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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矿工的儿子-第13部分

小说: 矿工的儿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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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那个时候,我是整个友蚋村里年纪最小的矿工,第一次入矿坑的时候,我只有十三岁大,身高甚至还不到大人的肩膀。
  最年轻的矿工
  说来有趣,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经常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台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个矿工。
  依照法律,年满二十岁才有资格受雇为正式矿工,但是一般而言,矿区并不会非常遵守规定。不过,即使如此,在我们友蚋村里,就算未满十八岁,村民们至少也会等到十六七岁大,才进到矿坑去挖煤。像我这样的娃娃兵,真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也让我体会到“人间地狱”的境界!
  还好,在坑里一起工作的叔叔伯伯哥哥,都是从小看我长大的长辈,而他们因为很同情我年纪这么小就来当矿工,也大多会热心教导我挖煤的诀窍,使我这个小小矿工备受照顾。只是在“随人顾性命”的矿坑文化里,有许多实际上的困难,还是必须得靠我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我对刚下坑时记忆犹新。印象中,因为地下水都会流进胶鞋里头,我的两只脚几乎都快被地下水给泡烂了,后来是接受“老鸟”的建议,笨笨的我才赶快脱掉那只害人不浅的胶鞋。而本来我穿在身上的汗衫,也因为每次下坑没多久,整件衣服就会被地下水气,以及我自己的浑身大汗弄得湿淋淋的,所以我索性学起其他工人,干脆赤裸着上半身,不穿为快。
  除了赤脚踩在脏兮兮的地下水里,像野蛮人一样脱光衣服打赤膊,最可怕的是我还必须忍受矿坑里难闻的空气。
  矿坑的气味是很难具体形容出来,里头的空气稀薄,温度很高,摄氏四十度;掺杂着地底下的天然瓦斯臭味,另外还飘散着一股烟尘弥漫的、属于煤矿的特殊味道。
  想当然,由于对外交通不便,矿工们上厕所,都必须在矿坑里就地解决才行;而矿坑里,当然也就是秽气冲天,臭味四溢。常年身处在这种环境里,也难怪村子里时常听说哪一个老矿工又在日积月累的空气污染下,罹患肺癌,失去了宝贵的性命……
  当时甚至有一个危言耸听的谣言在村内流传,根据这种说法,只要在矿坑里吸入尘埃密布的脏空气长达五年以上,就铁定会罹患可怕的肺癌,无一幸免。依照科学的检验,这个传言虽然可能是无稽之谈,但它多少也可以反映出矿工们的工作条件到底有多差。他们在挖煤的时候,连被称为维持生命三大要素的新鲜空气、阳光和干净的水,都没办法获得充足的供应。
  刚进坑时,我根本不懂得怎么挖煤矿,以致刚开始两个礼拜的时间,都在白费工夫把坑道上的石头敲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采煤是必须讲求方法的。首先,矿工们必须先找到煤矿藏在哪里,而煤层的正确位置则要靠经验来判断。
  由于我是“菜鸟”一个,当然不懂得找煤层的方法,所以两个星期以来,只能乱挖一通,徒劳无功,回家时,台车上载的不是煤,而是一堆不值钱的石头。直到一起工作的叔叔伯伯发现我根本不会挖煤,才笑着教我怎么判断煤矿的所在处。
  就这样,我的初中岁月,只要念书、通勤、打工、卖东西之外还有余暇时间,我就会代替父亲到矿坑里去挖煤,做一个称职的小小矿工。
  三年匆匆过去了,本来一切都尚称顺利,而我在成绩极为优秀的情况下,也荣获直升基隆中学高中部的机会。正在全家人欣喜若狂、庆幸我终于苦尽甘来、学业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没想到不幸的事竟然又降临到我头上来。
  前面提到过,矿区的工头,以及福利社里的职员,经常对上级虚报矿工的工资。例如:明明矿工今天没有下坑,他们还是在工资表记上一笔,等到发薪水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钱偷偷放进自己的钱包。
  如此一来,上面的管理阶层不知道矿工的工作天数,如果煤矿的开采量不如老板的意,他们可能就会大发雷霆,要求工人们超时工作,以达到预定的水平。而矿工们因为排班表掌握在这帮恶霸的手里,所以即使知道他们贪污的内幕,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深恐告状以后,这群坏蛋会报复,让矿工们没有工可做,从此断了生计。
  像我们这种穷人家更惨,没矿可挖就算了,过到没钱吃饭的时候,还得向矿区工头或福利社的职员借高利贷。借钱的方式很简单,也是拿空白的工资表让他们当抵押品,然后再以工代债。
  偏偏爸爸借了钱以后,常没有体力下矿坑工作,而这些逼死人不偿命的恶魔,不仅利息算得很凶,还老爱到家里来白吃白喝。日积月累下来,债务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根本还不起。
  自此跌入人生的黑坑
  后来,爸爸就出事了。
  详细经过我并不明白,只知道那天我放学后去拉了一趟台车,当我满身疲惫回到家里时,就听到邻居告诉我父亲被送进医院急救,生命垂危。
  当我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时,爸爸已经被送进开刀房了。在一旁哭到几近昏厥的母亲告诉我,阿爸是被来家里喝酒的债主们打伤的。那些恶棍到家里来喝醉酒以后,居然开始借酒装疯,跟阿爸要债。爸爸才开口说没钱,他们就动手打起人来。事后查出竟是高利贷福利社王老板唆使下手,地方恶霸令我痛心不已!
  不知妈妈、弟妹和我在开刀房外面等了多久,最后,开刀房的灯终于熄灭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面色凝重告诉我们阿爸的脾脏被打破了,虽然已经缝合,但日后的造血功能将会受到损害。
  这一番话,对我们家是一大重创,也等于宣告我学业的死刑。因为,父亲那在多年前矿区灾变里被割除掉一部份的脾脏,再次受伤后,整个脾脏功能几乎停止运作,必须靠每星期三次以上的换血,才足以维持基本的机能。
  换句话说,阿爸以后已经完全没办法工作,要躺在床上休息,而身为长子的我必须负担起全家的生计,以及父亲庞大的医药费。
  我无路可走,只能放弃学业,代替父亲到矿坑工作。就这样,我从一个满怀兴奋心情要直升高中的准新生,变成一个辍学的矿工,自此跌入人生的黑坑。
  转变曙光乍现
  矿坑的叔叔告诉我:你就再重考吧!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然在阿爸被打伤之前,我就常利用假日或闲暇下矿坑去采煤了。不过,真正辍学到矿坑工作之后,我才体会到什么叫暗无天日的生活。
  矿工的日子十分悲惨,撇开工作环境糟糕不谈,那种毫无希望的感觉,让我真是度日如年。
  我变得非常消极,虽然每天都按时进坑,但始终提不起劲来工作。每到午夜梦回时分,我甚至会把头闷进被窝里偷偷地哭泣。
  脱离不了的矿工宿命
  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完了,没想到我努力那么久,结果还是逃离不开世代做矿工的宿命。我家自清朝以来,至少已经有五代,都是在从事这既危险报酬又低的采矿工作。好不容易我才争取到一点点的机会脱离这个赌命的职业,竟然又被命运捉弄,硬是把我拉进那个我最不愿意陷入的深渊中,叫我怎么能不丧志呢?
  虽然矿坑里的挖煤诀窍,我早已驾轻就熟,掌握得差不多了,甚至其他叔叔伯伯有时候还会把挖好的坑道送给我,让我不必费力就可以采到煤矿,但是我仍然整日郁郁寡欢。
  矿工们在坑内卖命地工作,挖累了,在休息时间里,大家不是喝酒、赌四色牌,就是躲起来抽烟。这情景看在既不喝酒也不抽烟,更不赌博的我眼里,真是觉得心情低落到谷底。记得那时的我心里暗想:“难道,我的将来就和他们一样吗?”越想就越自怨自艾。
  也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多久,一直到某天,我和一个叔叔在工作之余聊起天来的时候,他问我:“小蔡,你怎么不再好好念书准备重考呢?”这才一语惊醒我这个梦中人,我告诉自己:“对啊!我趁现在努力赚钱,等我存够了基本的家用,明年再重考一次不就得了!”
  自从受到那位叔叔的鼓励,我发愤图强,一扫先前的阴霾心情,白天下矿坑挖煤,晚上则推台车、种菜、砍柴、捕鱼、猎山产,外加除草打工,样样都来。
  而且,只要一逮到空闲时间,我一定就拿来教科书。所以当时常可见到其他矿工们在我身旁喝酒、赌博,我却静静坐在火堆或灯光旁拿着书在苦读。
  再给自己一次改变的机会
  偶尔,有的矿工会半开玩笑地戏弄我:“小蔡啊!免读啦!越读越恻,是在读啥么碗糕?”不过,也有些长辈会鼓励我:“对!赶紧读!紧读乎学问卡高咧,才免在这种黑暗地洞受酷刑!”
  这些两极化的反应,我都微笑以对。不过日子一久,其他大人看习惯了,也就不再取笑我,纷纷转为支持我的态度。
  最有趣的是,我因为爱读书,被封为矿坑里的万事通,大家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喜欢跑来问我,有人甚至还叫我教他们写字呢!说实话,这些事情满足了我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也一圆我做老师的梦想,让我觉得备受肯定。
  事实上,矿工非常颓废、萎靡,因为命在旦夕,所以人人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心态,不仅不理会瓦斯气爆的高危险性而擅自在坑洞里抽烟、生火,只要能有活着走出矿坑的一天,就少不了大醉或豪赌一场,好像是庆祝自己捡回一条命似的,十分悲哀。
  恶性循环下,逐渐地,矿工们债台越筑越高,无论再怎么拼命苦干,也无法还清债务。由于前途好似看不到一丝丝光亮的地狱,许多人因此选择走上另外一条路——自杀,以求得解脱。
  或许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的年轻,因为曾老师的教诲,因为我对于书本有兴趣,因为那个叔叔的一句话,我执拗地立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接受更高的教育。最后,经过整整一年的努力,我终于如愿以偿,再度考上了台北商专。
  现在,每逢联考过后,总是会有许多考场失意人想不开,有的甚至还演出自杀的悲剧。看在我这个曾经是重考生的苦命人眼里,真是深深替他们觉得惋惜。说真的,生命是很宝贵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什么不能试着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挣扎矿坑爆炸成炼狱
  人生的第一个奇遇——七星矿坑灾变,奇遇二——因缘际会成为王永庆的专属球僮,念“商专”时为了继续求学并谋得弟弟学费以1965包泡面换得文凭,喝豆浆为自己成就了人生中的姻缘大事,父亲的过世与前途的未知让自己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那天我眼睛一闭上,就出现大爆炸景象,我告诉父亲今天不要下矿坑,后来矿坑果然爆炸崩塌。
  虽然对我来说,考上台北商专是一件喜事,但当我告诉父亲的时候,他却显露出忧愁的神色。
  生命中的第一个奇遇
  1971年10月13日的前一天晚上,我记得,整个友蚋村都笼罩在一股不祥的气氛里。不仅鸡鸭夜半乱啼,连全村的狗都在猛吼,声音之凄厉,真是令人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其实不仅是我,其他村民也感觉到不对劲。虽然大家都嗅出大难临头的味道,但是因为没办法精确判断出到底是什么事,所以每个人几乎都板着一张脸,气氛诡异得连聊天都聊不下去,只好早早回家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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