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演义-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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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司令,”李宗仁镇静而严肃地命令汤恩伯,“你立即派人传檄城内军民人等,就说李代总统仍在城内,叫大家不必惊慌。你务必饬令各军,杜绝抢劫虏掠之事发生,如发现有人趁火打劫,立即派兵剿灭!”
“是!”汤恩伯答道,他随即劝李宗仁赶快离开南京,“本晚或可无事,但务必请代总统至迟于明日清晨离京,以策安全。”
天黑以后,南京城外,大炮轰鸣,枪声不绝。李宗仁一夜辗转不眠。天刚亮,汤恩伯即打电话来,催促李宗仁赶快离京。李宗仁洗漱罢,到餐室去进早餐,他看着盘中放着的四只冠生园的广式月饼,不觉一阵心酸,他拿起月饼咬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知何时才能再吃到这种月饼了!”
用过早餐,李宗仁带随员驱车直奔明故宫机场,汤恩伯已在机场等着他了。
“请问李代总统,飞上海还是广州?”汤恩伯问道。
“广州。”李宗仁说宾便登上座机。
汤恩伯一直站在机场,目睹李宗仁的专机起飞升空。
“追云”号专机升空后,在南京上空冉冉盘旋两圈,李宗仁从飞机舷窗俯视,只见下关和浦口之间的茫茫江面上,浪花飞溅,炮火如织,舟楫如林,共军正峰拥过江……李宗仁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仿佛飞机正在下坠一般。他的左右不知是谁凄凉地诵起元代诗人萨都拉那首“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的词来,从末代王朝宫殿里逃出的人们,此时,那一颗颗心都停止了跳动,冰冷了,破碎了……
飞机飞行一小时后,李宗仁突然命令机师:
“改变航向,直飞桂林!”
“代总统不是要到广州去吗?”机师惶惑地问道。
“先到桂林!”李宗仁严厉地命令道。
“是……”机师虽然有些犹豫,但不敢不执行李代总统的命令。
“追云”号改变了飞往广州的航程,直往桂林而去,李、蒋较量的下一个回合,又开始了。
第八十三回 匀留桂林 李宗仁暗施撒手锏 甘当走卒 阎锡山赴桂促大驾
桂林文明路一百三十号是李宗仁的私宅。这所建筑秀气的中式楼房,地处闹市,却又十分幽雅静谧,院子里有几株花芽绽开的玉兰,几丛挺拔俊逸的翠竹。院子后面,是微波荡漾的杉湖。这正是农历谷雨刚过的时候,是桂林的多雨季节。密密的雨滴,击打着玉兰树叶,落下一地的乳白花瓣,院子里清香四溢。衫湖上弥漫着一层烟波,浙渐沥沥的雨,没完没了地下着,给人一种沉郁调怅之感―这桂林的四月!
李宗仁到桂林已经三天了,三天都是在这样的雨天中度过的。他很少出门,除了到楼下会客外,便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踱步,或者坐到内阳台上默默地看着雨中朦胧的杉湖。
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卷长卷,卷首,《关于时局的建议书》一行毛笔楷书赫然醒目。他背着手,站在书桌前,不知是在欣赏那挥洒俊逸的字体,还是在琢磨建议书中那说理透彻、无懈可击的内容。这份建议书,是由广西极有名望的立法委员李任仁领衔给他上呈的。李任仁早年曾在会仙圩高等小学教过书,白崇禧便是他的学生。李任仁是桂系中的开明人士,思想进步,已加入了李济深领导的民革,并当选为中央委员。昨天,他把这份由在桂林的数十名桂系高中级干部签名的建议书交给李宗仁时,非常郑重地说道:“德公,现在和平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国民党打了这么多年内战,民怨沸腾,人心尽失,失败已成定局,我们应谋自全之道。桂林是蒋介石军警特务势力所不能及的,德公决心和平,在桂签署和平协定,仍不失时机。”
李宗仁沉吟不语,李任仁又道:“德公,你想过没有,蒋介石在大陆失败,尚有一台湾可以负隅,你如在大陆失败,连一条退路也没有啊!广西地瘠民贫,实力有限,想与共军对抗,无异以卵击石。目前应不惜一切,签署和议,方是唯一之出路。”
“重毅①先生,”李宗仁颇感动地说道,“我既然回到桂林来了,就不想再下广州,也不想糜烂广西!”
①李任仁字重毅。
送走了李任仁,又迎来了个风尘仆仆的陈雄。
“杰夫,你从哪里来?”李宗仁把陈雄邀到客厅坐谈。
“从香港来。”陈雄一边说话,一边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李宗仁,“这是季宽给你的信。”
“啊,季宽在香港干什么?”李宗仁一边拆阅黄绍竑给他的信,一边问道。
“季宽要我来告诉你和在桂的同袍,共产党对和平是有诚意的,决不会说假话。他说老白和一些弟兄们有穿草鞋上山的思想,这是自杀!他说德公你无论如何不能下广州,已经跳出这个火坑,就不该再陷下去,否则就不能自拔。请德公早下决心,季宽正在香港准备组织立法委员们起义!”陈雄说道。
看来,黄绍竑是永远不会再回到桂系团体中来了,李宗仁只感到一阵悲哀。他看完黄的信,对陈雄道:
“你们不要着急,我是不会轻易下广州去的!”
因有了李宗仁这几句话,桂林那雨雾弥漫的上空,顿时绽开一片光明的和平曙光来。
这一日,李宗仁没有会客,他独自在楼上的房间里踱步,一边抽烟一边思考应付时局的办法。他从南京逃出来,身边只带着那颗“中华民国总统之印”的总统大印。现在,唯有这颗大印才能证明他的确实身份。昨天夜里,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蒋介石来抢他的大印,他把大印紧紧地抱护在胸前,蒋介石却死劲地要籍开他的双手,他们正抢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不许动,把总统大印交出来!”李宗仁和蒋介石回头一看,只见一队手持美国造汤姆逊式冲锋枪的共军冲了进来,一齐用枪口顶住他们。李宗仁和蒋介石吓得大惊,双方不约而同地把手松开,只听“叭”的一声,那颗总统大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和老蒋都当了共军的俘虏!醒来之后,他觉得身上冷汗微出,惊惶不已,早晨起床之后,那眼皮兀自跳个不住。他在房里踱了几圈,想起夜里那个晦气的噩梦,感到很不放心,忙掏出钥匙,打开保险柜的铁门,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紫檀木盒子,拨开密码锁,取出装在盒中的那颗代表国民党政府权力和他本人身份的大印,象鉴赏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左看看,右瞧瞧,还不断地抚摸着,嘴里喃喃自语道:
“你们拿不走的!拿不走的!”
他拿起大印,往印泥上按了按,在一张总统专用笺上一盖,一只硕大的鲜红方印赫然印在了纸上。他端详着,俯视着,脸上显出一副满足的笑容,仿佛国民党政府的疆土,桂系的本钱,仍然完完整整地掌握在他手中。
“老蒋算什么?嘿!他不过还有点兵、有点钱罢了,可他没有这个大印!”
李宗仁冷笑着,把大印放入盒内,重新锁到保险柜里,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作用和价值。这是自逃出南京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上还有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使他在与中共或老蒋讨价还价的斗争中,有一种特殊的作用。假如把他和老蒋放在一台平秤上掂一掂分量的话,这只总统大印便是他的一个大筹码,是他的全部优势所在。目下,国民政府的行政机构——行政院在广州,但他作为代总统却勾留桂林,广州等于没有政府。记得黄绍竑从北平回来时,曾悄悄对他说过:“德公,你只要把总统大印佩在身边,离开南京后,在国内什么地方都仍可与中共签署和谈协议。”黄绍竑在信中也谆谆劝他:“……在南京签字确有困难,在桂林则可重开和议,此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
“和议,和议……”李宗仁反复念叨着,仿佛要悟出它的真谛,掂出它的分量,析出它的利弊。他是靠借助和平力量夤缘时会上台的,和平的含义,便是国共双方就地停战,共军不得过江,划江而治。可是,如今长江天堑已失,共军已逼近沪杭,他和白崇禧划江而治的幻想彻底破灭了。现在,“和平”的含义又是什么呢?他走到地图前,视线从湖南、广东、广西逐渐移动到贵州、云南、四川。
“湘、粤、桂、黔、滇、川还是完整的,白健生率领的华中部队也还是完整的!”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似乎已经悟出了“和平”的真谛。坐拥江南半壁不成,难道不可割据西南而立吗?西南数省,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疆土相连,崇山峻岭,万水千山,有着无数险要屏蔽,抗战八年,日本人那样大的力量都打不进去。但是,蒋介石能让他这样干吗?老蒋把张群派到四川去,蒋的嫡系部队胡宗南、宋希濂都看守着四川的大门。广东是老蒋起家发迹的地方,目下CC控制的国民党中央党部和何应钦的行政院都在广州,广东省主席薛岳是陈诚的人,老蒋在下野前几天便把他安排到广东去了,说明老蒋对经营西南亦早有打算。经过杭州摊牌之后,他已看穿老蒋不但不愿放弃幕后操纵,而且一旦时机成熟,便会从他手上毫不客气地重新夺回那颗总统大印。要割据西南,就得逼蒋交权,逼蒋出国,否则,仍是南京那样的局面,任蒋摆布,任中共宰割。他凭什么再与老蒋较量,而达到将其逐出幕后远遁国外之目的?李宗仁冥思苦索,觉得还是要在“和平”上做文章。他是靠和平上台的,“和平”是他拥有的一把撒手锏,他曾用这个武器将蒋介石打下台去,现在要逼蒋交权,逼蒋出国,还得祭起他的撒手锏。因为作为谈判对手,中共是决不会与老蒋坐到一张桌子前的。而对于李宗仁,只要他发出和平的呼吁,中共便可随时与他重开和议。“和平”这个武器,是老蒋所没有的,只要李宗仁重新把它舞将起来,老蒋便要怕他三分。而且在桂林发出和平的讯号,老蒋鞭长莫及,既无法象在南京时那样控驭,又难以摸到他的底。只要把老蒋逼得放洋,他完全掌握了国民党的党政军财权,便可以和备战,以战谋和,与中共周旋,假以时日,稳住西南六省,到时美国定可提供大量外援……李宗仁想着想着,那萎顿的脸上,绽开一片欣慰的笑容,他觉得自己飞回桂林的举动实在有着战略意义。就象他当年在抗击孙传芳渡江的大战中,偶然到了何应钦的第一路指挥部一样,制止了河应钦的逃遁,使南京转危为安;也象他在抗战时,率长官部自夏店西撤至平汉线上的花园站以西的陈村,夜不能寐,忽然心血来潮,立即披衣起床命长官部迅速撤离该地,想不到他率长官部刚离陈村,日军骑兵数千如狂风骤雨突将该村包围,因李宗仁走得及时,才不被包围歼灭。眼下,到了桂林,他可望获得最为有利的转机。他想了想,立即走下楼来,命副官备车。
“总统要去哪里?”副官站在小轿车旁,撑着一把雨伞,为李宗仁打开车门。
“你不要管,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李宗仁钻进汽车,不带任何随从,待汽车开出大门后,他才命令司机:“到重毅先生家里去。”
到了李任仁的家门口,雨下得更大了,李宗仁没有带雨具,司机说让他到李先生家里借雨具来,李宗仁只说了声:“不用!”便毅然推开车门,冒雨跑了十几步,进了李任仁家的小院。李任仁闻报,赶忙出迎。他见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