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临城下-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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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
张合年的叫喊声几乎把刑房震塌了,直到张合年几度昏死过去再没力气叫骂,周致城也喘起了粗气,这场刑而不审才算告一段落。
“这是你应得的。”
进督军府前,江天媛吃下了一片与当日林莫然隐瞒伤情所用一样的药。所幸是她的伤病在表不在里,这片药对她的作用只不过是让她体温莫名其妙升高些,看起来更苍白羸弱些。
睡了小半刻,江天媛也就醒了过来。
在自己所谓的家里反而没有在沈府里睡得安稳。
伤口还在肆无忌惮地疼着,军营里的药也没能让她好过多少。
娉婷留给她的止疼药她带在了身上,但仍是一片未动。
疼痛有时候未必是坏事,起码此刻这样的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江淮就坐在床边。
“醒了?”江淮看到江天媛醒来,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稍稍放心地道,“烧已经退下来了,没事了。”
看着江淮,江天媛满目委屈,“爸爸”
这一声叫出来,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对她来说眼泪并没有那么好装,她是真的觉得委屈。
一个受欺负的女儿在父亲的关切前最自然的反应。
江淮瞬时感觉心头上被揪了一下。
虽然相处的时间从来都不多,但这仍是他最宝贝的女儿。
“无论谁欺负你,爸爸一定替你出气”江淮哄着这个早已不是小姑娘的女儿,微蹙眉,又道,“不过,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合年怎么会把你当乱党抓起来?”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江天媛摇头,带着轻微的哭腔道,“我出门找子潇,半路就被他们抓了他们就一口咬定我是乱党”
江淮眉心愈紧。
他对张合年并不熟悉,但只凭大总统能让张合年担当此任,这个人就绝非是会在这种事上鲁莽行事的人。
“你这傻丫头,”江淮不露疑惑,只满面怜惜地责备道,“你就没告诉他,你是我的女儿?”
抬起手背抹了下眼泪,轻咬嘴唇,江天媛摇了摇头。
慢慢撑起身子,倚靠床头坐起身来,伤口的疼痛让江天媛的眉心轻轻蹙了起来。
“谁也无法保证每一个对我不利的人都知道您是谁,更无法保证那些知道您的人都是殷服于您的”静静看着江淮,江天媛淡淡地道,“是您说的,要想在这世上安安稳稳地存活下来,就得懂得依赖自己这些年来我从未用动过您的名号,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
江淮脑海中的刚搭建起的思路被女儿这几句云淡风轻的话拂得凌乱,那原本飘在心头的疑虑被一种说不清的厚重滋味替代。
先前所有疑问都抛到了一边,此刻占据脑海的只有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在这个唯一的女儿心里,自己到底算是个怎么样的父亲?
一阵不短也不长的沉默,江淮像哄小姑娘一样伸手抚了抚江天媛的头,“就在家里好好休养吧,这里没人打扰你。”停了一停,江淮又道,“如今外面正乱得很,等你好些了也不要再四处乱跑,就在府上帮我译译公文,安心等沈家来迎你过门吧。”
江天媛怔了一怔,“译公文?”
“是啊,”江淮一面看着江天媛的反应,一面认真地道,“前督军和几国公使有些摩擦,我上任至今一直没来得及处理,积了几份外文信件。你在国外也有些年数了,该比我身边的翻译做得好些吧。”
眉心愈紧,江天媛道:“那些都是外交机密,怎么能让我随便看啊?”
江淮牵起丝薄薄的笑意,“父女俩还要有什么机密吗?”
微微讶异,短暂沉默,江天媛微颔首道:“以后再说行吗,过了正月十五我还要回学堂上课,找到这份工作不容易而且,沈家有不涉军政的家规,我既然准备嫁过去,还是不要做让子潇为难的事了”
江淮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天媛,半晌,轻扶江天媛肩头,带着犹豫之色道:“丫头,有件事你跟我说实话”
江淮郑重的神情让江天媛提起了心,但苍白的脸上仍是一片深湖般的静寂,漫不经心似地点了点头。
“你和子潇”迟疑一下,江淮低声道,“可有夫妻之实了?”
江天媛没想到江淮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做出些羞恼之态,就愣在那里看着江淮。
“那就是说,”江淮蹙眉看着女儿,判死刑一般坚定地道,“已经有过了。”
颔首,江天媛点头。
低着头,江天媛听到江淮一声清浅的叹气声。
“什么时候的事?”
江天媛小声道:“大年夜”
江淮半晌没说话,江天媛也没抬起头来,所以她也没看到江淮复杂的表情。
那复杂的表情还不足以表达出江淮复杂心情的十分之一。
因为女儿给了他一个等了很久也担心了很久的答案。
女儿和自己是背道而驰的。
打一开始她就不肯住督军府,不管是什么理由,她始终是不愿光明正大地进来这里,甚至不惜在年关里对周致城用药后越墙逃出自己的家。
张合年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个杀手,如无必要,他一定是只杀不抓的。江天媛若非有特殊身份,绝不会受到这个人的刑讯。而显然,这个特殊身份并不是督军千金。
军营里的西医呈给江淮的检查结果里有一条为有数次受到侵犯的痕迹。侵犯,他相信一个男人在与自己女人过夜的时候绝不会弄出侵犯的痕迹,并且,江天媛的平静已经显然超越了一个女人坚强的范围,反而更像是习惯。
作为一个以与革命党斗争为职业的北洋军高官,江淮很清楚自己的怀疑绝非是过于敏感过分多心。
让他确定自己判断的还不是这些蛛丝马迹。
凭的是他大半辈子最不信的东西。
直觉。
一个做父亲的直觉。
做父亲的直觉告诉了他事实的同时,他也打算好了下面要做的事。
“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喊人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为女儿拉了拉被子,江淮从床边站起来,静定而疲惫地走出门去。
“爸爸,”江天媛叫住了走到门口的江淮,“你要为我报仇”
“好,一定”
听到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江天媛才缓缓沉沉地把头靠在了床头上。
无论是什么出发点,没有一种欺骗不是沉重的。
☆、守护者
刑房顶上的小楼。
二楼临窗的一间雅阁。
一套精雅桌椅摆置在窗前。
透过窗口向外望,白日里能见的一切景物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只剩黑夜如幕,新月如钩。
江淮上来的时候,窗前桌边已坐了张合年。
张合年已被清洗去了血污,换上了一身丝毫看不见血迹的衣袍。
张合年身后站着周致城。
就算没人监视张合年也很难从那张椅子里利落地站起来走出去,但周致城还是一脸冰冷地盯着他。
如果目光有温度,张合年此时一定比千年雪山上的冰块冻得还结实。
看到江淮上来,周致城才把目光从张合年身上移开,恭敬行礼,上前取下江淮身上的大衣挂好。
江淮扬手退下周致城,对着在椅中闭目的张合年道:“张老板,可好?”
张合年不慌不忙地睁开眼。
周致城已让人给他止血止痛,除了体力不支之外,张合年并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
所以也就有精力或多或少地表达一下不满。
“江督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淮缓缓地在张合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火,“让张老板受惊了。张老板是第一次进我家门,不知道规矩也不奇怪。”
张合年眯起小眼睛道,“请督军明示,这算是什么规矩?”
江淮一边在炭盆上方轻轻搓着手掌,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点着头,“督军府不是菜市场,要是随便什么人通报一声都能进来,我还能活到现在吗?要是手下人下手没有轻重委屈了张老板,我就替他们赔个不是好了。”
张合年心里满是火气,但有碍于江淮的身份,只能强收起情绪来,不冷不热地道,“不敢。”
两人间冷如寒冬江风一般的气氛被渐渐清晰的上楼脚步声打乱。
江淮的几个近身侍卫像列队一样整齐地在桌上码好一席酒菜,又齐刷刷地退下楼去。
“张老板,”江淮把两个酒杯斟满,其中一杯推到张合年面前,“江某敬你一杯,抓捕乱党之事还需张老板鼎力相助。”
酒杯已拿在手里,张合年又放回了桌上。
江淮本已把酒送到嘴边,看张合年不动,也停了一停。
“督军,”张合年道,“酒浓误事,还是说完正事再喝不迟。”
江淮笑着把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张老板果然是谨慎人”江淮一边慢慢把自己的杯子再次斟满,一边道,“你说抓到了乱党?”
张合年点头,“林莫然。”
江淮斟满杯子才道:“有点印象,你的准女婿,是吧?”
张合年脸色沉了一下。
林莫然可说的身份多得很,江淮却专拣这个让他下不来台的说。
“就是他。”
江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一口喝干了一杯酒,杯子放下,江淮摇了摇头,“人既然已经抓到了,张老板又何必辛苦这一趟啊?”
张合年在眉间蹙出一条浅浅的沟壑,“抓了一个,可跑了另一个。”
“另一个?”
张合年道:“一个女乱党,叫江天媛。”
看着江淮微紧的眉心,张合年追问道:“督军知道此人?”
“哦,”江淮轻轻点头,不动声色地道,“知道,金陵学堂的女先生嘛,全南京城都知道这个不规矩的女人。”
“就是她,”张合年没看出江淮神情里的异样,顾自道,“她绝不是一般的乱党”
江淮又咽下一杯酒,“为什么?”
张合年道:“督军见过被二十几个男人□还面不改色的女乱党吗?”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张合年倏然感觉到一把尖刀紧紧抵在他的喉上。
但落在他粗短的脖子上的只有江淮的目光。
江淮低头斟酒,那把刀的存在感也随着消失了。
“你”江淮饮鸩般灌下杯中的酒,“你是要我帮你抓她?”
“这女人行踪诡秘,被她逃了一次就很难再抓到她。”张合年向江淮举起酒杯,道:“都是为大总统办事,还请督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