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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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双方甫一站定,便闻惊堂再响,只听座上县令寒声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县缘何不跪!”
好大的官威!
刘珩心头哂然,有意要看那昏官沆瀣一气的丑态,倒隐忍着率先扶着杨柳风垂首而跪。
承喜特为要显杜府的架子,站在堂下赔笑道:“我家少爷有伤在身,恐怕不便行礼”
那县令冷笑一声打断道:“你家少爷有伤在身,你也有伤在身吗?”惊堂重拍,喝道:“大胆刁奴,衙堂之上岂有你站立之地!”他厉声唤道:“来人,哪个不跪,即刻刑杖伺候!”
后面的几个家丁听了,骇得急忙膝地,连呼饶命,承喜亦是心头一凛,只得讪讪地跪了。
待到众人跪定,那县令方才放缓语声道:“下跪何人,缘何击鼓?”
承喜忙清了清嗓子道:“小人承喜,乃是本县杜府的家仆”
他话音未落,便听那县令截口道:“杜府?本县姓杜的有十余户之多,你说的是哪个杜府?”
阳夏县杜家原是本地响当当的大户,承喜故意将“杜府”二字说得响亮,好提醒那县令审时知势,却未料对方竟有此一问,不觉一窒,气焰也自弱了一弱,干笑两声道:“大人接掌本县未久,人地生疏也是有的,小的是杜重山杜老爷的家下”正待接着述说自家的渊源来历,却不料那县令“哦”了一声,点首道:“状告何人?”
满肚子的明辞暗调硬生生被堵了回去,承喜只得咽了咽口水道:“状告恶奴刘如磬,行凶伤主,殴残家丁。”
“竟有此事?”那县令不急不缓地道:“却不知事出何因?”
承喜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刘如磬素来强横跋扈,欺上压下,今日少爷不过训斥了几句,未承想他动手便打,家奴们上前劝解,也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因此才击鼓鸣冤,请大人惩治恶奴为民作主!”
那县令低低一笑道:“你且安心,惩奸治恶伸冤洗屈乃是本县职责所在,今日公堂之上定然秉公执法,匡扶良善,治罚邪佞,岂有徇私枉纵之理?”言罢,他转眸问道:“下跪可是刘如磬?”
“正是草民。”刘珩扬声回应,却并不叩首,只跪着略欠了欠身。
“家丁承喜状告你殴主伤奴,可有此事?”那县令语声平和的缓缓相问。
刘珩朗声道:“殴主伤奴,确有此事,然事出之因他却举诉不实。”
“哦?”那县令略作诧异道:“既是如此,你且从实呈禀。”
“草民动手伤人,并非是为受到斥责,乃是因为杜家主仆觑草民出府之际欲向拙荆强行非礼之事,却恰巧草民折返撞见,因此才出手制止,急怒之下有失轻重,因而致其受伤,承喜见奸行败露,召集家下欲以势相欺,草民逼不得已,奋力相抗致使家众创残。”刘珩侃侃道来,虽只寥寥数句,却已令真相昭然。
那县令却是并不呵斥,和声道:“受害之人乃是你结发娇妻,情急失控自然在所难免,家众相殴你寡不敌众,为求自保手下有失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刘珩听他句句皆是开脱之辞,并无刁难袒护之意,心头的火气又是一抑,垂首缄口静待下文。
却是承喜听着话锋不对,忙高声喊道:“大人,他信口雌黄,我家少爷知书达理又家资丰硕,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得?岂会垂涎一个下人之妇!”
那县令轻哼一声,却不接他的话,只向下问道:“刘如磬之妻何在?”
杨柳风闻言俯身叩首道:“民妇刘杨氏叩见大人。”
“刘杨氏,你夫刘如磬控杜家少爷见色起意欲施强##暴,是否属实?”那县令似怕惊吓于她,声音倒更为柔缓了些。
杨柳风垂首而跪恭声道:“句句属实。”
“你不必惊慌,且将当时情形细细讲来,自有本县为你作主。”
杨柳风俯首再叩道:“启禀大人,外子受雇于杜家豢养马匹,每日申初离府放马,酉初方回,今日亦是依时而去,却不料甫一离开,承喜便携杜家少爷前来,说是看马,一则,那厩内马匹已尽数被外子牵出府去,二则,民妇虽然粗鄙,亦知应避忌瓜田李下之嫌,因此,并未开启院门,只请他二人酉时再来,谁知,他们竟强行破门而入,民妇见其意不善,欲逃遁入房中,却被承喜把住房门迫入屋内,那位杜少爷”她语声一顿,方才缓缓地接下去道:“他紧逼入室,不顾民妇反抗强行非分,幸而外子折返,方令民妇免于不堪。”
她语声平静和缓,却早已令刘珩再度双拳狠握转眸怒瞪向承喜——杜家少爷昨日刚刚回府,如何能将他离开的时间拿捏得如此准确,必然是这个承喜调唆筹策方才致此,而杨柳风虽刻意将那杜少爷的丑恶暴行寥寥带过,但只看她身上的累累伤痕,便可知当时是如何惨烈地挣扎和反抗,一想到这点,他全身血液沸然,额角的青筋已不觉暴突跳动。
承喜被他这炼狱之焰骇得不自觉地向边上缩了缩,只觉牙关打颤冷汗涔涔,到了嘴边的逞辩之词一时忘了个干净。
反是哼哼唧唧倚在一旁堂柱上的杜宇琪忍痛开口道:“你这贱人,竟敢满口胡言,分明是你们两个人合谋串通色##诱小爷,意图讹取钱财,还敢反咬一口!”
刘珩听得“贱人”二字,已是再度勃然,欲待起身,却早被杨柳风一把用力抱住胳膊,她低声道:“且听堂上如何审断。”
刘珩想要挣脱,却终是念着她身上有伤,恐怕再碰疼了,只得重重一哼,强自按捺怒火。
第19章 第六章 明镜悬来万里天(下)
“是么?”那县令好整以暇,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踱到杜宇琪面前,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地道:“这位想必就是杜府的杜宇琪公子了?”
杜宇琪听他竟知自己名讳,不觉又面露得色地道:“不错,正是。”
那县令盯着他点首道:“刘杨氏,你既说这杜公子强行侵犯于你可有凭证。”
杨柳风抬睫悄觑了一眼极力隐忍着怒气的刘珩,复又垂首幽幽地道:“他撕扯衣衫之际,在民妇身上留有甲痕,欲行非礼之时被民妇咬伤下唇,恼羞成怒之下掌击民妇左颊。”
那县令轻哼一声,转身走回案后扬声道:“来人,带刘杨氏后堂验伤!”
刘珩的身躯蓦地一僵,心中仿佛陡然被钢针刺穿了一般,熊熊怒焰顿时化作疼惜愧悔:从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一直为怒火所烧灼,满心所想皆是要如何报复惩治这淫恶之徒,却竟未及顾念身畔的人儿是否愿意如此兴师动众,更不曾想,对簿公堂会给她带来何等难堪,直到此刻,“后堂验伤”四个字重重刺痛了心底的旧伤: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站在检视营的门外,听着里面每一声哀呼,无措地等待她出来。
“是。”杨柳风平静地叩首,正准备起身,却被刘珩一把揽在怀中。
“别去。”他的语声低哑,将她紧紧地禁锢在臂弯——忽然意识到,这里的每一道目光,每一句问答,都是在重复着对她的伤害,而自己竟然那么自私地从未在意她的感受——痛然垂眸,这一刻,他只想带她离开,无论到哪里,只要别再一次次提醒她那么深重的屈辱。
杨柳风抬睫浅淡一笑,低声道:“不妨事的。”
说着,官衙的稳婆已经应声走上堂前,俯身对她道:“刘杨氏随我到后堂。”
轻应一声,杨柳风挣开刘珩的怀抱起身垂首跟随而去。
那温若春风的一笑,却凌乱了刘珩的心绪,脑海中骤然一片浑噩,仿佛是纷乱繁杂,又仿佛是空然若失,千般滋味在心头百转。
公堂上一片肃静,各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默默等待,堂外围观的百姓亦是屏息凝神,鸦雀无声。
过不多时,稳婆领着杨柳风依旧回来跪好,方才上前回禀道:“刘杨氏肩、臂、背及腰身之上有多处抓痕,肘、膝、小腿之上亦有多处淤青,左颊有掌痕一处,但未见行房的痕迹。”
县令冷笑一声道:“杜宇琪,你还有何话讲?”
杜宇琪支吾着尚未开口,那承喜倒是缓过神先行大叫起来道:“大人明断,分明是她夫妻二人用苦肉计想要讹取钱财,若不然,刘如磬日日依时出入府邸,缘何独于今日去而复返?”
“哦?”县令讥讽地一笑道:“那你倒说说,你家少爷唇上之伤从何而来?”
“这”承喜贼眼一转,高声道:“是被刘如磬那厮掀翻在地磕伤的!”
语音未落,惊堂重响,直震得承喜吓了一跳,但闻那县令厉声喝道:“那伤唇之上分明齿痕历历,你却硬说成是磕伤,诳言谎供藐视公堂,该当何罪!”
杜宇琪见势不妙,急忙开口道:“这伤是我前两天吃东西不小心咬的”
“哦?当真?”县令蔑笑着追问。
承喜已是慌了神思,不及细想便满口应承道:“是是是,小的记岔了,是前两天吃东西咬的”
话音未落,只听惊堂震耳一响,那知县勃然大喝道:“大胆刁奴!杜宇琪昨日刚刚回府你怎知晓他前几日之事?况那齿伤明明血迹犹新,岂会是几天前的旧伤!”
承喜被他一顿怒斥吓得牙关打颤,磕磕巴巴地还想改口道:“小小的说错了,其实是”
那知县早已不容他置辩厉声道:“公堂之上句句皆是呈堂证供,岂容尔等信口翻覆?来人!将这刁奴拉下去掌嘴四十,以儆效尤!”
左右两班的衙役听闻,立时面面相觑:盖因这杜家虽然无官无品,但其背后所倚仗的势力却是深不可测,在这阳夏一县更是说一不二作威作福,众衙差亦是常住于此的寻常百姓,哪里有这个胆量相与抗衡,虽说承喜只不过一个下人,但打狗尚须窥主,今日在这堂上得罪了杜家,来日只怕不光是要罢职走人,连一家老小的性命也恐难周全,因此倒嗫嚅着只管拿眼瞄着站在一侧的县丞。
那县丞亦是满脸惶急频频咳嗽着向座上的县令打眼色,一时之间,公堂上的气氛怪异非常。
杜宇琪见两班衙役的骇惧模样,立时来了脾气,料想这新到的县令尚不知道自家的渊源厉害,于是提高嗓门道:“慢着!大人可知我是何人?”
那县令高声冷笑道:“杜宇琪!三个月前,你于城西的成衣铺中,趁店主章鸣不在奸淫其新婚发妻,后,章鸣追赶而至与你理论,你竟唆使家下将其殴打致死,章鸣之妻陈氏忍辱含屈前来县衙击鼓鸣冤,你非但不生羞惭之心,反而伙同本县前任枉法徇私,硬生生将那陈氏逼得碰死在这堂下柱前,似尔这等衣冠禽兽人寰败类,本县正愁拿你不到,未想你不思悔改,今日仍要故技重施,既然送上门来,本县正好两案归一。”他霍然站起身形,辞色凛然道:“依本朝律,蓄意杀人者死,奸##淫##良##家女子者,杖三十,徒一年半,勾结官吏枉法致伤人命者,杖四十,流千里,奸##淫##女##子未遂者,杖二十。”他抬手拔出令牌掷落在地,喝道:“来人!先拖下去打了这九十大板再行计较!”
“大人”那县丞听闻他一通怒喝,不由骇得干瘦的双颊泛白,顾不上礼数,忙三步两步走上前来拉那县令的衣袖。
堂外百姓闻听这大快人心之辞,倒是纷纷面露喜色,几个胆大的已不由低声叫起好来。
杜宇琪闻言竟忽然张狂大笑起来,道:“我爹是杜重山,我堂叔是寿州刺史杜隐峰,小爷今日倒要看看,谁敢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