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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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孩儿那里。愁咱亲家太师爷府中,安放不下你我!”韩道国道:“丢下这房子,急切打发不出去,怎了?”老婆道:“你看没才料!何不叫将第二个来,留几两银子与他,就叫他看守便了。等西门庆家人来寻你,保说东京咱孩儿叫了两口去了。莫不他七个头八个胆,敢往太师府中寻咱们去?就寻去,你我也不怕他。”韩道国道:“争奈我受大官人好处,怎好变心的?没天理了!”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到没饭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么。想着他孝堂里,我到好意备了一张插桌三牲,往他家烧纸。他家大老婆那不贤良的淫妇,半日不出来,在屋里骂的我好讪的。我出又出不来,坐又坐不住,落后他第三个老婆出来陪我坐,我不去坐,就坐轿子来家了,想着他这个情儿,我也该使他这几两银子。”一席话,说得韩道国不言语了。夫妻二人,晚夕计议已定。到次日五更,叫将他兄弟韩二来,如此这般,叫他看守房子,又把与他一二十两银子盘缠。那二捣鬼千肯万肯,说:“哥嫂只顾去,等我打发他。”这韩道国就把王汉小郎并两个丫头,也跟他带上东京去。雇了二十辆车,把箱笼细软之物都装在车上。投天明出西门,径上东京去了。正是:
撞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这里韩道国夫妇东京去了不题。单表吴月娘次日带孝哥儿,同孟玉楼、潘金莲、西门大姐、奶子如意儿、女婿陈敬济,往坟上与西门庆烧纸。张安就告诉月娘,昨日撞见韩大叔来家一节,月娘道:“他来了,怎的不到我家来?只怕他今日来。”在坟上刚烧了纸,坐了没多回,老早就起身来家。使陈敬济往他家,“叫韩伙计去,问他船到那里了?”初时叫着不闻人言,次则韩二出来,说:“俺侄女儿东京叫了哥嫂去了,船不知在那里。”让陈敬济回月娘。月娘不放心,使敬济骑头口往河下寻船。去了一日,到临清马头船上,寻着来保船只。来保问:“韩伙计先打了一千两银子家去了。”敬济道:“谁见他来?张安看见他进城,次日坟上来家,大娘使我问他去,他两口子夺家连银子都拐的上东京去了。如今爹死了,断七过了,大娘不放心,使我来找寻船只。”这来保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天杀,原来连我也瞒了,嗔道路上定要卖这一千两银子,干净要起毛心。正是人面咫尺,心隔千里。”这来保见西门庆已死,也安心要和他一路。把敬济小伙儿引诱在马头上各唱店中、歌楼上饮酒,请表子顽耍。暗暗船上搬了八百两货物,卸在店家房内,封记了。一日钞关上纳了税,放船过来,在新河口起脚装车,往清河县城里来,家中东厢房卸下。
自从西门庆死了,狮子街丝绵铺已关了。对门段铺,甘伙计、崔本卖了银两都交付明白,各辞归房去了。房子也卖了,止有门首解当、生药铺,敬济与傅伙坟开着。原来这来保妻惠祥,有个五岁儿子,名僧宝儿。韩道国老婆王六儿有个侄女儿四岁,二人割衿做了亲家。家中月娘通不知道。这来保交卸了货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韩道国身上,说他先卖了二千两银子来家。那月娘再三使他上东京,问韩道国银子下落。被他一顿话说:“咱早休去!一个太师老爷府中,谁人敢到?没的招事惹非。得他不来寻你,咱家念佛。到没的招惹虱子头上挠!”月娘道:“翟亲家也亏咱家替他保亲,莫不看些分上儿。”来保道:“他家女儿见在他家得时,他敢只护他娘老子,莫不护咱不成?此话只好在家对我说罢了,外人知道,传出去到不好了。只当丢这几两银子罢,更休题了。”月娘听了无法,也只得罢了。又交他会买头,发卖布货。他会了主儿来,月娘交陈敬济兑银讲价钱,主儿都不服,拿银出去了。来保硬说:“姐夫,你不知买卖甘苦。俺在江湖上走的多,晓得行情,宁可卖了悔,休要悔了卖。这货来家得此价钱就勾了。你十分把弓儿拽满,迸了主儿,显的不会做生意。我不是托大说话,你年少不知事体。我莫不胳膊儿往外撇?不如卖吊了,是一场事。”那敬济听了,使性儿不管了。他也不等月娘来分付,匹手夺过算盘,邀回主儿来。把银子兑了二千余两,一件件交付与敬济经手,交进月娘收了,推货出门。月娘与了他二三十两银子房中盘缠,他便故意儿昂昂大意不收,说道:“你老人家还收了。死了爹,你老人家死水儿,自家盘缠,又与俺们做甚?你收了去,我决不要。”一日晚夕,外边吃的醉醉儿,走进月娘房中,搭伏着护炕,说念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子儿,不害孤另么?”月娘一声儿没言语。
一日,东京翟管家寄书来,知道西门庆死了,听见韩道国说,他家中有四个弹唱出色女子,该多少价钱,说了去,兑银子来,要载到京中答应老太太。月娘见书,慌了手脚,叫将来保来计议,与他去好,不与他去好。来保进入房中,也不叫娘,只说:“你娘子人家不知事,不与他去,就惹下祸了。这个都是过世老头儿惹的,恰似卖富一般,但摆酒请人,就叫家乐出去,有个不传出去的?何况韩伙计女儿又在府中答应老太太,有个不说的?我前日怎么说来,今果然有此勾当钻出来。你不与他,他裁派府县,差人坐名儿来要,不怕你不双手儿奉与他,还是迟了。难说四个都与他,不如今日胡乱打发两个与他,还做面皮。”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楼房中兰香,与金莲房中春梅,都不好打发。绣春又要看哥儿,不出门。因问他房中玉箫与迎春,情愿要去。以此就差来保,雇车辆装载两个女子,往东京太师府中来。不料来保这厮,在路上把这两个女子都奸了。有日到东京,会见韩道国夫妇,把前后事都说了。韩道国谢来保道:“若不是亲戚看顾我,在家阻住,我虽然不怕他,也未免多一番唇舌。”翟谦看见迎春、玉箫两个都生的好模样儿,一个会筝,一个会弦子,都不上十七八岁,进入府中伏侍老太太,赏出两锭元宝来。这来保还克了一锭,到家只拿出一锭元宝来与月娘,还将言语恐吓月娘说:“若不是我去,还不得他这锭元宝拿家来。你还不知,韩伙计两口儿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贵,独自住着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家以老爹呼之,他家女儿韩爱姐,日逐上去答应老太太,寸步不离,要一奉十,拣口儿吃用,换套穿衣。如今又会写,又会算,福至心灵,出落得好长大身材,姿容美貌。前日出来见我,打扮得如琼林玉树一般,百伶百俐,一口一声叫我保叔。如今咱家这两个家乐到那里,还在他手里坟针线哩。”说毕,月娘还甚是知感他不尽。打发他酒馔吃了,与他银子又不受,拿了一匹段子与他妻惠祥做衣服穿,不在话下。
这来保一日同他妻弟刘仓,往临清马头上,将封寄店内布货,尽行卖了八百两银子,暗卖下一所房子,就在刘仓右边门首,就开杂货铺儿。他便日逐随倚祀会茶。他老婆惠祥,要便对月娘说,假推往娘家去。到房子里,从新换了头面衣服,珠子箍儿,插金戴银,往王六儿娘家王母猪家扳亲家,行人情,坐轿看他家女儿去来。到房子里,依旧换了惨淡衣裳,才往西门庆家中来,只瞒过月娘一人不知。来保这厮,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不是月娘为人正大,也被他说念的心邪,上了道儿。又有一般小厮媳妇,在月娘根前,说他媳妇子在外与王母猪作亲家,插金戴银,行三坐五。潘金莲也对月娘说了几次,月娘不信。
惠祥听了此言,在厨房中骂大骂小。来保便装胖字蠢,自己夸奖,说众人:“你每只好在家里说炕头子上嘴罢了!相我水皮子上,顾瞻将家中这许多银子货物来家。若不是我,都吃韩伙计老年箝嘴,拐了往东京去。只呀的一声,干丢在水里也不响。如今还不道俺每一个‘是’,说俺转了主子的钱了,架俺一篇是非。正是割股的也不知,烯香的也不知。自古信人调,丢了瓢。”媳妇子惠祥便骂:“贼嚼舌根的淫妇!说俺两口子转的钱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亲。老道出门,问我姐那里借的几件子首饰衣裳,就说是俺落的主子银子治的!要挤撮俺两口子出门,也不打紧。等俺每出去,料莫天也不着饿水鸦儿吃草。我洗净着眼儿,看你这些淫妇奴才,在西门庆家里住牢着!”月娘见他骂大骂小,寻由头儿和人嚷,闹上吊;汉子又两番三次,无人处在根前无礼,心里也气得没入脚处,只得交他两口子搬离了家门。这来保就大剌剌和他舅子开起个布铺来,发卖各色细布,日逐会亲友,行人情,不在话下。正是:
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第八十二回 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诗曰:
闻道双衔凤带,不妨单着鲛绡。夜香知为阿谁烧?怅望水沉烟枭。
云鬓风前绿卷,玉颜想处红潮,莫交空负可怜宵,月下双湾步俏。
右调《西江月》
话说潘金莲与陈敬济,自从在厢房里得手之后,两个人尝着甜头儿,日逐白日偷寒,黄昏送暖。或倚肩嘲笑,或并坐调情,掐打揪撏,通无忌惮。或有人跟前不得说话,将心事写了,搓成纸条儿,丢在地下,你有话传与我,我有话传与你。一日,四月天气,潘金莲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汗贴儿,裹着一个纱香袋儿,里面装一缕头发并些松柏儿,封的停当,要与敬济。不想敬济不在厢房内,遂打窗眼内投进去。后敬济进房,看见弥封甚厚,打开却是汗巾香袋儿,纸上写一词,名《寄生草》: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初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夜深灯照的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縻架。
敬济见词上约他在荼縻架下等候,私会佳期。随即封了一柄湘妃笔金扇儿,亦写了一词在上回答他,袖入花园内。不想月娘正在金莲房中坐着,这敬济三不知,走进角门就叫:“可意人在家不在?”这金莲听见是他语音,恐怕月娘听见决撒了,连忙掀帘子走出来。看着他摆手儿,佯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姐夫来寻大姐。大姐刚才在这里,和他每往花园亭子上摘花儿去了。”这敬济见有月娘在房里,就把物事暗暗递与妇人袖了,他就出去了。月娘便问:“陈姐夫来做甚么?”金莲道:“他来寻大姐,我回他往花园中去了。”以此瞒过月娘。少顷,月娘起身回后边去了。金莲向袖中取出拆开,却是湘妃竹金扇儿一柄,上面一种青蒲,半溪流水,有《水仙子》一首词儿:
紫竹白纱甚逍遥,绿囗青蒲巧制成,金铰银钱十分妙。美人儿堪用着,遮炎天少把风招。有人处常常袖着,无人处慢慢轻摇,休教那俗人见偷了。
妇人看见其词,到于晚夕月上时,早把春梅、秋菊两个丫头打发些酒与他吃,关在那边炕屋睡。然后自在房中,绿半启,绛烛高烧,收拾床铺衾枕,薰香澡牝,独立木香棚下,专等敬济来赴佳期。西门大姐那夜恰好被月娘请去后边,听王姑子宣卷去了,只有元宵儿在屋里。敬济梯己与了他一方手帕,分付他:“看守房中,我往你五娘那边下棋去。等大姑娘进来,你快来。”元宵儿应诺了。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