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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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死,也不想被抛弃。
气了一会儿,看三郎乖乖的跪在地上,他也没奈何。「我还没死哪!跪啥?」拿
了折扇猛扇,「想清楚了?死心了?」
「…以为,早已死心。」三郎笑了下,充满无奈,「 ??但昨夜,才真正的完全死心
。」他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皇上的眼睛,「我只剩下她了。请您…暗中周全。
」
「好啊,你们夫妻都卖给我了哈,别赖帐。」皇上露出狡黠的笑。
是日,冯家还在商量的状纸尚未递出,冯知事郎因为「嚣张跋扈,君前失仪」入
了御牢,并且遣人责问冯家身列世家谱,堂堂大族,何以教养无方。
冯家老爷只觉得满背冷汗,哑口无言。那张还没写完的状纸赶紧的烧了。皇帝都
责问了,还告进官里给自己打耳光?
就知道那个逆子早晚会弄出事来,当初若不是冯姨娘多事,打死了就啥事都没有
了…
老爷还真不觉得二郎有什么出格的。不过是个丫头,值什么?烧祠堂也是意外…
而且还是给人坑了。那一年是二房派人轮值看管祠堂,为什么谁也没在,让二郎
就出了事?
他也觉得二郎的个性才是有出息的,能帮家里的。三郎就是个认死理的呆子,官
场是混不下去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三郎是个真孝顺的,就不该不
听他的话。现在惹火上身了吧,而且快要延烧到长房了。
他派人去打探消息,暗暗决定,这儿子是要不得了…直接除了族谱,分割个干净
才是正理。
深院月之三十三
日暮时分,提着食盒的大嫂马氏,只牵着五岁的女儿芳兰,一个下人也没带,走
到佛堂。
大郎昨天就认了三叔的冤,嫡母无处泄恨,赏了大郎两个耳光,命他来佛堂跪着
谢过。公爹居然不讲话,安顿了转头就走,不知道去哪个姨娘的院子里。
她轻叹一声,唤了声,「夫君。母亲让你起来了…」大郎这才应了一声,从黑漆
漆的佛堂走出来,也没选地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眼睛都是红丝。
幸好她拢人还有一套,守门的睁只眼闭只眼,但看起来,他昨晚也没睡。她把食
盒的饭拿出来,大郎饿狠的,狼吞虎咽,她细声劝着慢吃,递汤给他,帮他擦着
额头的汗。
「妳怎么自己来了?」大郎埋怨,「有身子呢。」
「兰儿讨着要爹。而且…都满三个月了,只是还没显怀而已,不碍事。」她笑着
,对看守的下人笑笑,打了赏,让他们下去休息。
大郎看着旁边乖乖坐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怜爱的摸了摸头。「…
怎么了?」
「三叔下狱了。公爹打算把三叔除族谱…婆母闹着要把我们分出去,不做两趟事
了。」马氏低声说。
「…爹还是告了三郎?」大郎的声音更低。
「不是,是皇上恶了三叔。」
大郎想了想,突然笑出来。「世家子弟养尊处优的,万事不知。」
尤其不知人情世故,只晓得一些小伎俩小聪明。一出了世家圈子的路数,就茫然
不知应对了。偏偏天子就是个不讲这套的,三 ??郎又灰了心。
他读书不成,十四岁就开始帮着打理家里田庄铺子,一开了眼界,才知道自己以
往是多愚昧无知。
「分给我们的,也不会有多少。爹…也不会过问。」大郎笑了笑,有些愧疚的,
「嫁给我,妳竟没有一天好日子。」
马氏低头,忍住了泪。庶子媳妇不是好当的…这些年名义上是嫡媳当家,可家务
都是她在处理。公爹妾室甚多,婆母不好相与,二弟妹出身副宰之家,也是个跋
扈的。
她能隐忍周全,就是因为丈夫甚是体谅贴心。
「夫妻一体,夫君别说这话。」她抚着肚子,「这么多年,只给你生了个女儿…
你也没说什么。我只怕这怀的又是…」
「是女儿我也爱的。」他抱起芳兰,「放心,分得再少,我也定让你们吃饱穿暖
,给两个女儿挣嫁妆。我们年轻,慢慢儿来。」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因为我
这身分…」
「夫君,我也是庶女。」
他哂然一笑,只是提了食盒,背着芳兰,牵着妻子的手走。
嫡母哪能不闹…三郎要除族谱了,二郎伤病交加。只有他这个婢生子好端端的,
妻子怀着孩子。万一是个男孩儿… ??这威胁真是太大了。
坦白说,能留在族谱上当个庶族远支他就满足了,他完全不希罕长房的富贵。
「曾经,我很羡慕三郎。」大郎的笑容转 ??苦,「他的院子永远是笑声最多的。只
有他会跟我行礼…而不是刁难我。」
妻子将他的手握紧一点。
三郎,那就是个爱笑的,像是全身的劲儿都使不完,欢腾跳脱。嫡母甚恶他,二
郎也跟着学,只有三郎这大剌剌的,会跟他行礼,得了什么稀奇的好吃的,都会
偷偷分他些。
那时候他真是羡慕三郎,羡慕极了。曾经想过,为什么就早生了两年,没托生到
太太的肚子里,为什么他是个连生母都没见过的婢生子。
直到那一天,那烈火焚了夜空的那一天,他才渐渐的、渐渐的庆幸,他没托生在
太太的肚子里。
侥幸得命的三郎日日喊冤,被关到小院子里,还是喊,喊得嘶哑。但他喊,就没
饭吃。那时他真是害怕,害怕得不得了。他怕太太,但小院子的呼喊越来 ??越微弱
,他更害怕。
什么都不敢做,当时 ??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他只能省下自己的饭或点心
,连话都不敢跟三郎讲,翻墙偷偷塞在铁栏杆上,然后马上逃了。
待自己的亲生儿都这么狠…他更小心翼翼的讨好太太。他怕,怕极了。生死都只
是嫡母一句话而已…他只是个卑微,连父亲都不在意的婢生子,没有半点依靠。
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喊的三郎,再也不笑的三郎,看他一点一滴的
慢慢熬干,沉默如死。
对这个家,他只有恐惧和谨小慎微。妻子受了委屈,只能背后安慰她。十九快二
十才娶了这个娘子…长得虽说不很漂亮,但他反而放心了。体贴聪明会看眼色,
他珍惜都来不及,哪能有怨言。
「将来可能会穷些时候…但妳放心,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就算扛包干
活,也会让你们好吃好穿。」大郎轻声,「虽然不能给妳挣诰命…可妳能过些舒
心的日子…这些年,真辛苦妳了。」
马氏飞快的拭去泪,「…我不怕穷,也不辛苦。」夫君长得俊俏,又常在外奔走
,却体贴入微,什么事都跟她交底。
一个妇人所能求的不过如此。
诰命什么的,她不希罕。夫君的肩膀,比那些虚的顶用多了。
深院月之三十四
把庶子分出去单过不奇怪,但把嫡子除族谱这就是很大很严重的事情了。
其实呢,也在意料之中。现在京城最流行 ??的消息是什么?就是肌雪颜花的冯知事
郎失了圣宠啊!每天那些个参本啊,劈哩啪啦的往圣上的御案上送,皇上听说震
怒的砸了好几次砚台,垒上去的罪名越来越严重,恐怕是斩立决了。
冯家聪明啊,赶紧的,把这逆子给除了族谱,上表谢罪。皇上冷哼一声,倒也没
怪罪冯家了,只是催大理寺(专管官吏案件)快快把罪证搜齐全了,但冯家旧事
就别问了。
冯家长房暨一干族人松了口气。只是当哥哥的还要被当族长的二弟念,冯大老爷
也是羞怒交集,回来对着太太发脾气,太太窝火了,对着大郎夫妻迁怒,随便给
了两个赔钱铺子几块旱田和一栋破院子,不管大媳妇有身子,几乎是赶的把他们
赶出去。
二嫂倒是开心了。这么大的家当,都是他们二郎的…再不用跟别人分。二郎看着
被打得很惨,身体也亏得厉害…但大夫说不妨事,还好年轻。好好将养,那方面
的事情要节制节制,也就好了。
这样也好,省得二郎那个不省心的老往外跑。
她立刻趾高气昂的带人跑去修身苑,把除谱书扔到芷荇脸上,冷嘲热讽一番,限
他们明天就滚出去,带着人就要查封院子,扬言冯家一根针都不能带走。
至此三郎下狱已经月余,芷荇瘦了一大圈。但她那一刨真的是虎威犹存,二嫂跳
得很欢,下人心底很寒,态度倒是还恭谨的。
芷荇抬起有些肿的眼睛,「二嫂,妳不用急。这种蛇窝我也不想待。妳跟婆母拿
了嫁妆单子来,咱们盘点。我若带走一根针我就不姓许。」
二嫂原本就是千金小姐,婆母也哄着疼着的,她性子起来真是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还真的差人去逼婆母把芷荇的嫁妆单子整个大盘点,连下人的东西都盘了一遍
…
结果嫁妆只有少的没有多的,箱箱笼笼都整理好,居然没些多出来的财货。她才
不信呢!
二嫂逼问,芷荇只是冷笑,「我嫁进来不到一年,但从来没见过夫君的俸禄,据
说都交公中?月银根本一文不见,靠那些俸田,我养得活谁?我自卖嫁妆养家活
口、人情往来,冯家凭什么管?冯家给我吃过一口饭?」
这斗口舌,十个二嫂绑在一块儿也说不过芷荇,她本来就是风风火火一条筋的性
子,被噎住,憋半天才憋出个理,「那我们冯家那些聘礼都是扔水里了?!」
芷荇冷笑更甚,「我说二嫂,人情义理,您该不会都不懂吧?哪怕是休弃或和离
,也没听说过夫家扣着嫁妆不放的。更何况现在三郎下狱,又不是给我休书,更
不是和离。再说了,除谱书在这儿,现在妳我不相干。您未免也管太宽,管到我
们许家的嫁妆。」
二嫂只能暴跳,满口不干不净。她虽然不聪明,事态至此,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夫
君对这弟妹太留心才惹出这些祸事。恨不得上前甩她几个耳光…若不是丫头紧紧
扯着她,不断的提醒那被刨的廊柱…说不定她就冲了。
芷荇叹息,「好吧,是有三郎的东西。那两口棺材,要就扛去。」
「呸呸呸,谁要那晦气的东西!」气急败坏的,但闹了大半天,二嫂这娇滴滴的
千金也累了,「明天一早就给我滚!」昂着头,带着众仆走了。
她惨澹一笑,吩咐吉祥将所有奴仆都叫来,三房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站了一地
,十几个人。
深深吸口气,她平静的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李大。原本他是三郎的跟班,这
个月当个大管事的,读过两年书,大多的字都认得。
「念吧。」芷荇疲惫的坐下来。
月余来,姑爷下狱以后,整个修身苑都惶恐不安,但还算是规整。只是姑娘突然
来这出,李大反而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打开匣子,一张张念起来,奴仆开始有点骚动,连吉祥如意都差点扑到姑娘的
膝盖,蕙嫂子膝行几步顾着流泪。
这是修身苑所有奴仆的卖身契。
姑娘要卖了他们?
「明天一早,先把我送到香油胡同,然后带着这个匣子,你们去外祖家吧。」芷
荇淡淡的说,「拖累你们,我不忍得。你们都是好的,家里闹腾这么久还是实诚
为主。姑爷大概是…罢了。外祖仁厚,你们本来就是从那儿来的,还是回去吧…
这两丫头替我多关照些。蕙嫂子…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就去外祖家吧。」
三房人带吉祥如意蕙嫂子都跪下了。开什么玩笑啊!?主家落难,他们转头就跑
…回周家周老爷也不要啊!另投别家?谁肯用这种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奴仆?姑娘
还不如把他们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