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临城下-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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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心中一动。
不是她来了,而是她回来了。
在他心中她也是应该属于这里的吗?
点了点头,娉婷一时不记得该说些什么了。
寂清微微含笑,道:“你说,找我有事?”
娉婷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定了定心绪,道:“对,我有事问你。”
侧身,寂清道:“外面天凉,进来说吧。”
经堂,慧生端上一壶茶便退下了,寂清斟了两杯,把一杯放到娉婷面前。娉婷把茶杯捧在手里,茶水的温度透过陶瓷传到她的手心,慢慢将她微凉的手掌温热。
在寂清依然温和清澈的目光的注视下慢慢喝了几口水,娉婷才抬头道:“你知不知道我大哥得的是什么病?”
寂清微微蹙眉,轻轻摇头。
“我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挺傻的,”娉婷垂下目光,看着手中茶杯里两片微微晃动的茶叶,“我是个大夫,却问你这样的问题”
少许沉默,寂清依旧是平静地道:“他很好。”
娉婷抬头看了看他,清浅微笑,涩涩地道:“谢谢你。”说着,微微蹙起眉来看着寂清,认真地道:“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实情。我是个大夫,如果连我都逃避现实,那病人就没有机会了。”
不见才短短两三日,眼前人却像是经历了几年沧桑。
轻轻摇头,寂清道:“他很好,这是实情。但是,你不太好。”
娉婷微微一怔,旋即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我很好啊,就是就是这两天在外面玩累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寂清微蹙的眉心愈紧,在眉心处凝出了一个清浅的川字。静默了一阵,寂清颔首从手腕上取下了那串绿檀佛珠,双手捧送到娉婷面前。
“给我?”娉婷对佛门规矩知之甚少,但至少知道佛珠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是极重要的东西。这空门人日日捻在手里的圣物放在她身上又有何用,娉婷摇手忙道:“不行不行,这个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我不能收。况且我又不念佛,这个也用不上啊”
寂清一副比娉婷方才还要严肃的模样,认真地道:“把它带在身上,佛陀会保佑你平安。”
从未见过这样的寂清,严肃,认真,微蹙的眉宇间透着高贵与威严,却带着一缕缕清晰可见的疲惫和焦虑。
因为她,他的平静安详被打破了。
明明该心怀歉意,娉婷却抑制不住从心底生出些喜悦温存,一丝笑意也由心而出浮现在脸上。娉婷从寂清手里接过那串佛珠,摆弄了一下,最后叠了两圈绕在了左手腕上,笑着向寂清扬起皓白的手臂,“这样行吗?”
寂清眉心已舒展开来,又恢复到那平静安详的样子,微微含笑点头。
没等娉婷再开口,一阵乐声夹杂在风雨声中传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寂清见娉婷被这乐声吸引,微转头看向窗外,道:“这是别院的琴声。”
微愕,娉婷摇头,道:“这是钢琴的声音,可是家里除了我和三哥没人会弹钢琴啊三哥在我房里干什么啊?”
寂清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微颔首道:“是位有缘人。这琴声已响了三夜了。”
她不在的时候,竟有人在她房里夜夜弹琴。
若不是子韦,沈家还有谁能把《月光曲》第二乐章弹得如此精妙?
正收拾佛堂的慧生见到娉婷匆忙跑进雨里,忙叫道:“小姐!小姐你的伞!”娉婷像是没听到,头也不回便跑出了佛堂的院子,慧生抓起伞正要追上去,从屋里走出来的寂清却叫住了他。
“寂清师父,小姐她”
不等慧生说完,寂清轻轻摇头,道:“无妨,把伞收好,小姐下次来时还她便是。”
慧生道了声“是”,把伞放到一边,又要继续做没做完的活,寂清却道:“你去用晚膳吧,我要诵经了。”
慧生微微一愣,道:“师父,您诵经三个通宵了,小姐都已经平安回来了,您还折腾自己干什么啊”
慧生话还没说完,寂清已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轻合双目,低声诵念了。
轻叹,慧生拿起那把伞,放轻脚步走出了佛堂。
留在佛堂里的人,虔诚,专注,一如既往。
雨势虽不大,娉婷跑回花满楼时还是衣裙半湿,头发上挂着水珠,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滴。
大堂中的千儿见娉婷这副样子跑进门来,吓了一跳,忙招呼丫鬟们准备热水、衣服、姜茶,一边心疼地看着还喘着粗气的娉婷,禁不住埋怨道:“我的好小姐,您不是拿了伞出门吗,怎么还淋成这样,这么冷的天”
“千儿姐姐,”不等呼吸平静下来,娉婷反手抓住千儿的手臂问道,“是谁在楼上弹琴?”
千儿没想娉婷竟是为了这个跑回来,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表少爷。”
在原地怔了一下,娉婷不顾自己一副狼狈模样,匆忙跑上楼去。
早些年沈家只在作为藏书楼只用的知己阁里放了一架钢琴,花满楼里的这架钢琴是子韦为她设计建造洋楼时托人从德国买来的,也是娉婷从曼殊苑搬到别院时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西洋物件之一,只是自搬到这里来,还没有心思碰它,就一直闲置在书房里了。
跑上楼,便见走廊尽头的书房门虚掩着,流畅的琴声就在这虚掩的门中飘出来。
本来匆忙的脚步在音乐中停了下来,轻轻走到门口,透过半开的房门看向屋里。虽只能看到弹奏者清瘦的背影,娉婷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投入。
《月光曲》,贝多芬写给那个无法厮守终生的最爱女人的作品,第二乐章,代表了曾经的甜蜜、幸福、憧憬。
他怎么学的钢琴?怎么学会的这首曲子?又怎么把这曲子练得这么好?无论用了什么办法,他肯定是没有老师来教的。自己当初拜师学琴时的不易娉婷还能回想得起,何况是他呢?不用去问也能想象得出其中的艰难。
原本对这个人已经失望到底,在心里早已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在此刻,因为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指间流淌出的幸福中藏着绝望的声音,娉婷竟心疼得透不过气来。
自从她回国,她便觉得他变了,觉得他处处不好,处处不合她心意,好像之前那个只要她一蹙眉便知她心事的表哥消失得干干净净一样。
可她此刻才想到,即便是他变了,那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她自己也在变着,连这个世道都变得天翻地覆,存在了几千年的皇帝都消失了,他怎么就不能有些改变呢?她怨他世故了,圆滑了,狠心了,城府深了,隐约有了些二哥三哥的模样,可之前却没有想过,如今的他不只是哄她陪她的表哥,更是个商人。既是商人,就要用这些东西让自己在瞬息万变的生意场里生存下来。
子潇把这些做到了极致,她给子潇的是崇拜,而白雨泽只是做了一点点皮毛,她却对他判了死刑。就好像良家女子一旦有一丁点儿不守妇道的举动便会被宗族处以极刑,而秦淮红船上的莺莺燕燕被千帆阅尽却仍终日陪王伴驾,日进斗金。
善良而善感如他,却被现实逼成这个样子,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怕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吧。
就是这样的辛苦难过,他也要留在这个他并不合适的地方,原因何在,娉婷在这琴声中便已找到了答案。
他对她说谎,他动手打了寂清,他对子轩下毒,桩桩件件她都不曾给他解释的机会。现在想来,素来处事严苛的母亲都没有多么严厉地处置他,其中是否有她不得而知的隐情,或者他如子潇那样有无法说出的苦衷?
曲终,他却没停下来。
《月光曲》第二乐章又从头开始。
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娉婷的心被这满溢着痛苦的幸福乐章紧紧揪着,视线也模糊起来了。
他就这样弹了三夜吗?
还是已经弹了几月,或者几年?
眼泪无声地滴滴落着,娉婷等不及这一遍结束,推门走进书房,在他背后轻轻地道:“表哥。”
琴声微乱,却没停下,只乱了几个音符就又接着流畅地向下进行了。
又一遍结束,仍未停,第三遍又开始了。
娉婷几步上前在后面紧紧搂住了白雨泽。
乐音骤停。
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娉婷哽咽着道:“我错了,你不要再弹了别弹了”
好一阵子,白雨泽慢慢把娉婷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身与娉婷面对面时,娉婷看到他脸颊上也挂着清浅的泪痕。
半晌,白雨泽微微笑着,松开娉婷的手,轻轻扶在她肩上,轻声道:“回来就好怎么淋成这样,当心着凉了”
“表哥,”娉婷含泪眼泪看着白雨泽,“为什么要弹琴?”
微笑渐渐变苦,微颔首,白雨泽避开娉婷的目光,道:“你越走越远,我想你,但不能说就用琴说了。”
抓着白雨泽的手臂,娉婷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不能说?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啊?我不知道不就会越走越远了吗”
抬起目光,看着脸上满是雨水泪痕的娉婷,白雨泽沉声道:“现在,你知道了吗?”
娉婷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多少,但她明白自己至少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对于她的意义。
没等开口,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待两人反应过来,来人已到了门口。
娉婷慌忙转身来看,见子潇正站在门口,满身透湿,眉头紧锁。
“二哥?”
“二表哥。”
子潇皱眉瞥了白雨泽一眼,便迅速把目光投给了娉婷,快步进屋来,低声对娉婷道:“跟我走,你的病人情况有变。”
娉婷一惊,不等她开口问什么,子潇已不管白雨泽的存在,拉起娉婷便大步走出去了。
两人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白雨泽转身坐回到钢琴边,试了两个音之后,《月光曲》又从他指尖缓缓流淌而出了。
雨夜,无月,却是月光满楼。
☆、牵念
第六十七节·牵念
林公馆。
已有些日子没睡在自己家里,林莫然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在睡。安静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微蹙眉心,沉沉地睡着。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香炉里点着安神的印度香料,满屋都是温暖平和的气息,林莫然紧张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虚弱的身体中也放松了下来。
直到肺中一阵痛痒将他唤醒,剧烈地咳嗽起来。
听到林莫然房里传来的咳声,本在走廊里向女佣吩咐工作的Anna赶紧推门进来,慌忙到床边照看已咳出血来却仍在咳个不停的主子。
咳了好一阵子,林莫然才渐渐平静下来,衣服已被冷汗浸透了。
Anna小心地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