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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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爷。”陆元贞趋近躬身。
“依你看,裴无忌,是不是会谋反作乱之人?”
“绝不可能!”陆元贞斩钉截铁般说道:“裴无忌久镇边陲、靖边安民,他若要反早就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日?再说,真要谋反,他占着渔州岂不更好,又何必将神锐军和那么多家眷拉上那苦寒之地大峨谷?谋反作乱一事,全是张保所奏,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是‘谋反’还是官逼民反?背后有没有人在‘激变’?都有待查清。”
“嗯。”平王点头,道:“裴无忌前段时间为了军饷和粮草之事,一直弹劾张保,父皇还派了铁御史北上密查此事。可铁御史尚未回京,就出了这档子事,后面的猫腻”
“王爷,张保在军报中说,七月十三,裴无忌领神锐军据城作乱,夺粮烧衙,乱有三日。七月十六,裴无忌领着神锐军及其家眷反出渔州,前往大峨谷。张保的府兵追至大峨谷东南五十余里处才返回幽州报信,张保这才递出千里加急军报。以时间来推算,若是裴无忌在乱起时就有密报给王爷,按理应该能在张保的军报进宫之前,送到王爷的手上。”
平王自军报进宫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听陆元贞这么一说,便冷笑一声,望向长史杨轨,道:“从七月十三日查起,所有接近过文书房的人,中间传递之人,统统密查!若真是有了内奸”
他素日温和的面容上泛起凌厉之色,话语冷如寒冰,“本王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我平王府第一个被剥皮抽筋之人!”
五二、姑射东来
舱内之人都是平王心腹,听到王府竟有可能出了内奸,个个露出愤慨之色来。
陆元贞又道:“王爷,纵然朝中上下都认为裴将军是您的人,但难道没有人疑心,王爷人尚在京城,裴无忌就敢‘谋反’太不合常理了吗?可陛下竟没有丝毫犹豫,就命王爷禁足,这说明什么?”
平王紧闭着嘴,默然不语。
陆元贞叹道:“王爷且放宽心,虽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让陛下对王爷起了猜忌之心,但陛下只命王爷禁足,说明陛下还是有保全王爷之意,顶多只是想褫夺您的兵权。”
平王徐徐问道:“那依元贞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内奸要查,宫中谁在后面兴风作浪也得查,但这些还不是最紧迫的,眼下咱们需得先办两件事。”陆元贞摸了摸下巴,他虽尚未蓄须,却学会了他父亲太学博士陆国修的言行举止,每逢紧张思忖时便会不自觉地露出来,素日里他若如此,众人定要笑上一番,此刻舱内却是一片沉寂,无人再出戏语。
陆元贞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道:“大峨谷位于三国边境之地,一旦兴起战事,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怕丹国窥知风声以后会趁火打劫。所以,得将举兵讨逆之事押后。”
平王点头道:“元贞,本王得避嫌,又不能出王府,眼下只有你去请方先生和德郡王出面了。”
“但这二位也只能使举兵讨逆之事缓上一段时间,最要紧的还是要查清楚,裴无忌为何要这么做?真相是什么?既然有可能出了内奸,我们只有派出最亲信得力的人,秘密去大峨谷和裴无忌见面,才能得知真相。”
“派谁去合适?”
“大峨谷现在肯定是各方注意的焦点,想下手的人只怕不少,再加上那里位于三不管的边境地带,消息一旦传开,丹国与库莫奚插手进来,形势会更加复杂。咱们需得抢先一步知道真实情况。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徐烈一拍手,道:“小谢!只有小谢才合适!他与裴将军是结拜兄弟,最主要他有大白,见了裴将军后,命大白将消息传回来,比谁都快,咱们就能占得先机。”
“正是。”陆元贞点头。
“小谢这段时日”平王眉头紧锁。
陆元贞叹道:“正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得将他派出去干点正事收收心。眼下这风口浪尖,他若不知死活再闹出什么乱子,只怕更不可收拾。再说,当年小谢带兵由大峨谷插入丹境夺其粮草,那里的地形他最熟悉。陛下今日已急调孙恩的宁朔军北上,宁朔军一旦封锁边境,只有小谢才有办法秘密到达大峨谷。”
殷国北境十余万人马,包括裴无忌的神锐军、王У纳裎渚⑺锒鞯哪肪霸偷亩艟淳裳嘣拼蠼沉熘富印=嘣普笸龊螅裎渚匮嘣乒厥鹌甙耍醐'也壮烈牺牲,前线便只剩下三员大将:裴无忌、元晖和孙恩。
殷国自“楚王之乱”后,国势日渐衰微,二十多年前的大洪灾更是给这个昔日的帝国予以重创。景安帝登基之初,也曾励精图治,奈何积重难返,近年来他更懈怠政务、迷恋丹术,致使吏治混乱、边境危机四伏。大殷王朝,就象一棵参天大树,看着枝繁叶茂,但已经从根上开始腐烂。
平王幼年时的一段经历,使他不同于长于深宫的弘雍二王。他时常到民间查察,又有雄才大略,欲整饬吏治、富国强军,使殷国再现太祖时繁荣昌盛、威甲四海的盛况。
相同的理想与抱负,使他身边凝聚了谢朗、陆元贞、徐烈等一干热血少年,也使方道之、德郡王等忧国忧民的重臣儒士对他另眼相看,暗中扶持。
三年前领兵出征,他毫无皇子的骄奢之气,与士兵同甘共苦,战斗中身先士卒,曾经三天不吃饭、十天不卸甲,取得了关键一役的胜利,在军中威望日隆。
裴无忌和元晖都是贫民出身、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勇将,他们渴望成为彪炳史册的一代名将,渴望收复在“楚王之乱”时被柔然趁乱侵占、后又沦为丹族铁骑之下的北面疆土,更渴望有朝一日能平定南方诸贼。而这些,都需要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明君。这样的原因,促使裴无忌和元晖都投入了平王麾下,成为了他的得力干将。
唯有孙恩,出身于较为富庶的宁朔地区,他更多考虑的是如何维护宁朔军的既得利益,所以他表面遵从军令,背地里却屡有掣肘,始终与平王一系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
平王三年征战,将丹军赶回阿克善草原,是数十年来殷军从未有过的赫赫战绩。他深知“功高震主”,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交出虎符,之后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却仍免不了被人暗算,让景安帝起了猜忌之心。
此番裴无忌“谋反作乱”,景安帝严斥平王,令其禁足,又急调孙恩的宁朔军北上,再将元晖后撤至灵州,其间用意不言而喻。
若不查清真相,替裴无忌洗清“谋反作乱”的罪名,牵连之广、影响之远,不堪设想,更有可能令平王的雄心壮志和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平王思忖再三,别无他法,便道:“就是不知道小谢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他话音刚落,密舱的夹板被大力顶开,谢朗满头大汗地钻出来,双眸中闪着熠烁的光芒,大声道:“我去!”
谢朗此番北上,与随平王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为防露了行迹,他易容成了当初护书时的江湖青年模样,风餐露宿,挥马扬鞭,中秋这日便赶到了渔州。
幽州知府张保同时主理十府事宜,渔州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神锐军反出渔州后,张保便调了府兵进驻渔州,其间有人趁乱打劫,打砸抢烧,无一不及,许多无辜平民死于流矢乱刃之下。
渔州北境苦寒之地,往年九月末十月初才会下雪,可到了今年,竟然中秋前便下了第一场大雪,雪虐风饕,渔州城内一派萧条冷肃。
严峻的局势、反常的天气,令谢朗忧心忡忡,但也只得赶在黄昏前出了城,顶着肆虐的风雪,往西北面的大峨谷赶去。
这一日雪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雪粒,打得人抬不起头来。三年北疆作战,谢朗从没见过八月便下如此飞雪,累累史实掠过脑海,纵然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往大峨谷,他仍决定绕道,先往东北面的燕云关一行。
经过渔州时他已打探清楚,驻守燕云关的仍是自己的旧部下唐俨。他束紧雪氅,在关门外伏到入夜,终于觑准时机,钻到运送柴炭的推车下,潜进了燕云关。
熟门熟路,谢朗施展轻功,很快到了唐俨的窗下,听出屋中再无旁人,以暗号轻轻叩响了窗户。
唐俨急忙开窗,谢朗跳入房中,唐俨先是一惊,继而如同见到了大救星一般,喜道:“谢将军,您来得太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谢朗单刀直入。
“末将也不清楚。”唐俨道:“末将一直驻守燕云关,前两个月,兵部对前线将领屡有撤换,换上来的大多是弘王或雍王的人,末将便感觉不对劲,还悄悄去信问了问裴将军,裴将军回信,只说让末将坚守燕云关,其余的不用管。结果没几天就听到消息,说神锐军谋反作乱。因为涉及谋反的罪名,末将也不敢派人去大峨谷,怕被抓住把柄,反倒误了燕云关这里的事。”
“你做得对。”谢朗点头道:“对方的人盯得紧,你千万别卷进来,我会去大峨谷找义兄问清楚的。你一定要守好燕云关,时刻小心丹军动静。今年雪下得这么大、这么早,只怕那边也不安宁。游牧民族每逢如此大雪,水草荒芜,牲畜饿死时,总会谋求外侵以解内困。”
“是。”唐俨郑重应了,欲言又止。谢朗问道:“还有何事?”
“将军,孙恩的宁朔军已封锁了边境,末将隐约听闻,他与弘王的人过从甚密,您多加小心。”
谢朗自燕云关出来,站在风雪之中,自责之心无以复加。
他想起这几个月,自己恍若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自暴自弃,原来的雄心壮志全都置之不顾,更不知军中形势已严峻至如此境地,若是能早有警惕,也不至这等后果。
一时的任性,竟要面对如斯残酷的后果,若是蘅姐知道了,只怕会更让她瞧不起吧?
寒风中,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折了根粗树枝,如狂风巨浪中暴起的银龙,枪影击破漫天飞雪。一路枪法练罢,谢朗喝了一声,树枝射向半空,他大步向拴马的树林走去。走出十余步,那树枝才自半空中掉落下来,狂风卷过,积雪瞬间将树枝覆没,天地间只见满目银素。
孙恩已重兵封锁了大峨谷以南边境,谢朗决定绕道与丹国接壤的北面边境。这一日行到黄昏时分,他困顿至极,欲找一处地方稍作歇息,眼见北面草丘上似有十余顶毡帐,便打马前行。
刚驱出百余步,忽然草丘上方哗声大作,谢朗急忙拉住马,听得似有人在高声哭叫,说的还是丹族话,他心中一动,悄悄潜近。
近了才看清楚,那毡帐前,上百名丹族百姓装扮的人被数百名殷国府兵驱赶到一起,丹族人中男女老幼皆有,甚至还有嗷嗷啼哭的婴儿。
殷国府兵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来回践踏,并用皮鞭狠力抽打,待这百余名丹族人都被赶到毡帐前了,为首的府兵头领一声狞笑,“弟兄们,一个人头二两银子,看大家的本事了!”
丹族人中的一个老者似是听懂了这话,惊恐地发声喊,丹人便四散逃逸。府兵们却抽出利刃驱马赶了上去,狂笑声中,血染雪野,十余名丹人迅速倒于血泊之中。
谢朗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张保的府兵竟是在屠杀丹族普通百姓来冒领军功!殷丹两国连年交战,兵部有文,杀一名丹族士兵者奖励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