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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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这也并非权宜之计。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注意到,在这一点上他的解释就含糊其词了,她还不十分明白为什么他离了题,但是她感觉到他一经开口说出了他不能对安娜讲的心事,于是他现在就把什么都完全吐露了,他在乡村里的工作问题,就像他同安娜的关系一样,都是属于那一类的心事范畴的。
“哦,我往下说吧,”他说,定了定神。“主要的是我工作的时候要有一种信心,就是我的事业不会随着我死去,我会有继承人——但是我却没有哩。你就想想这个人的处境吧:他事先就知道他和他所热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们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属于一个憎恨他们、毫不关心他们的人的!这真可怕啊!”
他停顿下来,显然激动得很厉害。
“是的,当然,这个我明白的。但是安娜有什么办法呢?”
多莉问。
“是的,这就使我说到正题上去了,”他继续说下去,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娜有办法,这全靠她……甚至为了要呈请沙皇批准把我的孩子立为嫡子,离婚也是万分需要的。而这全靠安娜。她丈夫本来同意离婚的——那时您丈夫就已经完全安排妥帖了。就是现在,我认为,他也不会拒绝的。只要给他写封信就行了。当时他回答得很干脆,说如果她表示了这种愿望,他就照办。当然啰,”他忧郁地说。“这种法利赛人的残酷行为,只有无情的人才干得出来。他知道,一想起他就会勾引起她多么大的痛苦,他知道这一点,因此非要她写一封信不可。我了解这对于她是痛苦的,但是有这么重要的理由,因此非得passerpardes-sustoutescesfinessesdesentiment。IlyvadubonheuretdeI‘existenced’Anneetdesesenfants。①我不提我自己,虽然我也很苦,苦得很哩,”他脸上带着这样一副神情说,好像他正在威胁一个使他痛苦的人。“因此,公爵夫人,我不顾羞耻地把您当做救命的铁锚抓住不放。帮助我说服她给他写一封信,要求离婚吧!”
①法语:要克服这种微妙的感情。问题关系到安娜和她儿女们的幸福和命运。
“是的,自然可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沉思地说,历历在目地回忆起她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最后一次的会见。“是的,自然可以。”她记起了安娜,坚决地重复说。
“利用您对她的影响,让她写一封信。我不愿意,我差不多不能跟她提这事。”
“好的,我跟她谈谈。不过她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回忆起安娜眯缝起眼睛的奇怪的新习惯。而且她想起了,恰恰是一接触到生活中深埋在心底的问题的时候,安娜就眯缝起眼睛。“好像她眯着眼睛不肯正视生活,好不看见一切事实哩。”多莉凝思。
“一定的,为了我自己和她的缘故,我要和她谈谈。”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为了回答他所表示的感激这么说。
他们站起身来,向着宅邸走去。
二十二
发现多莉回来了,安娜留心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询问她跟弗龙斯基谈过些什么,但是她却没有用言语来问。
“好像快开午饭了,”她说。“我们彼此还没有好好地谈谈呢。我就指望今天晚上了。现在我去换衣服。我想你也要换吧。我们在那些建筑物里浑身都弄脏了。”
多莉到自己的房里去,觉得很好笑。她没有衣服可换,因为她已经穿上最好的服装了;但是为了设法对午餐作些准备的表示起见,她让使女替她刷刷衣服,她换上了清洁的袖口和蝴蝶结,头上系上一根发带。
“我只能如此而已,”她微笑着,对换了第三套又是非常朴素的衣服走进来的安娜说。
“是的,我们这里太讲究形式了,”她说,好像因为她自己那一身盛装抱歉似的。“你来了阿列克谢很高兴,他难得这么高兴哩。他的确喜爱上你了哩。”她补充说。“但是你不疲倦吗?”
午餐以前她们没有谈论什么的余暇。当她们走进客厅的时候,瓦尔瓦拉公爵小姐和男人们已经在那里了。男人们都穿着大礼服,除了建筑师穿了一件燕尾服以外。弗龙斯基把医生和管理人介绍给他的客人。建筑师在医院里已经介绍过了。
身圆体胖的管家,圆圆的刮净胡髭的脸孔和浆得笔挺的白领带光彩夺目,通报午餐摆好了,于是夫人们立起身来。弗龙斯基请斯维亚日斯基陪着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进去,他自己走到多莉面前,韦斯洛夫斯基比图什克维奇抢先了一步,把胳臂献给瓦尔瓦拉公爵小姐,因此图什克维奇同医生和管理人只好孤零零走进去。
午餐、饭厅、餐具、听差、酒和佳肴不仅和宅邸里的总的现代豪华气派调和一致,甚至更豪华和更现代化。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观察着这种在她说来是非常新奇的奢华排场,作为一个操持家务的主妇,她不由得仔细观察一切细节,——虽然她并不希望把她的所见所闻都应用到自己家里,因为这种豪华富丽的气派是她的生活所望尘莫及的——心里纳闷这一切都是出自谁的手,怎样安排的。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她丈夫、甚至斯维亚日斯基以及她所认识的许多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他们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所有礼貌周到的主人都愿意让客人们感到的事——就是他的安排得尽美尽善的家庭并没有费他吹灰之力,都是自然而然来的。但是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却明白,即使给孩子们做早点的牛奶粥也不是轻易来的;因此这样复杂而壮观的机构一定需要什么人细心照料;由弗龙斯基打量餐桌的姿态,对管家点头示意,和请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挑选冷汤或者热汤这些地方看起来,于是她归结出这一切全靠主人经管,全是他一手做成的。显然,这一切并不靠安娜,正如不靠韦斯洛夫斯基一样。安娜、斯维亚日斯基、公爵小姐和韦斯洛夫斯基都是客人,快活地享受着为他们准备好的一切。
仅仅在照顾谈话上安娜才是女主人。而这在一个小小的宴席上,要照顾谈话,对于女主人说来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因为参加的人竟然包括像管理人和建筑师这一类人,——他们完全是另外一个阶层里的人,极力不要被这种不熟悉的豪华气派弄得手足无措,大家的谈话他们根本插不上嘴。如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观察到的,安娜运用她一向的随机应变的机智,从容自如地、甚至还乐趣融融地,照顾着这场困难的谈话。
话题转到图什克维奇和韦斯洛夫斯基独自去划船的问题上,图什克维奇开始叙述彼得堡快艇俱乐部最近举行的划船比赛。但是安娜,趁着他刚一停顿的空隙,立刻转向建筑师,把他由沉默中引出来。
“尼古拉·伊万内奇非常惊奇,”她说的是斯维亚日斯基,“自从他上次来这里以后,新建筑工程进展得那么快;就是我,每天都到那里去,而每一天我都惊异怎么进行得那么快。”
“同阁下一起工作很顺利,”建筑师微微一笑说。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谦恭而沉静的人。“这可不像跟地方当局打交道。那些地方得缮写一令纸的公文才行;在这里我只消向伯爵报告一声,我们商量一下,三言两语事情就解决了。”
“美国式的工作方法!”斯维亚日斯基微笑着说。
“是的。他们那里建筑房子都是合理化的……”
谈话转移到合众国的政府滥用权力的问题上,但是安娜赶紧又转移到另外的话题上去,好使那位管理人也打破沉默。
“你见过收割机吗?”她问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我们遇见你的时候,已经看过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哩。”
“怎样收割?”多莉问。
“完全像剪刀哩。有一块板和许多小剪刀。就像这样……”
安娜用她那戴着戒指的纤美白皙的手拿起一把刀和一把叉,开始表演。她显然知道人家从她的解说中什么也听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她说得很动听,而且她的手很美,因此她继续往下解释。
“还不如说像铅笔刀哩!”韦斯洛夫斯基开玩笑说,目不转睛地紧瞅着她。
安娜轻微得几乎觉察不出地笑了一笑,但是却不回答。
“不对吗,卡尔·费奥多雷奇,是不是像剪刀一样?”她对管理人说。
“Ohja,”那个德国人回答。“EsisteinganzeinfachseDing,”①于是他开始解释机器的构造。
“可惜不会打捆。我在维也纳展览会上见过一架会用铁丝捆麦的机器。”斯维亚日斯基评论说,“那种用起来就合算多了。”
“Eskommtdraufan……DerPreisvomDrahtmussausgerechnetwerden。”②被人引得说起话来的德国人向弗龙斯基说。“DaslaDsstsichausrechnen,Erlaucht。”③
①德语:哦,是的,这是非常简单的东西。
②德语:那要看情形……铁丝的价钱要计算在内。
③德语:可以计算出来的,阁下。
德国人已经把手伸到口袋里,那里放着他老用来计算的笔记本和铅笔,但是想起正在吃午饭,而且注意到弗龙斯基的冷淡眼色,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Zucomplicirt,machtzuvielKlopot。”①他结论说。
“WünschtmanDochots,sohatmanauchKlopots,”②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说,开那个德国人的玩笑。“J‘adoreI’allemand,”③他又带着以前那样的笑容对安娜说。
“Cessez,”④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①德语:太复杂了,太麻烦了。
②德语:想要有进帐就要不怕麻烦。
③法语:我崇拜德语。
④法语:住口吧。
“我们还以为会在田野里遇见您哩,瓦西里·谢苗内奇,”她对医生说,他是一个面带病容的人。“您到哪里去了?”
“我本来在那里,但是又溜走了,”医生用忧郁的诙谐口吻说。
“那么您又好好地运动了一番?”
“好得很!”
“那位老妇人怎么样?希望不是伤寒吧?”
“不,倒不一定是伤寒,不过病情恶化了。”
“真可怜!”安娜说,她对家里的门客们尽了应有的礼节以后,就转向她的朋友们。
“反正按着您的描写是难以制造收割机的,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斯维亚日斯基打趣她说。
“噢,为什么不行?”安娜说,脸上带着微笑,这说明,她知道她在描绘收割机上一定有什么动人的地方被斯维亚日斯基觉察出来。这种少女般的卖弄风情的新特征使多莉很不痛快。
“不过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在建筑方面的知识却渊博得惊人哩,”图什克维奇说。
“噢,是的!我昨天听见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谈过柱脚和墙内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