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云-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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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抚尸痛哭。由于声音太大,竟招来不少账主。要房钱的,要粮米钱的,要家具钱的,要灯油蜡烛钱的……足有十几伙。惠夫人指着床上的惠征,说道:“都怪他没有能耐,欠了诸位的债。如今,我们娘儿几个两手空空,拿什么偿还呢!”房主说:“人死了,债不能烂,欠我的房钱是一定要还的。”“对,不给钱不行,要不就打官司!”惠夫人又气又怕,除了哭,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兰儿一见,火往上撞,挺身说道:“你们不要逼人太甚,要逼出人命,谁来承担?”“这……”一句话把众人给间住了。召下房主看了兰儿两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兰姑娘,你可不能拿死吓唬人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能怪我们不对?”兰儿道:“债是一定要还的,可也得容期缓限呀!死人躺到床上,我们都发丧不出去,你们就没有一点儿恻隐之心吗?”兰儿好说歹说,总算把账主打发走了。
惠夫人一头扎到尸体上,痛哭道:“你两手一甩去了,抛下我们娘儿几个,这苦日子可怎么过呀!干脆,我也跟你去得了!”二姑娘凤儿和桂祥光知道跟着哭、什么也不会说。全仗着兰儿死说活劝,才把惠夫人劝得不哭了。她拉着兰儿的手说:“丫头哇,你快想个主意,把你阿爸装殓了。屋里可不是摆死人的地方。”
兰儿想了想,打定主意,站起身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换了一套比较干净的衣服,腰中系了一条白孝布,带着桂祥说:“走,跟我一块儿想办法去。”桂祥呀着嘴说:“我啥也不会,你自己去吧!”兰儿气得拉着他的耳朵,说道:“你会吃不?会花钱不?家里困难到这个地步,你还等吃现成的呀?走,不去也得去!”桂祥怕他大姐。万般无奈,只好顺着嘴跟着走去。
兰儿沿街寻问,找到安庆每个当官的府第。进门就报丧,哀求主人看在同僚的分上,帮助一把。兰儿舌尖嘴巧,妩媚动人。再加上这么一哭,把很多人都感动了:有的捐助十两,有的捐助五两,也有的捐助二十两……
书要简短。兰儿姐弟足足奔走了一天;得了纹银一百多两。回家后,开发了所有的外债,买了一口较好的棺椁,还请了几个出家人,超度了一看。娘俩一商议,外地不是久居之所,还得回北京去安身,顺便把灵枢入土。她们求房主雇了一只船,又雇了两辆车,把惠征的灵枢运到船上,这才向安庆告别。
金风送爽,寒气逼人。一叶小舟上坐着孤儿寡母,守着灵枢一口,真是倍感凄凉。这一天,来到清江浦口,船家停船靠岸。兰儿问道:“何故停泊?”船家道:“这个地方叫浦口,属清江管辖,是这一带的大码头。来往的船只都要停泊,为的是采办食品和当地土产。姑娘需用什么,也可以上岸去买。”
兰儿手中只剩下几两银子了,不敢再花。所以,摇头拒绝了。
按下船家上岸不提,单说兰儿。她坐在船头,双手托腮,望着繁华的集镇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恰在这时,有个当差的,手提沉甸甸的包裹来到码头,东瞧西看,直奔兰儿的小船走来。他先往船舱看了两眼,看见了灵枢和白幡,这才间道:“请问姑娘,可是从安庆来的?”兰儿不知是怎么回事,如实答道:“正是!”差人道:“你是死者的什么人?”“我是他老的女儿。”差人忙把手中的包裹一递,说道:“这是我家老爷送来的一点赙仪,请姑娘收下!”
兰儿把包裹打开一看,原来是三百两雪花白银。眼下正在用钱的时候,有人能送这么多银子,比雪里送炭还好啊!不过,她也纳闷儿,不知这位老爷是什么人。她问道:“你们老爷是哪一位?与我们有何交往?”差人说:“我家老爷姓吴,官印一个棠字,现为清江县七品正堂,听说与你父亲是至交,要不,能送这么多的膊仪吗?”惠夫人拉了兰儿一把,低声说道:“管他是谁呢,送来银子就好。你干吗盘根问底的?要把人家问急了,咱们可就啥也捞不着了。”兰儿把银子收下,从中取出一块,赏给差人,说道:“难为你费心,这点银子拿去买包茶喝吧!”“谢姑娘的赏。不过,您得给我开个收条,小人见老爷也好有个交代。”兰儿取过文房四宝,大笔一挥,上写:“孤子桂祥位血顿首。”那差人接过来,又给惠夫人请了个安,这才转身走去。
惠夫人摸着银子,无限感慨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在清江县,遇上了活财神。”兰儿道:“我看这个差人毛手毛脚的,怕是送错了地方。”惠夫人急忙说道:“是吗?要这么说,咱们赶快走吧!”
这时,船家也回来了。惠夫人焦急地说:“船家,呆得时间太久了,快些启程吧。”“好了!”船家答应一声,忙提锚撤跳,收起缆绳,扯起风帆。
正在这时,就见那送银子的差人,满头大汗地跑来,边跑边喊:“站住,不准开船。骗子,骗子,我跟你们没完!”
第八十回 选秀女兰儿入宫 施权术一朝受宠
世上怪事咄咄,
天时地利人和。
小人当道坏人活,
惹出无端横祸。
兰儿母女刚要启航,岸上跑来一人——正是送赙仪的那个差人。兰儿忙让船家把船停住,问道:“何事?”那差人粗脖子红脸地说:“你们是骗子,骗了我家老爷纹银三百两,这场官司是一定要打的。”惠夫人闻听,吓得骨软筋麻,乖乖地把银子给了差人。兰儿怒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理。是你把银子给我们送来的,我们又没抢你的,因何出口伤人?走,找你们老爷辩理去!”惠夫人一个劲儿地挤鼻弄眼,不让女儿去。兰儿只做没看见,跟着这名差人,直奔衙门而去。
原来,这位清江县的县令名叫吴棠,盱眙人,字仲宣,举人出身,历任南河、桃源知县,后调清江知县。他与安徽漕标副将任昆乃是至交。任昆在几天前死于任上,吴棠不胜伤感。他听说副将的家眷将乘船扶枢回籍,这两天可能从清江路过。因此派了一个差人,拿着赙仪三百两银子奉送。谁知这个差人心粗嘴懒,把事情弄错。吴棠见着收条,勃然大怒,把这个差人痛骂了一顿,并命他把银子索回。差人挨了顿骂,心中憋气,才大吵大叫着要打官司。哪知兰儿不听邪,非要弄一个水落石出不可,当下跟着差人来见吴棠,便把父亲的死因讲了一遍。兰儿侃侃而谈,毫无惧色。吴县令深感惊奇,也动了恻隐之心,当即把三百两银子送给兰儿。兰儿哭拜道:“受人滴水之恩,当须涌泉答报,著有得志之时,定报大恩。”吴棠又客气了几句,派人把兰儿护送回船。
惠夫人见女儿又把那包银子带回,真是又惊又喜;开船后,兰儿把经过讲了一遍。惠夫人对二女、一子说道:“吴老爷是咱家的大恩人,你们要铭记在心。一旦有好的那天,千万要报答人家呀!”姐弟三人不住地点头,路上无话。
这日,来到通州。兰儿上岸,雇好了车辆和力夫,把灵枢移到车上。又走了两日,才回到北京锡拉胡同。邻居们听说惠夫人一家回来了,争先恐后都来探望,还帮着把惠征的丧事办了。一直忙乱了十几天,才安定下来。
光阴似箭,又一年过去了。兰儿已经十六岁了,更出落得仙子一般——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但是也招来不少风波。惠夫人为此很担心,有意给她找个婆家,又舍不得;不找婆家吧,又怕她人大心大,再引出麻烦来。这天晚上,惠夫人劝兰儿说,“兰儿呀,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说话办事都要格外留心。别整天胡跑,叫人家说长论短。”兰儿说:“我何尝不愿在家享福?可咱家这个环境,能叫我呆得住吗?买菜买米是我,求人贷借是我,大事小情也是我,这怎能叫胡乱跑呢?您要是这么说呀,我什么也不管了。”惠夫人一听慌神了,又把话拉回来,说道:“娘不是埋怨你,是替你担心。别忘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呀!咱们孤儿寡母的,更应该格外介意。外人的话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兰儿冷笑道:“人是最可恶的东西。你过好了他眼红,你过孬了他笑你,你有钱他巴结你,你穷苦他就欺负你。还有一种人,吃饱了没事干,说东家论西家,嚼舌头根子。要听他们的,咱就没法活。我是没权哪,倘若有掌权那天,非好好收拾收拾这些人不可!”“兰儿!你胡说些啥呀?女人能掌啥权?多咱也得听男人的。”“我就不信!男人多什么?一要有权,二要有办法,他不乖乖听话才怪呢!”惠夫人一调屁股,不言语了。
兰儿口打唉声,挨近母亲说:“嬷嬷,快别生气了,女儿我注意就是了。”“哎,这才是娘的闺女呢!”惠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为难地说:“兰儿,你还得上德婶家求求帮,再借给咱几个钱,买点柴禾。”“好吧!”兰儿理了理头发,一溜风似地走了。
惠夫人望着女儿苗条的后影,心如刀绞。暗想道:她爹死后,全仗着她了。要没有兰儿,这日子还不定怎么过呢!突然又想到兰儿的婚事:倘若她要嫁出门去,我可怎么活哟?惠夫人一阵心酸,又偷愉地哭了起来。
再说兰儿,她与邻居德婶处得很好。德婶的丈夫是个旗籍小官,后来弃官经商,在天津、上海都有买卖。所以,他常年住在外埠。德婶故土难离,就守着两个姑娘住在北京,生活很优裕。她的两个女儿,都与兰儿年龄相仿。她家又没有男人,所以兰儿经常来串门。遇到困难,也向德家求帮。
另外,还有件事吸引着兰儿。因为德家生活优裕,很宠爱两个女儿。这两个姑娘有个癖好,爱买“宫门钞”看。“宫门钞”是什么?它类似如今的报纸,专门报道官中的新闻、皇上的旨意和国家的政策法令。有时,也报道官员的升贬调转和战争的情况。不过,印数不多,价钱昂贵,一般人是没这笔闲钱买它的。兰儿自幼就喜欢读野史小说和各种轶闻,对“宫门钞”更感兴趣。她买不起,所以常到德家来看。她一进门,德家姐妹正在院中看“宫门钞”呢!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不知在议论什么。兰儿道:“什么消息呀?看把你们乐成这样!”德家姐妹看见兰儿,把“宫门钞”递给她说:“当然有好事,你快看看这个。”
兰儿把“宫门钞”接过来,眼光落到一行大字上:“晋封贞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看罢,说道:“这算什么新闻,也值得你们一笑!”德家大姑娘说:“哟,听你这口气可真不小。钮祜禄氏做皇后,也算给咱女人增光呀!”二姑娘说:“你再看看这个消息。”说着,用手往“宫门钞”右下角一指。兰儿读道:“圣恩隆脊,于近日选秀女四十名,以充宫室……”德家大姑娘道:“我们姐俩笑的就这个,我说她能选上,她说我能中选。”二姑娘笑着说:“我看哪,咱俩谁也不行,兰妹妹还差不多。”兰儿一听,臊红了脸,追打着二姑娘说:“我叫你耍滑嘴。”“谁在院子里这么折腾啊?”这是德夫人的声音,三个姑娘都不敢笑了。大姑娘说:“我兰妹妹来了。”“是吗?快请上屋来坐。”
兰儿整理了一下衣服,跟随两个姑娘走进上房,礼毕归座。德夫人问道:“什么事啊,把你们乐成这样?”兰儿把“宫门钞”上的消息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