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久天长-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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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平和礼王府千金的婚事,就这么说下了。
婚礼本定在一年后的冬天。
然而一年后,乐平被派往外地,赶不及回京。不希望女儿远嫁外地的礼王很开明地高喊着“国事为先”,将成亲时间推移到后年的秋天。
不想这年的夏天,在任职期满的乐平提升了工部主事,还没把位于京城的房子建好,就又被派到决堤口去主持防洪了。
若不是妻子拼命哀求,礼王几乎想冲进宫里抓住翔成狠狠地揍他一顿:你小子仗着自己年纪比我大、地位比我高,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女儿的婚事吗?你是不是嫉妒我女儿比你女儿早成亲啊?
最后还是乐平出来平息了礼王的怒火:“殿下不愿郡主随下官四处奔走,下官也不乐见郡主受委屈。那么可否请郡主等下官处理完公务,回来再商讨成亲事宜?”
礼王同意了。
计划不如变化快,谁都没想到,当乐平再次踏上京城土地的时候,他已不是原来的他了。而一回京就成亲的计划,自然就此告吹。
礼王在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吼大嚷:“胡扯!什么婚事告吹!那是他单方面毁约!本王的女儿可不是肤浅的人,怎么会因为未来的丈夫残了一条腿,就背信弃义、琵琶别抱?”
乐平则苦口婆心地一再解释:“身有残缺,怎好委屈郡主下嫁?王爷请三思。”
“三个什么思!啰嗦!一句话,你娶不娶?”礼王拍案而起。
“……王爷请三思。”乐平老话一句。
礼王火冒三丈:“那好,咱们就走着瞧!看谁耗过谁!”
是以,乐平与礼王府郡主的婚约在一方意欲解除而一方大力不许的情况下,迈入了长达五年的僵持阶段。
直到五年后,已登基称帝两年有余的敏彦再也看不下这场闹剧,一道圣旨强令已界而立之年的乐平速速与郡主成亲,这才让礼王黑了五年之久的脸,终于露出了喜不自禁的笑容。
哼,看你还往哪里躲!
——此为尊贵的礼王殿下在爱女婚礼上的内心小感想。
让我们将时间向前推移到温颜搬入东宫之时。
与敏彦真正共同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温颜逐步发现她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一部分让温颜感到好笑,而更多的却让温颜皱眉。
本来,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且不喜他人插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翔成常常将一些比较重要的奏折有计划地分散给敏彦去批示。
听起来好像不合常理,但大家心里明白,翔成陛下在做太子的时候也曾代父监国,如今再次出现了这种情况,意味着陛下有心要在几年内将皇位禅让于敏彦殿下了。
年方十六、正值花样年华的敏彦,没有像她的妹妹一样轻松自在地享受着地位带给她的乐趣,而是开始了白天泮宫学习、晚上批奏折的忙碌生活。
自从那件事后,翔成倒是再没有派敏彦出京巡视过,想必他也嗅到了一丝危机的味道,因而尽量避免敏彦以身试险,借此保她安全。
由于是从政新手,尽管敏彦在解决各地层出不穷的问题方面表现出色,可她毕竟年轻,对权力的使用还是有欠实践,仍需磨练。每每遇到与弹劾相关的奏折时,她都要绞尽脑汁地去设想一切可能,尽量做到压制与安抚结合,在不得罪一方的情况下,圆滑地拿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这何其艰难!
正是敏彦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将她心里的那根弦时时绷到极点,片刻不敢马虎。
所以温颜常常在晚上看到东宫的主殿里灯火通明,那是敏彦在连夜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有时候赶上福公公身体不适熬不下去,温颜就会主动去帮他守在主殿。到了后来,温颜干脆让年纪渐大的福公公去打盹,他自己一人待在敏彦身边。
“您白天还要早早起身为殿下收拾,不如晚上由我来代替守夜。”温颜同福公公商量。
敏彦得知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分工,不以为然:“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需要有人陪着。你们都去休息吧!”
温颜只放软了声音,说道:“如果殿下这般不爱惜自己,那微臣也每天陪着您熬夜好了——或许微臣比您先倒下呢。如若不然,就还是像以前一样,每隔几天便请薛御医来帮您问个脉?”
敏彦沉默一下,妥协:“算了,我以后注意就是。”
自此一战,福公公对温颜大感亲切,佩服得是五体投地。要知道,敏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听话的人,更别提温颜只三言两语就劝服了她。
一物降一物,此乃天意也。
虽说敏彦保证“以后注意”,但她的“以后”似乎遥遥无期。熬夜依然是她的强项,且隔三差五就忙到天明。温颜不想知道究竟有多少国家大事等着敏彦去处理,他只知道薛御医曾经不止一次地嘱咐过,敏彦的身体底子已经受损,不喜早晚进补也就罢了,至少得让她进餐正常。
这件事不用薛御医多说,温颜也清楚。因为他刚搬进东宫没多久,就发现了敏彦的这个坏毛病。一旦出现生气、焦虑或是压抑等负面情绪的时候,敏彦就会抗拒所有食物,甚至有一天不肯吃一口东西的记录。
该怎么办呢?
温颜深深地思索着。
没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敏彦就尝到因不注意身体而酿下的苦果了。
每年温太傅都要定期在春夏相交时节递折子请求回乡扫墓,据说他父母与妻子的忌日皆在这段时期内。
在职期间的官员如无他事,每年请长假本是不被允许的。然翔成有感于温太傅为悉心教导皇子皇女们而付出巨大心血,所以特地容许了他的请求。
所以每年此时,就是温颜随父回乡的日子,入东宫伴驾也不例外。
一去来回一个月,当温颜终于为逝去的亲人扫墓完毕、赶回京城时,首先听到的却是敏彦病危的消息。
他立即马不停蹄地火速进宫。
东宫内一片愁云惨淡,已在此守候多时的如意满是担忧,刚一见到温颜,就忙不迭地拉了他,未语先叹:“你可回来了!唉,福公公不过是受点儿寒气,在床上躺着多养了几天病,敏彦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唉!”
温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脸上难掩疲惫,听了如意的话,他心底有了些谱,大约能猜到敏彦此番病重的原因了。他问道:“莫不是殿下又连番熬夜、饮食无常,拖垮了身子?现在究竟如何了?”
如意叹道:“不,薛御医的意思是,头几天京城下雨,敏彦晚上已经不小心受了寒,偏偏她又不当回事,然后再加上你刚才说的那些……真是不听话!都告诉过她不要太勉强自己了,怎么就是不入耳呢!”
温颜不想知道这些,他只想知道敏彦目前情况如何:“殿下怎么样了?薛御医说没说别的?还有,陛下和娘娘怎么也来了?殿下真的病危了?”
如意道:“病危还能有假?!皇父和母后都被惊动了,皇父正处置着那几个玩忽职守的太监和宫女。敏彦身体有恙,他们若是因怕她生气不敢吭声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竟然连敏彦什么时候受寒都不清楚!这是怎么侍候的?!”
与如意的抱怨几乎同一时间,东宫主殿里,翔成阴沉着脸,不怒而威:“难道温颜和福公公不在左右,整座东宫就没半个贴心人了吗?还是说,你们最近都懒散惯了,觉得敏彦这个主子好伺候,嗯?”
翔成一回想起还在不断梦呓的敏彦,就怒火中烧。高烧使敏彦陷入神志不清的泥淖,看上去十分痛苦。这其中虽然也有她自作自受的成分在里面,但好歹是一国储君,熬夜也好、不用膳也罢,怎么可能没人在旁劝阻?
梧桐在里屋陪着敏彦,亲自为她擦汗降温。翔成插不上手,满肚子火气没处消,全都撒在了服侍不力的宫人身上。
跪在地上磕头磕到血流不止,“奴才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哼,你们,万死难辞其咎。”翔成轻飘飘一句话,定下了他们的死期。
这次若不是梧桐一时心血来潮,跑到东宫来给敏彦送亲手做的点心,恐怕敏彦难逃高烧至死的下场——因为她不许任何人在近旁伺候,而侍卫长符旸则一直待在殿外守护,所以她即使是晕倒在地,也没人发现异常。
这种失职,对已然闯下大祸的东宫众太监宫女来说,的确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陛下饶命啊!”一伙人哀叫着。
翔成被他们闹得越发窝火,使劲地一拍,生生将上等红木的椅子扶手拍断,“够了!闭嘴!朕现在暂时还不想和你们计较,统统给朕退下!”
屋里的翔成怒吼声还没完全落地,跪着的几个人便逃命般退出了主殿。
看着慌忙奔走的宫人们,温颜的担心不减分毫,他询问如意:“那么究竟如何了呢?”
如意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温颜,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外头传得是有些吓人,但其实只要敏彦能熬过这几天,然后高烧一退就没问题了。听起来好像敏彦病得十分严重,不过有薛爷爷他们几位老御医在,她根本就不可能出事儿。”
“啊?”温颜一愣,“那为什么……”
“因为敏彦病危是事实嘛!”如意晓得他在惊讶什么,“而且你回来的时候没听说么?顾其志最近跌了一跤,老胳膊老腿摔得还挺厉害。顾家把京城的大夫请了个遍,都说治不好,不出一个月就得归西。敏彦赶在这时候生病,要我说,巧!”
温颜讶异道:“顾家想请御医院的大人?”
“聪明。”
如意颔首,进而解释道:“所以皇父就借着敏彦的病情大张旗鼓地把御医都拢在了东宫,不给顾其志留下任何机会。须知京城的大夫,医术再高也比不上御医院的那几位。如果不是敏彦病危,皇父怎么找理由都没道理不法外开恩,派御医前往顾家救治‘鞠躬尽瘁’的老丞相。”
温颜默然。
不一会儿,就见薛御医匆匆走出了主殿。
“薛大人,殿下怎么样了?”温颜迅速上前,赶在如意开口前发问。
“不好,不好。”薛御医摇头晃脑,直晃得温颜眼前一阵眩晕、心中一片躁动,“很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温颜强忍惊慌,用尽可能稳定的心绪再次问道。
薛御医定定地瞅了他几眼,忽然笑道:“很担心?那以后就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这么不爱惜自己了。听清楚了?听清楚了老夫就走了。”
说完,薛御医悠哉地拎起他的小诊箱,迈着四方步离开。
“他一走,就说明敏彦已经脱险。”如意笑着,一扫愁容,“一边说着敏彦还没好,一边又这么悠闲,薛御医从来不会这样,绝对是皇父授意的。嘿嘿,顾家老贼这回可栽大了,等他玩完,顾家也得跟着倒霉。到时候,敏彦需要挑起的担子就又少啦!”
十来天后,顾其志去世,顾家顿失心脏,陷入窘境。正值东宫储君殿下病重,顾府不可能大肆举办丧礼,否则陛下怪罪下来,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一代权相顾其志死后的葬礼,竟就草草而过,只有家人和十几个昔日的得意门生低调发丧,其他官员都怕翔成秋后算账,皆静观其变,未曾登门吊唁。
东宫里却从敏彦卧床养病开始就没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消息。
翔成严令敏彦不得随意走动,每日由太后、皇后、公主、皇子等人轮流监视着她吃药用膳,不得有误。
敏彦躺在床上,虚弱的气息令温颜依然感到有些不安。但她已经能发脾气了:“皇父为什么限制我的自由?烧都退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