把枪塞进他手里。同时说,“如果你想要打死我,就得让我先写份遗书。告诉大家,是我让你开的枪。”
岚熙猛地举起手里的枪,狠狠甩过去。枪托打在乔正僧的头上,明明距离不远,也硬是砸开了一个口子。
手里提着把染血的枪,乌雅岚熙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乔正僧一个人,血流下来,濡湿了半边脸。他摸了一手,放嘴里舔了舔,不仅腥,而且很有些涩。
第二天,乔正僧头裹绷带出现在众人面前,把大家吓了一大跳。想说仗也没打,怎么就受伤了?
果然情场如战场。
乔正僧撒谎说自己骑马摔了。但慢慢的,杨满也就猜到了。
贝子爷的车子不客气的退了回来,搞得乔正僧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能找个地方存起来,在漫长的岁月里积灰尘了。
这一刀断的干净利落,只因对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做不来拖泥带水的事。
有时候乔正僧想,横竖是要离开天津的,如果当初把人好好哄走了,到了外头再提分手的事,是不是会更好过一点?
可这世上的事哪有如果,果然真那样,钝刀子割肉,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岚熙决定追随皇上去满洲国。这件事乔正僧能够料到,因为那天分手的谈话里已经有了苗头。他本来就留恋前朝,这次更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不管事实如何,乔正僧总觉得自己成了罪魁祸首,明明知道那是个死地,却还是亲手把人推了过去。所以他不得不做最后一次努力。在北方快要飘雪的深秋里,乔正僧硬是在车子里等了三个钟头。
贝子爷的公馆里亮着灯,但敲开门后佣人出来给的话是,我们家主子不在,乔先生请回吧。
车子停在铺满落叶的道路上,抬头可以看见二楼的小阳台,褪了青的盆栽在寒风里微颤,后面的窗户帘子拉紧了,紧的密不透风。但帘子后面是什么,乔正僧清楚的很。
一阵秋风吹来,树枝上仅有的几片黄叶子也飘落了。岚熙裹着件睡袍出来,光脚踩着木屐。乔正僧一眼看到他粉白圆润的脚趾头,鞋子击打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耳边。
乔正僧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脱下大衣给他披上。岚熙有意抵抗,乔正僧便展开双臂将他死死搂住,压下了对方拼命推开他的双手。
岚熙的马上软下来,无力的靠在乔正僧身上。乔正僧便在他耳边说,“听我的话,不要去满洲国。”
岚熙抬起头看他,目光戚戚,此刻他求的是一个彼此都知道的答案。但乔正僧却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那个满洲国。美国好不好?美国比欧洲好,充满朝气,是个新兴的国家。”
他没有相伴的意思,岚熙听出来了。他猛地推开乔正僧,使出了全力,自己也差点摔了一跤。乔正僧忍住了没去扶他,等他站直了开口说话。
贝子爷说的话是,“滚!别忘了你的枪还在我这里,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手软。”
乔正僧捡起地上的大衣,转身上了车。车轮碾压满地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是这个季节特有的,不可挽回的萧瑟。
本来乔正僧还打算想点别的辙,各种手段都试一下,总之要达到不让岚熙去东北的目的。但廖枯人被日本人暗杀的消息传来,激起了民愤,为了安全起见,皇上提前了行程,赶在腊月里到了新京。
因为由日本人护送,他们走的很隐秘。乔正僧来不及阻扰,他甚至没有机会前往塘沽码头,去送一送往日的情人。格林威道上的房子挂着牌子在出售,看样子是不想回来了,于是乔正僧出钱把它买了下来。
杨满知道老板最近的状态,所以他没有找乔正僧,而是自己托人去北平打听消息。他在天津度日如年的等对方的电报,心里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段时间杨满的心情不比乔正僧好,或许他现在没有与廖枯人攀交的打算,但心里始终有一个叫廖兵的旧朋友,如果没有他父亲作梗,他们的友情还会更长久,也会更深厚。
出乎意料的,杨满等来的不是一封电报,而是一个人。当黄鹤出现他面前时,杨满真是又惊又喜又忧。但黄鹤没有给他提问题的机会,而是直接下命令,“不要说话,跟我走。”
上车前,黄鹤抖出一条深色的手帕,为杨满蒙上眼睛。带着白手套的手指非常灵巧,手帕折起来的宽度恰好挡住他的视线,不松不紧的在脑后打了个活结。
杨满忍不住估摸车子行驶的时间,一开始道路平坦,两个钟头左右开始颠簸。车子一直转弯,似乎是在山路上,又走了大概半个钟头才停下来。
眼罩取下来,杨满环顾了一下,果然远处山峦起伏,周围的林木密集。只是临近冬天,叶子差不多都掉光,只剩下干秃秃的枝桠。眼前是一座建在山间的宅子,从外面看很陈旧的样子。
黄鹤做了个手势,请他进去。
第28章
穿过几扇门和两边的守卫,杨满看到了躺着床上的廖枯人。旁边的人军服外面套着白大褂,正在给他输液。
显然是因为失血过多,廖枯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他看到杨满,勉强笑了一下,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看到杨满紧张的脸色,黄鹤就在旁边简单说了下廖枯人的病情,“被投了一颗手弹,又中了两枪,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一颗子弹在腹部右侧,穿过去了,没有伤到内脏;还有一颗在左臂,已经取出来了。”
杨满走到床边,握住病人伸出来的手,“你在这里养伤,这里安全么?”他问的话,虽然是对着廖枯人说,但也只能是黄鹤来回答。
“已经万中之选了,这里有地道,就算被包围了,我们也能安全撤离。”
廖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