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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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与她对视,依暮云扭过头冷冷道:“这一整桌的人,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会为了这所谓的婚礼高兴。你难道是眼瞎了,看不到大伙儿的不满,看不到雪珞的痛苦?萧冷儿,雪珞一心为你付出多年,烟然也当你是亲妹妹般疼爱,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可言,便饶了他,取消这可笑无谓的婚礼。”
纤指轻叩着桌面,萧冷儿若有所思:“看来半路杀出的情感,终究不抵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今日暮云你一心想着烟然,看来咱们之间的交情,亦算不得什么。既然如此,”说到此她神色已清冷下来,“我奉劝各位还是开心点好。两日之后的婚礼势在必行,各位开心也得参加,不开心也得参加,负责便是与我夫妻二人过不去。我言尽于此,是非轻重各位自己掂量。”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扶雪珞又再度换了温柔笑靥:“至于雪珞,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要娶我为妻,与我共度一生。”伸出手去,她含笑望他,“现在,咱们去试礼服罢。”
众人紧张注视下,扶雪珞终于站起身来。
依暮云早在她说“算不得什么”便已气极掉泪,看到此处终于再禁不住,调头飞快的跑出去,洛云岚自也紧跟着追出去。
一路跑到后院中的假山石前,依暮云这才停下来,伏在假山上放声大哭。
怜惜的看她哭态,洛云岚叹道:“你明知如今是非常时候,又何必非要跟她说那些难听的话。”他自是舍不得依暮云受半分委屈,但这几日来看萧冷儿种种,内里更心疼的却是她。
好像她越骄纵无理,便只能叫他们越心疼。他和扶雪珞尚能如此,他不信与萧冷儿相交时日最久的依暮云竟会真的恨她怨她。
依暮云痛哭道:“我没办法,我看到她那样子便有气。看她、雪珞和烟然三人的情形,越看越是生气,越是生气越是难受。她说着那样寡情的话,叫我如何与她说好话?唯有、唯有与她吵与她闹。”
再叹一声,洛云岚只觉无奈。眼前这情形,萧冷儿说得对,她既下了决心,婚礼便势在必行,他们反对赞同与否,更是毫无半分用处。既然如此,他温言道:“你也莫要再与她怄气了,此事没有转圜余地,咱们只管观望即可。无论冷儿是出于何处目的心情,雪珞想要娶她的心,确是真心实意,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
依暮云不由止住了哭声,正想着他话中之意,却听洛云岚又道:“你心中真正疼的,是扶雪珞还是萧冷儿,也自己想想清楚。”
一整天萧扶二人试吉服,买东西,却是把整个洛阳城跑了个遍。扶雪珞心疼萧冷儿,只让她好好休息等着当新娘子,这些事让家中下人去办置便可。萧冷儿却道一生唯有一次的婚礼,自然要自己亲手准备才有意义。眼见她执意,扶雪珞不知为何,原本冷寂的心思又再度生出丝丝暖意来。
直忙到夕阳西下才回家,匆匆吃了晚饭,萧冷儿便要回房歇息。扶鹤风等人到底沉默不下去,只问她对婚礼当日种种有何打算。萧冷儿风淡云轻,只说距婚期尚有一日两夜,何须着急,如此便回房去,留待众人在厅中面面相觑。
奔走整天,身体与精神原本都已倦极,萧冷儿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却又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如此折腾半晌,她索性再起身来,点燃油灯,随意拿了本卷宗在窗前坐下。
耳中仿佛听到细微响动,萧冷儿抬起头,星光黯淡,却是甚也见不着。她不知想起什么,便是一笑,再度低下头去。
再过一会儿门外有响动,她随口道:“进来。”
一人推门而入,即使烛灯灰暗,那人白衣皎洁,却是怎样也掩饰不住。
萧冷儿这才抬头,两人相视一笑,扶雪珞道:“时辰还早,我料到你难以入睡,便来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你运气不错。”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萧冷儿抬手为他斟一盏茶,颇有些兴致,“看来你同我一样,满腹心事,了无睡意。长夜漫漫,咱们便秉烛夜谈如何?”
扶雪珞柔声笑道:“只要不扰着你,我自是求之不得。”
看他模样,萧冷儿不由摇头叹道:“雪珞你可莫要这般纵容模样,你越体贴,可不是要叫我越发过意不去?”
静默片刻,扶雪珞道:“我自是想做些让你安心之事,但……多年以来,如此待你已成习惯。”
萧冷儿也随着他静默下来。他说得对,多年以来,他温柔体贴待她,至情至性待她,已成习惯。
这习惯于她却如魔障,尤其是如今的她。
心中忧思难解,萧冷儿不觉手中书卷已翻转过来,看在扶雪珞眼中甚为惊讶:“密卷?可是有关萧家与楼心圣界的往事?”
“正是。”萧冷儿颔一颔首,“萧家与楼心圣界纠缠百年的恩怨,当中亦有不少异事,最让我感慨的是两家历代倒真出了不少绝世奇才和痴男怨女,实在大开眼界。”
扶雪珞奇道:“我记得早在当年香浓大战云岚,你便说了不少两家的恩怨,为何又要如今再来翻看?”
“那一段是我在爹的书房中翻阅书籍时偶然偷看到。”萧冷儿吐了吐舌头,“两家历代以来出了不少‘叛徒’和难以启齿之事,又怎会公开?事实上那些往事都记录在只有两家家长才有资格翻阅的密卷之中。我三年前拿到这本卷宗,一直没工夫管它,反倒下山之后又想起它来,便拿出来看上一看。”
扶雪珞痴痴看她,萧冷儿正自奇怪,已听他脱口道:“你……你方才那神情,真真与从前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两人都已呆住,半晌萧冷儿笑道:“你终究还是在意我亦非从前的‘我’。”
“你明知我介意的不是这个。”扶雪珞涩声道,“我最介意的只是你开心不开心。而我明知你变成如今这模样,是半点开心也无,又怎能不介意?”
“如今的我,还谈甚心情。”握住他的手,萧冷儿展颜笑道,“大抵我利用你最深,欠你最多,在你面前也最坦然。又或者我明知你不会拒绝我,便任由自己对你予取予求。”
明知她是为了这个婚礼,他依然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明知她心中没有他,他依然坦然接受并与她同进退。
明知她如今只有恨没有爱,他依然只笑着答允她的一切。
他让她承载了多少感情与罪过,到如今她已无法再去清算。左右,她这一生都已欠定了他。
既然如此,何不真真正正的敞开心胸,坦然去面对一切?
第三日晚间,饭后萧冷儿便将扶雪珞萧泆然一干人叫进了密室,众人商谈良久,待开门出来已近三更。
洛烟然几女虽未参与,却也心知众人商讨的正是明日擒拿问心之事。近日来洛烟然始终郁郁,这桩婚事与庚桑楚之事齐齐挂在她心上,日子越是接近,她越是难以安宁。
依暮云萧佩如二女陪在在后院凉亭中闲聊,却是连一向活泼的依暮云也提不起笑容。
萧佩如叹道:“事情到这地步,你们也别再胡思乱想了,冷儿决定的事,多想也无疑。”
依暮云看向洛烟然闷闷道:“你当真不去警告你哥?咱们心里再怨他都好,难道真的看着他们二人拼命?”
“三年前的事,咱们每一个人只怕一世也忘不了,更遑论他二人?”洛烟然笑意极苦,“况且他们两人的事,何时能由旁人插手。冷儿说得对,不管我说不说,哥哥明日一定会来。只因这一战不但冷儿充满决心,哥哥亦是逃避不开,这是他须得要还给冷儿的债。”
明知这债会用他们之中的某一个的性命来抵偿,那两人却是避不了躲不过。
而尽管冷儿如今表现的尽是对那个人无边的恨意,她不敢想的事她却不能不去想,若明日当真一举击毙哥哥,冷儿她还活得下去么?
哥哥呢?若冷儿死了,他又是不是还活得了?
这分明就是一场不死不休更两败俱伤的战。
想到此处,她只觉浑身寒意四起,不由霍然站起身来。
似了解她心中所思,萧佩如拉她坐下,安然道:“如你所说,他二人的事,你想也没用。既阻止不了,不如一旁观望,倒是——”犹豫片刻,她仍是含了笑问道,“明日那场婚礼,烟然你内心是希望它成或不成?”
“我不知道。”洛烟然幽幽道,“若明日那婚礼当真成了,恐怕到头来四个都是伤心人,而我哥哥、我哥哥也是性命难保。若举行不成,那……”
打一个寒颤,依暮云脱口道:“那便是冷儿死!”
三人随即沉默下去。萧冷儿的决心,这些天她们在一旁看得比谁都清楚。
半晌依暮云喃喃道:“如此看来,我便是再反感他二人的婚事,从此刻起却也要祈求上天保佑明日这婚礼顺顺利利举行了。”
她不想萧扶二人成婚以致毁掉不止两个人的幸福,她更不想内心中早已视为好友的庚桑楚死,然而对她来说最关心最重要的,却始终还是萧冷儿的安危。
谈到此处,一人从花园后转出来,可不正是她们口中正念着的那人?
萧佩如已起身问道道:“商议完了?可曾累着?”
点了点头,萧冷儿道:“还当真有些累,我这就回房去。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睡去吧,明日只怕有得忙。”
“不管怎么样,明天是你大婚之日,”萧佩如柔声道,“你母亲不在了,我和大哥便是你的娘家亲人,今晚要不要……”
“我今晚只想好好睡一觉。”萧冷儿截口道,“姐姐不必操心,早些睡去吧,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她说完便抬步走开,再不看其他二女一眼。
看她背影依暮云苦笑道:“整日碰钉子,也只有萧姐姐你这样的好脾气才不与她计较。”
萧佩如抿嘴一笑:“我明知她心里的苦,又怎会与她生气?只是,”她怜惜叹道,“她只怕是全天下最寂寞的新娘子了。”
明日大婚,今夜却注定凄清冰冷,比天下任意一个新娘子都更冰更冷。
解散了一头长发,萧冷儿执着桃木梳怔怔坐在铜镜前面,那一梳却迟迟下不去。她会不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在出嫁前自己为自己梳头的女人?咬了咬唇,她忽然有些不甘心,便扬声叫道:“这时节里天气说不上严寒算不得酷热,整夜整夜呆在树上毕竟难捱。鸟飞虫鸣,夜如霜露,故人何不进屋一叙?”
便有人听话的从窗外洋槐树上跃进来,眉目如琢,浅笑如磨,素衣清雅不似凡间。
两人对视,他便已痴住,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好个难得一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萧冷儿击掌笑道,“要说这男人和女人当真有大大的分别。几年不见,我是老了一大截儿,偏生你却越生越是妖孽,倒是告诉我几个驻颜的秘方如何?”
庚桑楚浅浅一笑:“怎的你我意见总是相左?在我心中我早已迟暮,唯有你却是一天天越发美丽。”望着她的目中尽是柔情。
“多谢你的赞美,便是假话,我听着心中也高兴。”拨着长发,萧冷儿慢声道,“你早已听说了罢,我明日便要成婚,今夜却找不到一个为我梳头之人。你好歹算我表兄,我无父无母,不知表兄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庚桑楚闻言仍是听话的上前,接过她手中木梳,伸手拨开她长发,内里灰白却使他整个人大大一震,却不意牵动她发丝,萧冷儿一时惊痛,“啊”的叫出声来。
庚桑楚连忙撤手,想去抚她长发却又不敢,惶急神色显露无余,怔忡片刻,下定决心般从身后紧抱住她,低声道:“我不是有心弄疼你,你原谅我。”
他不是有意却弄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