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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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齐备。叶剑英忽然想起,三军团的宣传部长刘志坚,正带着一个宣传队在包座三十军演出。为了让他们连夜赶回来,给他们发了一个电报。
他的床铺和陈昌浩、徐向前一起,都在那个飘散着酥油味的经堂里。他听听陈、徐二人都已入睡,也想稍微眯一会儿,行动起来更精神些。可是哪里睡得着?在昏暗的马灯下,他望着那些粗劣怪异的神像,慈眉善目的菩萨,房顶上垂下来的许多布带,不断在风中微微飘动,充满了神秘和不安的色彩。他不过三十几岁,经过的惊涛骇浪却不少了。尽管诸事布置妥善,还是怕什么事遗漏了,或者在意想不到的环节上出现差错。他记得,广州暴动时就有这种心境。那次,一切都布置得相当妥善,以为不会出问题了,哪晓得仅仅因为运送手榴弹的一辆大车被敌人察觉,整个起义不得不提前一天。叶剑英怕再发生类似的事,一直思索着还有什么漏洞。这样越想越兴奋,就更加难以入睡。他在暗淡的灯光下不时地看表。表走得相当迟慢。好容易捱到凌晨一时,他悄然起身披上大衣,轻轻地从床下小藤箱里摸出那份甘肃省图,装到皮包里,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经堂。他在经堂外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轻轻的似乎少带了什么,一摸腰间才发觉他的左轮手枪放在床头上了。他又连忙回去拿了手枪。这时,他回头望了望自己的伙伴,叹了口气,心里说:如果不是那个张国焘,何致于如此,但愿将来再相见吧!……接着迈开大步走向村边去了。
走出不远,前面晃动着一个黑影,追上去一看,原来是军委秘书长萧向荣。叶剑英把地图掏出来,递给他说:“老萧呵,这是甘肃省全图,全军只此一份,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千万要保管好。”
说过,两个人一起来到预定的集合点水磨房旁边。总指挥部政治部的副主任杨尚昆,还有李克农、林伯渠等许多人都来了。此时,秋风萧瑟,寒气袭人,满村的白色经幡在风中噼啪作响,显出一片肃杀之气。可是每个人都为跑出来而高兴,一个人低声说:“我们开小差跑出来了!”叶剑英立刻接上说:“不,这是开大差,是为了执行中央的北进方针嘛!”大家都轻轻笑了。接着,清点了一下人数,已经到齐。唯一的遗憾是刘志坚带领的几十个宣传队员没有及时赶回。其中包括著名的红军文艺工作者李伯钊,她是杨尚昆的妻子,曾在莫斯科学习过,她的舞蹈曾使红军战士们为之倾倒。部队为了脱离险境不得不按时出发,杨尚昆也不得不忍痛赶路。
大约向西走出三四里路,来到一个岔道口,前面有一簇黑影挡住去路。正惊疑间,一个粗壮的黑影走过来,叶剑英仔细一看,原来是彭德怀。彭德怀一把就拉住他的手说:“哎呀,参座,真把人急死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呢!”
叶剑英笑了笑说:“是你心里急吧!”
“地图带了吗?”
“这个忘不了。”叶剑英又是一笑。说过,往后一指,“你瞧,都谁来了?”
彭德怀一看,负责二局工作的曾希圣以及整个二局全来了,心中十分高兴。这些来的人和等的人见了面,宛如劫后重逢,那股亲热劲儿非同寻常,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没了。彭德怀唯恐误事,忙说:“参座,你还不快走!”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才转身进了夺夺沟向北去了。
彭德怀仍然直矗矗地立在那个岔路口,煞象一只担任警戒的老雁在观察着动静。因为寒气袭人,有时来回踱着步子。直等部队走得远了,才下令撤了警戒,跟在部队后面缓缓而行。
彭德怀赶上大队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叶剑英站在路边正同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博古等领导人在一起说笑。部队集合在一块平坝子上,张闻天正在同大家讲话。因为部队出发仓促,许多人还不明原委。当张闻天讲明真象时,部队都愤慨异常,嘁嘁喳喳议论,大骂张国焘不是东西。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后面追上来了!”彭德怀往后一看,后面大路上果然卷起了一大溜烟尘,接着是急雨般的马蹄声。彭德怀立即布置好警戒,心想,果然追上来了!
原来,和三军团住在一起的军政大学行动时,被这个学校的校长何畏发现了。何畏原是四方面军的一位军长,爱着短裤,性格乖戾,动辄打骂部属。一、四方面军会合后,他被任命为军政大学校长。此时正负伤休养。他得悉部队行动,马上坐了担架到总指挥部报告。这时,总指挥部就乱了营了。陈昌浩大怒,立即召开干部会议,大骂中央“投敌去了”,并下令立即作战斗准备。但是在这个讨论是否追击的会议上,除副参谋长李特主张追击外,绝大部分干部都不赞成追击党中央和中央红军。陈昌浩也只好作罢。徐向前显然对眼前发生的突然事件缺乏精神准备,觉得难以承受,就难过地蒙着一条被子躺在床板上了。当下面部队请示,对中央红军是否追击时,徐向前说:“天底下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陈昌浩也就同意不追了。但是他仍旧派出积极分子李特,拿着一封信前去劝说三军团返回。这就是飞奔而来的那队骑兵。
彭德怀等那队人马来到面前,向前走了几步。李特也跳下马来。这人是个矮胖子,横眉立目,带着满脸怒气,一见到彭德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彭军长,总指挥部有信给你。”
彭德怀接过信一看,上面写着什么“中央不经过总部组织路线,自己把一方面军部队及直属机关,昨晚开走”,“中央在毛周逃跑路线上,已经把一方面军几十万健儿葬送”,信中还用白话加文言的句式说,你们“胡为乎跟几个人作恶,分散革命力量,有益于敌”,最后要彭“即率队转回阿西”。此外,句中还有一点拉拢意味。彭德怀看后勃然大怒,把信往口袋里一装,指着李特吼道:“什么是逃跑路线?你们说谁是逃跑路线?”
李特毫不示弱,叉开双腿,摆出操有尚方宝剑那样的架势说:“中央不告而别,就是逃跑路线!”
“你这样说不对!”彭德怀放大嗓门,“北上的方针,早就确定了,是张主席多次同意了的,我问你,执行这个方针,怎么就是逃跑路线呢?”
“我告诉你彭德怀,”李特用手指着说,“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我问你,你们长征开始是多少人?你们现在是多少人?你们已经不到一万人了,北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陈政委是好意,你还是想一想吧!……”
“你这是胡说!”彭德怀忍不住了。
“算了,算了,德怀同志,你不要跟他吵了。”
大家一看,毛泽东身披破棉衣,手里挟着纸烟,从人丛中缓缓走了出来。他安抚了彭德怀几句,接着走到李特面前,带着笑容说道:“李特同志,我看你们不要吵了。你今天是奉命而来,主要是来劝说德怀同志,他的思想还不太通,双方还有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嘛!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共产党,都是红军,总是一家人嘛!现在,中央说要北进,国焘同志说要南进,谁是谁非,还可以由时间来检验嘛!如果哪些同志认为南进是对的,也可以南进,捆绑总是不成夫妻。不过,我相信,四方面军的同志如果南进,是一定会碰壁的,不到一年时间,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不过先走一步罢了。你说是吗,李特同志?”
一席话说得李特无言以对,脸红红地低下头去。毛泽东又面对部队说:“你们有哪位愿意跟李参谋长走的,也可以走嘛!”
由于红军大学四方面军的学员大部都已留下,凡是跟来的都是愿跟中央走的,因此没人吱声。
这时,彭德怀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在毛泽东面前晃了一晃,说:“这封信怎么办?”
毛泽东笑着说:“这个好说,你给他开个收条,说后会有期。”
李特接到收条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一队骑兵返回去了。中央红军和他们的领导人,开始踏上了北进的道路,向着一军团的所在地俄界进发。
彭德怀和毛泽东都走在三军团的后尾。彭德怀仍然面色严峻,双眉不展。路上他问毛泽东:“如果他们还要追,怎么办?”
“那也不能打。”毛泽东说。
“如果扣留我们,强迫我们南进呢?”
“那也只好跟他们南进了。不过,他们总会要觉悟的。”
彭德怀没再说话。只有嚓嚓的脚步声。
(七十一)
从阿西到俄界是一天多的路程,其中一多半还要经过草原。不过今天阳光灿烂,草原上的花一部分谢了,还有一些仍然十分耀眼。特别是黄金莲,一片一片,简直象黄金似的。就人们的心情说,也许高层干部们留下了分裂的伤痛,而就多数指战员,却象从一个死谷跨向广阔无垠的原野,连呼吸都觉得大为舒畅。因为自六月十二日会师以来,在这个死谷里竟滞留了三个月之久,不论是身体或精神都折磨得欲哭无泪,有苦难诉。那个倾注着热情的北上抗日的口号,只有今天才真正实现有望了。衣服褴褛、枯瘦憔悴的战士们,脸上又出现了笑意,队伍中又飘起了南国各省的山歌声。
毛泽东骑在马上,心情是矛盾的。他既有摆脱沉重包袱的轻快之感,又有一种分裂的伤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他仍然在内心里探讨着这件事情的含义。正在他沉思默想的时候,忽听前面有人叫他。他抬头望去,前面路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人瘦长脸,身躯虽不甚高,却穿了一件很长的军衣,显得腿更加短了,毛泽东认出那是红军的文学家成仿吾;另一个却不认识,那人生得精明干练,身躯瘦而且高,戴着四方面军的大八角帽,两只眼乌黑有神。毛泽东立刻下马,笑着说:“仿吾,你这位文学家最近可写了诗么?”
成仿吾赶快迎过来,笑着说:“毛主席,你是戎马倥偬,兴致高雅,我是连命都顾不住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那个瘦高个子,介绍说:“这是四方面军保卫局的祁德林同志,在红大学习,今天早晨和我们一起来了。他说有事要找您谈谈,不知您可有时间?”
“好好,”毛泽东点头说,“那我们就走着谈吧。”
说着,毛泽东居中,三人一起并肩而行。
“毛主席,”那个瘦高个子说,“我是受人之托来向中央反映情况的,总也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已经晚了,人也死了,我真觉着对不起他。”
祁德林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情感,难过地低下头去。
“你说的是谁?”毛泽东问。
“曾中生同志。”
“什么?曾中生?”毛泽东大吃一惊。“他怎么死的?”“是在卓克基秘密处死的。”祁德林说,“本来是弄到树林里用绳子勒死的,过后反说他逃跑投敌了。”
毛泽东震惊异常,夹着纸烟的手指不住地抖动。曾中生也是湖南人,一九二五年入党,他在黄埔军校学习时,常到农民运动讲习所听毛泽东讲课,所以两人很熟。此人能文能武,才华出众,北伐军进抵武汉时,还当过汉口《民国日报》的主笔。一九二七年曾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一九三○年派往鄂豫皖苏区,担任党的特委书记和军委主席。他和徐向前、许继慎、旷继勋、蔡申熙等人一起,积极领导武装斗争,迅速打开了局面,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