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璧吟-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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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了?她究竟怎么了?她还要吐多久?她那样纤弱的身体里,还有多少血可以吐?
我要去救她。一片混沌之中,他终究抓住最清醒的意识。澜冰,等我,我就来了,我这就带你离开。他慌乱地回头迈步,却不防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
“公子,公子您不能去。”谁在苦劝,谁在紧固着他不让他起身,这些他都不清楚。彻骨的冷意一丝丝蔓延到全身,头脑仿佛要炸裂般疼痛。手和腿仿佛不听使唤,他想起身,却提不起一丝气力。
澜冰。
你不会死的。
澜冰!
我不会让你死的!
猛得挣开弃疏的手,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向雅阁门走去。
一定要在她吐完身体里的最后一口血之前将她带走啊!天下名医如许,良药万千,他总能救得回她!谁敢收了她的魂魄?谁敢!
他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回视。他只觉一颗铁铸钢焊的心都要一瓣瓣碎开,碾轧成尘。她每吐一口血,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用烙铁烙一下似的,曾经她在他面前寒毒发作,他尚且只是觉得有几分心疼愧疚而已,然而如今……却已然感同身受,恨不能以己替之。终是他错了啊!他怎能以为自己没动真情?他怎能以为自己用情不深?他怎能以为,一切,尽在掌中?
久恕、弃疏见他失去理智情形不妙,对视一眼,示意其他天机营的随侍们一同将他围在中间。
叶君镆不管不顾拨开众人,试图冲出他们的阻隔。随侍们为了不真伤到他反倒被他伤了好几个,却无一人后退,誓死护卫着他的安全。
这么多人拦着,他如何去救她?“久恕!弃疏!”他断喝一声:“让开!带他们让开!”
“不!公子,属下,属下不能看您以身犯险。您知道,就算您过去了也于事无补,夫人她……她怕是被人下了毒。”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于事无补。是了,看这情形,必然是……刚才那一番进帐,百里莘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久恕,让我去罢!她就要,就要离开我了呀!”他面色憔悴而凄哀,哪有平素半点人中之龙的骄傲?“求你……”声若不闻,却清晰地让所有人都呆愣在当场。
趁着这片刻犹豫,叶君镆提气足尖一点,越过众人从窗台一跃而下,久恕、弃疏反应过来忙跟着飞身而下。
“娘娘,这是……”聿肃睿铮皱眉回头,问走出帐篷立在他身后百里莘:“何必急这一时?她终究是要死的。如今,倒叫小王难做。”
“呵……陛下问起来,本宫自有解释。”百里莘嘴角浮上一丝嘲笑:“终归是要死的,本宫心急,愿意亲自送她上路,四殿下不谢本宫替你损阴折寿,管的未免宽了些!”
“娘娘下的,是什么毒?”南宫长岭在一旁捋须问道。
“‘妒红颜’。”百里莘轻嗤一声:“莫非南宫大人害怕我用的不够毒?”
刑台之上,江泠璧仿佛吐尽了最后一口血,身子猛得一震,随即头一垂瘫软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叶君镆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了。
聿肃睿铮屏退刽子手,唤过一名老太医前去验查。
老太医佝偻着上前,探息把脉,查探多时,终于皱着眉向上顿首:“启禀四殿下,人犯已气绝身亡。”
聿肃睿铮平静地点了点头,宣布道:“贵妃娘娘念及江泠璧到底是金枝玉叶,全其体面,先赐下毒酒一杯,免去斩刑。”
叶君镆生生收住脚步,一动不动凝视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熟悉身影,忽然狂笑不止。四周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随后而来的久恕忙解释道:“我家公子自幼受了些刺激,今日怕是触景生情,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弃疏一拉叶君镆的袖子:“公子,我们回去罢。”
叶君镆依旧张狂地笑着,然而眼角却如珠串般滚落两串晶莹。仿佛被眼泪给惊着,弃疏拉着他的手一顿——多少年了,何尝见过这天之骄子流一滴泪?他一直都有着无懈可击的自信和表情。深浅难测,因为藏在种种表象之后如出一辙的拒人于千里、无可在乎的疏离和淡漠。他如同一块无瑕的玉,一件没有弱点的利器,是以完美。曾几何时,一切默默地变了。他不再完美。他有了瑕,他有了弱点,他终是有了泪。
人犯已死,没了看头,本来拥挤的人群渐渐四散开去。
与刑台遥遥相望的华服公子失魂落魄地伫立着,眉目寥落,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与他相关的东西。
“澜冰……”从他一张一合的口中,弃疏听到他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叶君镆终究止了笑声,唯余两行清泪,潸然滂沱。
“澜冰,我……错了。”
玉凉征和四年,三月十二,风圻太子妃江泠璧被毒杀于兰都谡义门法场。
同年,风圻昭嘉二十年三月,太子叶君镆痛丧爱妻,请命出师北伐,誓破玉凉!
昭嘉二十年四月初一,风圻各方人马集结已毕,太子叶君镆挂帅亲征。
昭嘉二十年四月二十三,边关大帅江清懋领命攻打燕州,围城连日强攻,因燕州城地势居高临下,双方各有损伤,僵持不下。
昭嘉二十年五月十九,梵迦族长舒尹带领族人配合右督御纪翔攻打墨烟,墨烟守将夜晚被人斩杀床头,城中大乱,梵迦内应趁乱开城。
昭嘉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江清懋调度风陵骑,与边州城守萧允明配合,用计夜中偷袭,一举夺下燕州,打开进军玉凉的咽喉要路。
昭嘉二十年七月,镇南将军凌朔奉命扎营边州。
昭嘉二十年八月至昭嘉二十一年一月,风圻大军在叶君镆的统领之下,连连攻下平窑、廉陌、舂郡、夏庭等要塞重镇,玉凉败兵纷纷退守兰都,拱卫都城,以求最后一搏。
昭嘉二十一年一月十八,叶君镆率领风圻大军逼至兰都城下。
此时,玄帝聿肃悯已重病不治,传位于四皇子聿肃睿铮,是为孝帝。败绩连连,聿肃睿铮早就心慌意乱。叶君镆是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风陵骑并各方将士士气高昂,颇有摧枯拉朽之势。玉凉朝内良将战死无数,更无超越苏淡离的帅才,抵抗不力,不知是否能保住兰都。朝中渐渐有了议和的呼声,他也犹疑顾虑,不知如何是从。
登楼一望是望不到边际的风圻大军,黑压压让人心生畏惧。三个月来风圻已有数次攻城,王城守将兵卒拼死相搏,却也损失惨重。城头旌旗已现破败,守城士卒各个士气低落。
聿肃睿铮终于下定决心,派使者送出降书顺表,割地纳贡,且愿献出当日毒杀江泠璧的百里太妃任凭风圻处置。
坐卧不宁等待消息,却见使者人头被挑于百尺高杆之上,并一封射落在城门的血书。叶君镆拒不纳降,并约在四月二十八,双方一战定乾坤。
风圻大营,戎装亮甲的叶君镆负手凝视高耸的兰都城,嘴角勾起,黑眸中巨浪翻腾——澜冰,我定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八。你若在天有灵,便看着,我要他们如何偿债!
四月二十八。
云蔽红日,血染黄沙。疾风携着浓浓血腥味如刀削一般刻在脸上。
叶君镆清冷一笑,承影宝剑横亘在胸前,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鞘,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里拔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苍绵顿挫,随着手上的劲道,一点一点变沉。他右手握剑,斜指向地上,左手扔了剑鞘,背在身后。剑风带起地上的一抹尘沙,款款飘起,又随风流荡开去,翩然落下。
四方边声,龙吟九州,霹雳一声,弦惊天地。旌旗遮天招展,尘土飞扬仿若绝漠风沙。剑曜精芒,独领千军,长驱直下,征程万里,这一战功勋,叱咤千古。天涯梦里,富贵与浮华,生死并荣辱,都作白骨填黄沙。
绝尘马上,叶君镆临风危坐,颀长的身躯顶着阴霾的天空,九龙纹玄色章服被狂风拂起,漫卷若层云翰瀚。
穹苍萧萧,鼓角连营。他沉声发出号令,城下风圻军队如潮水般涌向云梯,朝城楼上攻来。
喊杀声、哀叫声、刀兵相碰声、吹角声、战鼓声、猎猎风声……
人间修罗场。
君不见,马革裹尸,血流成海,白骨无人收。
风圻昭嘉四月三十。接连三日的猛攻,兰都城坡,玉凉亡国。
第八十五章:洛璧风清(上)
皇朝天玺九年。五月十七。
晨光熹微,成王叶皓昱从睡梦中醒来,欲要起身,却发觉妻子的玉臂正横在自己的胸口——成王妃柳玥瓶睡得正香,几缕青丝搭在红润的脸颊上,愈发娇憨得惹人怜爱。
浅笑浮上叶皓昱退去稚气的英俊面庞,看着面前娇憨的少女,心不自觉的柔软——曾几何时,年幼的自己也是这般无赖地黏着那个清泠温婉的女子,夜晚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她安恬的睡颜,便觉幸福。
睡梦中的柳玥瓶将手臂往下移了移,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叶皓昱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她,低声唤道:“玥瓶,玥瓶,今日朝贺,该起了。”
“嗯?”不情愿地微睁了眼,意识不清地重复着:“朝贺?”旋即猛地睁大了水汪汪的明目:“哎呀,不会迟了吧?”
“你呀……”抓不住记忆的影子。还有什么比现实的温暖更让人沉迷。叶皓昱眉眼含笑,轻声道:“来得及,放心。”
九天阊阖开宫殿,如在霄汉如日升。百官朝觐,庆贺皇朝开元九年。
一片颂吟声中,龙袍冕旒的明帝叶君镆缓缓抬手,黑琉璃般的双眸中尽显威严深沉:“众卿家平身”。
缓缓扫视站位有序的臣子,殿口,有阳光斜斜照入。目光迷离在那一片耀眼的光晕里。几分迷离,几分怅然。好一个晴天呢,殿外定是碧空如洗,云卷云舒。只是再不能见你占尽日月光华的清艳笑颜。
澜冰,你看见了么?
在朕的治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宣,梵迦族长舒尹觐见。”收回思绪,淡淡开口,平静无波。
如往常一样,朝贺之日,大宴百官。
觥筹交错,彩袖如风,金喉宛转。
“荷花又开了。”牵丝柳入口,却是淡淡的苦。叶君镆将头偏向叶皓昱,似不经意道。
那一年,五月十七,她的十八岁生辰。微雨中一池灼灼莲花,轻舟荡漾,浅呷一口清甜的荷叶杯,醉了谁?又唤出谁几段柔肠?
“咳咳……”低咳几声,闭目轻一挥袖:“去罢,朕知你想着。这些年来这么记挂着,也不枉她当年疼你一场。”
“是。”叶皓昱心中酸涩,低头诺道,犹疑片刻轻声问道:“陛下这咳嗽……可请太医看了?”
“无碍。呵……只当是报应了。”
“三叔……”叶皓昱轻唤一声,欲言又止。深深一揖,离座悄悄退了出去。
洛水静静流淌,日暮碎金,波光粼粼。
换了便装的成王负手立于风陵渡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良久,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宫绢莲灯,弯下腰轻轻放到水面上。
婶娘。
该笑皓昱孩子气了罢?自您去后,每每思念,皓昱便来洛水放一盏河灯。三叔万事苛严,只此一项,却从不责问一句。
皓昱只是,有很多话想对婶娘说。
皓昱长大了,皓昱变强了,皓昱安顿好了母亲和幼弟,皓昱被封了成王,皓昱以“写净”为字,皓昱遵从您的意思迎娶玥瓶为妻,皓昱一刻也不肯停,边做边学只为成为一代贤王……
婶娘。皓昱已经知道了当年您与父亲的恩怨始末。皓昱不曾怨您,父亲咎由自取,婶娘却心存仁念庇护了皓昱,才使皓昱得有今天。
婶娘,三叔他……
十年前,他从玉凉回来时,面色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