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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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就要冲进来了。”
“知道了,子惠,你先去招呼那些宾客吧,我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长恭不知所措地看着娘替自己换上衣服,细心地替自己装扮,眼中不由得一阵酸涩,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至少……爹和娘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娘……娘……”她转身抱住了那个温暖的身体,一股淡淡的香味环绕住她,她重重地吸了几下,那是娘的味道……
“傻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出嫁,”翠容温柔地替她梳着长发,“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卷起湘帘的房间,自外透入春日的明朗与骄炙。移动着的光点找到了少女乌黑发髻上新髻的一朵牡丹,似乎是午后新折的,花瓣上还有浇酒的露水。随着她轻轻一晃,露水滚落,在地面上溅出无数晶亮碎屑。
“长恭,看看,换了女装的你有多美,”翠容拿起了一面铜镜,放在了她的面前,笑着打趣道,“我看啊,我女儿这一露面,将来求亲的人可要踏破门槛了。”
长恭恍恍惚惚地看向镜子,只见里面映照出了一个绝色的美人,玉鬓花簇,翠雀金蝉;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妩月初分。
这……真的是自己吗?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你爹和几位哥哥都等得不耐烦了。”翠容拉起了她,缓步走出了房间。
回廊两旁,站满了父亲请来的客人们。长恭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几位叔叔都在,有大娘、二娘,还有高百年和他的妻子……听到了他们低声的称赞和惊叹声,还有压抑着的吸气声。
她走得很小心,脚步间能感觉到那虚无却流光溢彩的衣裾摩擦着她的脚踝,仿若破茧而出的蝶,用最华丽和轻盈的姿态飞翔。
“四弟,你,你居然是个女的!”孝琬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拉着她上下打量,一脸幽怨,“这么大的秘密居然还一直瞒着三哥,三哥好伤心啊……”
“三哥……”长恭的心神一阵激荡,喃喃道,“对不起,三哥,对不起……”
“孝琬,怎么还叫四弟?该改口叫四妹了。”只见长廊外正站着一位气质优雅的贵公子,一袭白衣,飘带松散,嘴角含着几分笑意。
“大哥……”她不知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喜还是惊,更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该叫四妹才对。”孝琬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担心地道,“这下可不好了,大哥,我们四妹这么美丽,一定会惹来许多狂蜂乱蝶吧。你和我可要把她看紧了,谁要是敢打四妹的主意,我就把他揍得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孝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扇子抵住了唇角,“那么,这护花使者的责任,就拜托三弟你了。”
孝琬重重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不够不够,大哥,我看你我要当左右护法,牢牢看着四妹才好!”
“我可是很忙的哦,还有许多美人等着我去安慰呢……”
长恭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哥哥,生怕一闭眼,他们就会消失。就在这时,翠容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庭院深处,柔声道:“长恭,那里有人正等着你,过去看看吧。”
长恭疑惑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桃花轻,好几根细长的枝条拖到了地面,缭乱盛开的桃花在温润的水汽中载浮载沉。后面是一排排尚为青玉色的枫树,和桃花的枝丫交错在一起,沙沙地摇晃着。
茫然间,她看到在那棵桃花树下,有一个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那身影秀场苍茫,逆光而立,身边仿佛有五色光彩奔走流淌,泄泄溶溶,交织如缕。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当他抬起眼的时候,浓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慢慢地向上翻开,舒张羽翼,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
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眼就足以让人沉溺其中。
这刹那的美丽,仿佛可以永生永世流转不忘……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样温柔、那样沉静、那样安适……那声音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将她温柔地包围。
“长恭,你来了、”
她的心情像静静漂浮在池塘中的睡莲,在阳光下慢慢盛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出了一个笑容,笔直地向他走去,那是照耀在她内心深处最灿烂的春光……
终于,又回到了最初那无忧的青葱岁月,山河忘却脑后,刀剑抛掷云端,茫远的无垠处唯有希望与幸福播撒开笑靥。大家都在这里,都在她的身边。她从来也没有失去过任何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和他们分开。
再也不会……
尽管,她已经明白过来,这不过是……梦一场。
梦醒时分,已是雪止天晴,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晃眼的光芒,天地一片刺目的莹白,衬得几株红梅越发娇媚妖娆。一瓣一瓣的红艳混织着,旋转着,舞蹈在风中,丝绒般地反射着阳光,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华美铺天盖地,像逝去的生命,告别的手势,抑制的记忆。
“娘,看我折的这枝梅花漂不漂亮?给你戴好不好?”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屋子后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梅花,献宝似的递到了长恭面前。
“娘,我摘的这枝才漂亮!”一个软软的声音也她身边响起,身穿粉衣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踮起脚,想把手里的梅花戴到长恭头上。
长恭无奈地笑了笑,“小安和赫连摘的花都很漂亮哦,娘都戴上就是。”
恒伽的唇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顺手将两枝梅花都接了过来,一左一右往长恭的头发上一插,“你们看,娘是不是更漂亮了?”
小赫连忽然拍手大笑,“娘长耳朵了,娘长耳朵了!”
小安也咯咯直笑,“爹爹,娘好像兔子哦……”
长恭瞪了恒伽一眼,“臭狐狸,你又捉弄我了!”
恒伽拉住了她想要拔掉梅花的手,按捺住眼中的笑意,“难道你不想让孩子们多高兴一会儿?”
“那下次你扮兔子!”她气呼呼地回了一句。
等侍女将孩子带了下去,长恭才拔掉了那两个碍眼的“耳朵”。她抿了抿嘴角,忽然道:“恒伽,我刚才梦到了好多人,有爹娘,有哥哥们,还有……九叔叔,可是,梦醒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
恒伽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揽住了她,“长恭,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终有消逝的时候,孝瑜一样,孝琬一样,你的九叔叔一样,我们也一样。”
“当我们不再为想起他们而流泪的时候,是否就代表他们已经真正地离开了呢?”
“不是,不管将来如何,不论世界怎样改变,他们在我们心里刻下的那些印记,是几个轮回都磨灭不去的。雪不会停,花香不会消逝,烙在心中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远处的景物在继续飘飞的细雪中慢慢化开。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的幸福。
兰陵番外 明月光
寒月凄清,冷冷的月光淡淡地照拂着宫内的每一处。
此时此刻,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喝酒,什么也不愿再想,所有的记忆都仿佛成了一片空白。当心灵被架空的时候,只剩下难以言喻的一些情愫在胸膛里某个似是而非的角落徘徊低吟,既不离开,也不亮相。它生生地将一种叫做寂寞的心痛一字一句地堆砌,垒筑成一个隔绝身心的围城。
“太上皇,天气这么冷了,您怎么还开着窗?”
身后传来了王戈的声音,只见他匆匆上前,动作熟练地关上了窗子。然而一转身看到我面前的酒壶,他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太上皇,您还病着呢,怎么又喝酒了?”
我微微抿了抿嘴,“王戈,朕已经好多了,你看朕现在的精神是不是很好?”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低声道:“太上皇,您看上去是有了点精神,可这酒是万万不能再喝了,若是兰陵王在的话……”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失言,脸色一变,没有再说下去。
我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冷然道:“你先退下去吧。”
若是长恭在的话,必定又要唠叨个半天,然后气恼地抢去我的酒壶不让那个我再喝。长恭啊,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只是,这样的长恭,我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她一定不知道,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日日将辛辣的酒灌入肠胃,任凭剧痛侵袭心脏,任凭寒冷覆盖全身。只因唯有醉酒时,时间的流逝才会变得模糊不清,我才能感觉一切皆是南柯一梦,我才能幻想着也许她已经原谅我了,也许此时她正在赶回邺城的路上。
就像上次,她不顾一切地赶到晋阳……不顾一切地抱住我……不顾一切地在我怀里流泪……
我不祈求永远,但我仍固执地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那一刻……
如果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好?
多少年青葱岁月,光亮之上,暗黑之中,斗转星移,流年回转中,我以为至少看到了一点希望。纵然明知那道阳光不属于我,我却还是忍不住去贪恋那一点点的温暖。
醒来,才发现散沙满地,从指缝中缓缓流过。幸福,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我挣扎了,却仍是挣不开紧紧地束缚着我和你的那条锁链。
刺痛过后,徒留惘然。
漠北的冬天,一定很寒冷吧?在那极北之北、北极星之北、天地尽头之北,我爱着的人在漫天飞雪与破败红尘中,寂寞地仰望着风流云散,大雪泱泱覆盖上她的肩膀。
我念及她就犹如念及血脉深处嵌着的毒,念及到痛,念及到绝望。
在这绝望的爱里,我所缺少的是那股反抗宿命的勇气。我不敢去索取你的爱,因为我害怕失去,失去我已经牢牢拥有的作为你最重要的亲人的位置,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会心碎地消失在虚空之中。泪满双眼,痛了胸膛,在温柔中沉迷,又在惆怅中苏醒。眼眸里满含的、身体里充斥的、脑海中残留的,混沌中涌动着的只有你……
原来,爱一个人到极致,简直已经不像是爱,而更像是一种疾痛。
透过迷蒙的瞳目,记忆穿过时间,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就是在这里,那是我轻轻抬起双眼,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冲着我甜甜地叫一声,“九哥哥。”
月光的投影里,我看到从你身上射向我的银色光辉,洒入我满眼的炫目光芒,眩晕让我再也睁不开眼……
我想,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牢牢记住了你吧。
放下了酒杯,我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彻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一点点地漫上来,像无数个夜里重复过的那样,淹没了我。握着那些回忆的冰冷余烬,我总是傻傻地不舍得放手。
长恭,我还记得你说过话,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所以,你一定,一定会再回到我身边。
有一天,我终会与你相见。
就让我在漫漫长夜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我一直会等着……
等着……
有一种等待是用来思忆的,那叫做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