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临城下-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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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落,满屋死寂。
白雨泽脸色顿时煞白,一阵,才道:“这我不明白先生说的什么。”
林莫然看着这个涸辙之鲋一般的犯人在做最后挣扎,本能地露出一抹悲悯的神色。
对着那些将被亲手杀死的人,几乎所有的杀手都会挑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他却从来都是这样悲悯的神色。
他不愿杀人。
就像他此时并不愿揭露这个似有苦衷的人做的错事。
但他还是要做。
“把毒涂在手上,再用手去拿碗,毒就会粘在碗边上,在喝药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把毒一起喝下去。或许是药碗很烫并不好端,也或许是为了让涂在手指上的毒直接溶一些进药里,你端在手里的药碗在放到桌子上之前洒了一些出来,桌边下的地板上还有几滴残留的痕迹。”看着白雨泽,林莫然道,“如果现在看看你的手,或许还会有被烫过的痕迹。而且,盛毒用的器皿恐怕还在你的身上或者你的房里吧。”
沉寂如冰,生生冻结了屋里每一个人的心。
仿佛只消得一声轻叹,就会寸寸碎裂。
没人动手去查证那手指上的伤痕,或那可能未及销毁容器。
子潇也没有。
或者在场的人们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大夫的话有几成可信度,但是他们此时依然能在白雨泽死灰般的脸色上清楚地分辨出真相。
所有人都在等。
等他认罪。
或者等听到他一句苍白的辩解。
但等到的都是死一样的静默。
良久,白雨泽带着几分陌生的决绝神色向白英华看了一眼,在白英华的目光中得到一个漠然的回应后,颔首,故作冷漠的语调中带着细微的颤抖,道:“一切都是我在努力,这钱庄不该是他的”
谁也不记得在这之后白雨泽还说了什么。
或许他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说。
众人都怔愣在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惊中。
寂静如深潭死水。
直到娉婷两步上前,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心已成灰。
这已是给他最残酷的判决。
☆、是劫是缘
第四十六节·是劫是缘
佛堂。
在跑出恒静园那一刻脑海中只出现了这一个地方。
仿佛她是个贪玩走失的孩子,日落黄昏之时终于有了害怕,才发现何处是自己的归宿,便不顾一切向那认定是安全的地方跑去。
夜已深透了,凉透了。
寒风撩拨着满园秋叶,在娉婷身边掀起一片肃杀。
夜雨滴滴溅落。
佛堂里佛像周围的灯烛昼夜不息,在紧闭的院门外仍能看到澄明安详的光亮。
叩门,打门,叫喊。
无人应答。
冷风里没有熟悉的梵唱声传来,寂静得仿佛这里从没有人存在过。
茫茫天地,只留她一人独立风中。
怀揣着一颗冷透了的心。
再也想不到什么地方能容得下此刻的自己,娉婷缓缓在台阶上坐下,吞饮着泉涌般的眼泪。
石阶冰冷,风冰冷,雨冰冷。
再冷,娉婷也浑然不觉了。
曾有多少个寒夜,她在舞会最□时独自离开,穿着华丽却单薄的晚礼服黯然坐在巴黎清冷的街头流泪,只因为一个人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而她又突然那么想他。那时巴黎深夜空荡的街巷比南京还要冷,心里疼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时,有个温暖的念想,于是眼泪是暖的,泪流过心里,心就被暖过来了。
现在,连眼泪都是冷的。
学习之时,她曾见教授竭尽毕生所学费尽力气救一个被众人唾弃的囚犯。问教授,世上没有人爱他,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何必救他。
教授说,他还可以爱别人。
那年她十七岁,她第一次明白生命存在最大的价值是把爱给予别的生命。
一个人在最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还能送给他人的就只有爱了。
为什么害人?
为什么你不懂爱人?
为什么你害的是我爱的人?
一个从不说谎的人开始骗她了。
一个善良的人为了欲望能去杀人了。
仿佛被投放在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背后的这扇门就是陌生与熟悉的隔断,却无力打开。
她现在相信,只有这扇门后的那个人永远虔诚地爱着整个世界,整个她爱的世界,还有她。
不知哭了多久,好像整个人都被悲哀填满,而悲哀又消融在风雨里,于是整个人就空了。
一把伞遮在她头顶时,已经感觉不到眼泪流下。
泪比雨冷。
心比泪寒。
“娉婷?”
声音带着来自凡尘之外的慈悲,却满溢出凡夫俗子的惊愕与担心。
抬头,隔着朦胧的泪水看出期盼到来的轮廓。
“带我走吧”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说这句话。
看到他的一瞬间,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之后再说不出其他。
她不说,他也不多问。
顾不得佛家与俗家的距离,寂清小心地拥着周身冰冷的娉婷走进门。
进门之时,寂清隐约看到远处跑来的人影。
相望,人影远远站住。
寂清清晰地感觉到,这身影此时的宁静中带着比那日狂躁时更浓的哀伤。
短暂的迟疑,走进门去,把那浓重的哀伤关在雨中。
进了佛堂,娉婷就执拗地走进了经堂,抱膝坐在熟悉的蒲团上。
一片黑暗里,寂清默默走到经案边,挑亮青灯。
昏黄的光线中,清晰地看到她泪水倾泻如决堤。
心突然一疼。
禅房与前门隔得很远,他没听到远在园子最前面的敲门声,而是窗外渐渐清晰的风声雨声让他生出莫名的不安,再也难以入眠。
只想在佛堂外随意走走,沉淀一下浮躁的心绪,没想竟看到坐在门外的娉婷。
这样意外的相遇,却让他的心绪安定下来了。
现在想来,心乱,是为她吗?
为一个大千世界中渺小的平凡的等待救赎的灵魂。
一直以来,他认为自己爱众生,所以也爱她。
此刻却发现,如今竟是他爱她,所以爱着与她有关的众生。
她的伤悲,就是他眼中众生的伤悲。
众生伤悲,佛又怎能心绪安宁?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道理他十岁便懂,只是今时才在娉婷的眼泪中感受得真切。
大悟无言。
窗外,细雨滴空阶。
抬头之间,寂清看到窗前那把许久未动的古琴。
前几夜,别院曾传来一种奇异而悠扬的琴声,高贵典雅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哀伤,如枯叶的脉轮,存在而不清晰。寂清从未听过有一种乐器的声音如此像众生的倾诉。
她既是个能用音律说话的人,那或者,她也能和他一样,在乐律中听出他的劝慰。
脱下宽大的僧衣披在娉婷身上,寂清穿着浅灰的中衣坐到琴旁,抬手轻拨,流出一串清扬。
一人,一琴。
安详在寂清修长的指尖流出,一种温和的力量包围住满堂凄楚。浓重的哀伤在安详的声音中渐渐蒸发成缕缕轻烟薄雾,带着娉婷的眼泪消散在清寂的雨夜。
雨不知何时停的。
眼泪也不知何时止住。
那仿佛西天传来的琴音却像是一直未停,从真切地听着,到半睡半醒时朦胧的感受到,直到沉沉睡着,琴音入梦。
一个抬头的瞬间,寂清看到娉婷熟睡的侧脸,桃腮上还带着斑驳的泪痕,眉宇间却已尽是安然。
默然微笑。
她安心了,便是众生安然。
颔首,拨弦。
佛是过来人。
我佛,你可懂我弦音?
☆、代庖
第四十七节·代庖
长夜将尽,后园的灯一层一层黯淡下去。
白英华已表明要亲自处理这件沈家人眼里极荒唐的事,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园外之人离去,就算在沈家园子最高的汉霄楼上看,恒静园也与黄昏时分的平静无异了。
子轩房里已恢复了平静,能让人回想起方才一切的只有帐后床上依然苍白的子轩。
带着与世无争的安详。
仿佛一切从来就是与他无关的。
灵玉简单收拾了一下微乱的衣衫,镜中映出她清秀容颜里的疲惫,却映不出她惊魂未定的心。
有人要害他。
还是他的亲人。
她也想和娉婷一样,狠狠给白雨泽一记耳光。但那一刻突然想起子轩的话,深宅大府,是非太多。
他不去招惹是非,还不是一样逃不过被人暗算。
这就是你所指的深宅吗?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吗?
你已然习惯这一切了吗?
不管子轩是否已习以为常,对于灵玉而言,自入了沈家,这样的夜晚仿佛已成了习惯。
只是今天他的痛苦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刻在她心上。
不是像以前那样,心疼,却像在心疼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之人。
灵玉轻轻走到床前。林莫然已告诉她凭着药效子轩会安睡到天亮,但她还是尽量地放轻动作,上床躺到子轩身旁。
就算她知道这个男人无法给她多么强有力的保护,但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感到安全。
尤其在此刻,还带着未消散尽的惊惶。
清晰地感到他对她的重要。
她对他的依赖。
感受着子轩均匀平稳的呼吸,灵玉才安心地入睡。
直到天微微亮,药效消退,子轩轻轻的咳声惊醒本就没有睡沉的灵玉。
不知何时起,她变得特别容易被惊醒,哪怕身边一点点的异动都能清楚地察觉。起身看子轩,子轩已睁开了眼睛。
“醒了?还早,再睡会儿吧。”
子轩微微蹙眉,轻声道:“替我去钱庄看看”
灵玉怔了一怔,一阵,目光垂下,轻声回道:“知道了,你睡吧。”
把脸转向另一侧,灵玉没去看子轩那清浅安然的笑意。
她早已习惯了顺从,此刻却仿佛心里丢了什么,生出几许若有所失的空荡荡的落寞和隐忧。
时近正午,沈家的马车把灵玉和金陵从大兴钱庄带回沈府。
她们出门时还是清早,没什么人看到,但这时沈府门前已是一如既往的守备森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