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颗头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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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似乎有些声音在空中翻滚扭曲,象在召唤我前进,然而每当我迈上一步,那声音就阴险地后退一分,始终遥不可及。
我渐渐害怕起来。这里没有人,没有亡灵,没有吸血蝙蝠和洞穴蜥蜴,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只有一条永无尽头的路,用迷失来折磨我这个闯入者。我开始奔跑,喘息,无数次跌倒,又再爬起来奔跑,冷汗不断从脸上滴落。到最后我几乎无法呼吸,全身象散了架。突然间,一堵石墙毫无预兆地拦在面前,差点撞到我的鼻子,石墙中央有个小孔透出些许光亮。我把眼睛凑上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祭坛,周围环绕着上千支蜡烛,坛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正伸手迎接他的祭品——那个身穿白袍的女人缓缓拾阶而上,漂亮的黑色卷发随着步伐颤动。她胸前挂着一件小而夺目的银制护符,形状与光泽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我胸口象是挨了一拳。“洛芙!”我高声喊道。她朝这边侧过头,冷漠而鄙视地扫了我一眼,便向那个男人伸出手去。转眼之间,洛芙光洁的皮肤开始破裂,白袍渗出淡黄色的印迹,无数小虫子从领口、衣袖爬出来。我疯狂地嘶喊着,徒费力气地捶击石墙,鲜血很快涂满了墙面,双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许多人沿着甬道向我奔来,有壮汉,有妇女,也夹杂着老人和孩子,他们手中的大刀斧头寒光耀眼。
“打死这个死灵法师!”人们吵闹着逼近,石头、手斧如雨般朝我飞来。我惊慌地吟起咒文,白骨屏障喀喀作响,瞬间封住了甬道。人们在骨墙后面咒骂呼喝,挥起棍棒,骨墙渐渐摇动散落。我背靠石墙,浑身哆嗦,却又听到小孔中传出一声惨叫。洛芙不见了,黑衣男人正把手插进另一个女人的前胸,她痛苦地呻吟着,栗色的头发甩来甩去,看着自己的心脏在男人手掌上跳动……
“莎娜!”我猛然大叫。眼前的景象顿时崩溃,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急促地喘着气,象个漏气的风箱。
“你做恶梦了。”一双柔软的手按在我肩上。我定定神,慢慢平静下来。莎娜坐在床边,朝我笑了一下,却掩不住脸上的疲倦。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她扶着我重新躺好。“都怪我,害你流了那么多血,又影响你施法……”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是我没能完全消解他的法术。对了,你怎么能开口说话了?”
“事实上我已经通过试炼了。”莎娜小心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这样我就可以……基洛,你怎么了?”
我咬紧牙关,尽力驱赶脑中突然涌出的可怕场面,好半天才缓过来。“是黑暗梦魇。”我揉揉额头,用力揪着头发。克鲁诺的法术比我预料的更强大,我没法睡觉,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天我就得发疯了。
莎娜默默低下头,十指交叉着来回绞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手到胸前,解开了束甲的扣带。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莎娜避开我的目光,迅速脱掉上衣,然后向我俯下身来。我没有力气阻止,也来不及阻止——或者我也不想阻止她。谁知道呢?——我只觉得两团温暖厚实的东西压上脑门,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股热流混着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慢慢传进我的体内,所到之处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而那些盘据在我心里的恐怖与颤栗开始减弱,逐渐消失。
“光明法术!”我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也许我的鼻息使她发痒,莎娜略微抬起身子,于是我看到她胸前有个极浅的印痕。那印痕非常之淡,几乎和皮肤颜色相同,我好容易才分辨出那些古老的花纹、五芒星和魔法符号,以及下端那两个优雅纤细的花体字母“L·J”。我脑中“轰”地一声,不顾一切地推开她,目瞪口呆地僵在那儿。
“你发现了。”莎娜利索地穿好衣服。“基洛,不必问我,我自己会告诉你的。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女孩,从小失去父母,一直在富人家里做工,每天都受着无法形容的凌辱与折磨。有天晚上她终于逃了出来,但主人马上就发现了,派出很多人来追她。慌乱之中,她躲进一片墓地,看到那儿有一间小屋,她以为是守墓人,便奔过去寻求帮助。”
“没想到小屋的主人是个黑袍法师,他要拿这个女孩作为献给黑暗之神的祭品,并对她施了法术。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一位白袍女神官在屋里。那神官救了她,并且在她胸前印下符咒,说这可以抵抗黑暗法术。女神官还说出自己的名字——洛芙·金斯曼,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到光明神殿找她。”
“就在那时候她们遭到了袭击。被赶跑的黑袍法师找来同伙,还带着一大队僵尸和骷髅。幸好其他神官及时赶到,女孩才逃过劫难,但那个女神官却被僵尸咬中了。女孩跪在神官身边,流着泪咒骂那些黑袍法师和死灵法师,女神官却神情复杂地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讲。在没人的时候,神官悄悄对女孩说,自己中的尸毒怕是很难解救了,要女孩帮她一个忙:如果有机会见到她的爱人,请替她转告他……告诉他,她还爱他。”
我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地听着。莎娜说的每个字都象敲在我心上,某种温润而酸楚的东西渗了出来。
“女神官没能来得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其他神官走过来,把她抬回神殿去了。那以后女孩又被捉了回去,仍然到处做工,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被人肆意使唤,随便玩弄,从北弗兰德到索文尼,从这个贵族到那个商人。她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象牲口一样——有时连牲口都不如。最后她流落到一个小镇,差点被卖给一个变态贵族。然而,有个死灵法师把她带到了绿泥森林深处。”
“她起初很害怕,以为死灵法师要拿她炼药。可是死灵法师只想让她做战斗助手。她讨厌这种工作,尤其是当她被施了法,丧失说话能力之后。她讨厌他,畏惧他,更悲叹自己的命运,不过在人世中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之后,她早就变得坚韧了。她挺了过来。”
莎娜停下来看看我,眼睛象星星一样,亮晶晶地闪光。
“过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发现,这个死灵法师并不那么可怕。他冷漠,寡言少语,天天摆弄死尸和骨头,但他在战斗时却尽力保护她,甚至为此而被毒蜘蛛咬伤。他把女人当成战斗工具,可是心里确实把她们当人看——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把女孩当成人,更不曾有人会在她洗澡的时候把干净衣服放在窗口。她有点感动,觉得这个死灵法师内心其实并不太邪恶,至少和她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然后,有天早上她去收拾屋子,突然听到法师在梦中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记得这个名字,这名字陪了她整整五年,它始终在她胸口上,正如那个承诺始终在她心上一样。她开始暗自留意他,观察他,不止一次偷偷检查他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她在法术书中发现一张残破的纸条,后面的署名正是那个女神官的。她看了纸条,确信这死灵法师就是当年女神官的爱人。于是她决定履行承诺——可是她没法说话。”
我眼前有些模糊,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张美丽的脸、那漂亮的卷发,还有那甜蜜的笑容。莎娜双手握在胸前,现出郑重的神情。
“基洛,现在你一定明白我为什么去试炼了。”莎娜缓缓说道,“为了防备万一,我在自己枕头下压了张纸条,把这些都写在上面。不过它现在没用了。凭光明之神庇佑,我终于通过了试炼,因此我可以亲口告诉你那句话:五年前,洛芙·金斯曼,委托我对你说,她还爱你。”
我伸手抚过骨镯,手指微微颤抖,浑身沉甸甸地无法动弹。
“也许她还活着……”
“不,她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我突然粗暴地打断莎娜。洛芙已经死了,在死前她还爱着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如果她活到现在,是否还会爱我呢?我想多半不会。爱情本来就是无法持久的东西,更何况我们根本不可能结合。正象当年那个吟游诗人菲尼斯所说,违背世俗的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人们总是习惯用自己的看法衡量别人,用自己的标准限制别人,完全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洛芙的死,使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五年来,我始终难以忘怀的不是洛芙的微笑,而是她在神殿祭司面前为我辩解的时刻。莎娜说这些年只有我把她当成人,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在别人眼里还是人吗?在阿拜迪恩大陆上,在千千万万的人中间,只有洛芙不讨厌我、不排斥我,敢于和我在一起。她死后,我的生活信念也坍塌了。五年来我一直在麻木地生活,就这样一天天挥霍生命。其实,除了行动上更自由之外,我和莎娜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这个虚伪、狡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我们一样受人歧视。
“那四个女孩子呢?”
“还在。”
“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从她们之中选一个出来。也许……我也该换个新搜灵使者了。”
莎娜无声地站起,拉开屋门。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远处天边隐约响起闷雷,电光耀眼眩目。我知道,绿泥森林的雨季就要来了。
“谢谢你,莎娜。”我喃喃说道,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边休养身体,一边训练新的搜灵使者。我为莎娜解了诅咒,想要送她离开,但她却不肯回到外面。她还象以前一样,每天练习箭术、修理短弓,偶尔也和我聊几句。闲的时候,她就去摘草菇熬汤、收拾屋子,甚至修葺屋顶漏雨的地方。我看着她忙这忙那,忽然有一种陌生感,好象这儿不是我的住处,而是莎娜的宿营地。
“为什么留下?”我问她。“卡梅斯随时都可能下令要你去作侍女的。”
莎娜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们团长不一定知道我通过试炼了。”
“但克鲁诺听到过你说话的。”我摇摇头。那个黑袍法师多半会向团长汇报,虽然卡梅斯不禁止团员互斗,反而认为这样能增强“血狮”的战斗力,但是莎娜估计是难以逃脱的。“你还是回去比较好。”我说。
“你让我回哪儿去?”莎娜扬起头问我。“再去过以前那种生活?你自己又为什么不去外面?”
“我不喜欢。”
“那你就别来劝我。”她甩甩头,转身走开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坐下来研磨骨粉。我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令人厌烦的白骨,静静躺在森林中,无人知晓,就象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为了防备克鲁诺来报复,我增设了两个灵骨环,并且尽量不离开住地。一个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就连其他几个分队长也不上门了。我从森林中的亡灵那儿得知,前几天团里有很多人穿过森林去往西南方,估计是有什么行动。这并没有减轻我的担心,我深知克鲁诺绝不会就此罢手,这家伙一向是不肯吃亏的。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从映霞港来了命令。卡梅斯要我到红石洞穴中捕捉十头暴牙熊,亲自送到映霞港附近。“还有,”负责传令的佣兵说,“团长大人要您带上搜灵使者一起去见他。”他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就好象我身上有什么瘟疫。
“果然……”我一下子象是坠入冰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这虽然早在我预料之中,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如遭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