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临城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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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一边嚼着烤土司,一边颇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下次,下次我做给你吃一定比你做得好。”
子韦呷了口咖啡,笑道:“那可说好了,我可等着你这顿饭呢。”
“Entendu!(就这么说定了!)”
九月的南京,千金难得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
恒静园的花花草草在暖暖的阳光下静静地舒展着,一如娉婷明媚的心情。
跟子韦有了约定之后,娉婷就对做西点来了兴致,上午子韦走后她就钻进了厨房折腾起来。虽不及子韦那般的驾轻就熟,但娉婷毕竟还是跟法国人家认真学过几手的,做起来也很像是那么回事。
几道西点折腾出来,娉婷想起了那日在恒静园时灵玉拿给她的那几碟江南糕点,便在下午茶时间用精美的中式食盒装了一碟她最满意的法式香草猫舌饼和一壶花草水果茶,叫上千儿一起去了恒静园。
娉婷和千儿进楼里时,冷香正要端药上去,见到娉婷,忙招呼道:“小姐,您来了。大少爷该吃药了,要不先给您沏壶茶,您先坐会儿?”
娉婷四下看看,道:“大嫂呢?也在楼上吗?”
冷香笑着道:“少奶奶去库房里选料子去了。少奶奶说,小姐的西洋衣服虽然好看,但总归不如家里的衣服方便舒适,就问千儿姐姐要了小姐的尺寸,要亲自给您做衣裳呢。”
娉婷听到这话便拉着千儿直埋怨:“千儿姐姐,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我这一时怎么想得出拿什么回送给大嫂呀。”
千儿笑着举起拿在手里的食盒,道:“这个不就是了。”
娉婷想了想道:“这礼也太轻了,我还是等回去再好好想想”说着,对冷香道,“既然大嫂不在,就让我替她照顾大哥吧。冷香姐姐,这药我来拿给大哥吧,你就陪千儿姐姐聊聊天,行吗?”
娉婷的这一声“姐姐”叫得冷香有些无所适从,一时不知该不该让她一个大小姐去服侍病人,但看到千儿微笑着示意她,又想起娉婷还是个大夫,便把药给了娉婷,道:“那就有劳小姐了。”
楼上卧房里,子轩正靠在床头声声咳着,听到脚步声只当进来的是冷香,直到娉婷唤了声“大哥”,子轩才抬起头来。
“怎么是你啊”
娉婷端药坐到子轩床边,看着连微笑都分外苍白的子轩,不由得担心道:“大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子轩见娉婷微皱眉头,问话是大夫的口吻,可看着分明还是他记忆里那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便摇了摇头,道:“不碍的,只是不小心着凉,犯了咳喘的毛病。”
娉婷紧拧着眉头,追问:“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哮喘病啊?”
子轩苦笑。
自七岁那次肺痨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一天是好过的,大大小小的病不知得了多少。府上的大夫燕恪勤给出的根本原因是气血两虚,需长期调养。
这一调养,就调养了二十二年。
燕恪勤是南京城里德高望重的神医,他若摇摇头,那病人就等于提前进了鬼门关。只有子轩,在他不知摇头多少次后,竟奇迹般地熬到了现在。
他到底有多少病史,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子轩知道娉婷执意学医是为了他,但也明白,这十八九的丫头怎么能医得好连行医大半辈子的燕恪勤都对之束手无策的病人。
给她如此大的压力,子轩实在不忍。
于是,子轩不愿在娉婷面前露出太多的病色,更不愿让娉婷了解他的病情。
不回答娉婷的问题,子轩向娉婷伸出手来,“你这丫头,再不把药给我,药凉了我可不喝了。”
娉婷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的药碗,却也不把碗给他,道:“大哥,让我喂你吧。”
子轩摇头直笑,“只是咳嗽几声,还没到那个地步。”说着,拿过娉婷手里的药碗,见娉婷还在看着他,便道,“看着我做什么,帮我倒杯水来。”
只是转身去倒水的空,待娉婷拿水回到床前,子轩已把药汤喝完了。
娉婷接过药碗,把水递上,道:“大哥,这中药那么苦,你怎么喝得下啊。”
子轩喝了两口水,把杯子递回给娉婷,才道:“良药苦口,谁让我是个病人呢。”
娉婷认真地道:“谁说良药就一定是苦的啊,是那些大夫们自己不动脑子。”
子轩轻笑,也不与她讲理,只道:“你倒是说说,哪里有肯用脑子的大夫,我一定重金请来。”
娉婷虽听出子轩在逗她,但仍认真地道:“回春堂。”接着,就把那日林莫然为她诊病的事讲给子轩。说罢,补道:“大哥你说,他算不算是动脑子的大夫啊?”
本来听到“回春堂”三个字,子轩心里还紧了一下,待到娉婷说完,子轩也不由得点头,道:“仁心仁术,年轻有为,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大夫。”
娉婷听子轩也认同了,忙拉着子轩胳膊道:“大哥刚才可是说了,要请他回来的。”
子轩拍拍娉婷抓着他胳膊的手,笑着道:“傻丫头,你这可是在要我拆燕先生的台啊。”
娉婷撅起樱桃小嘴,皱起柳叶眉,道:“燕先生治不好你,是他无能,凭什么不许别的医生给你看病啊?”
子轩轻蹙起眉来,正色道:“娉婷,这样的话可不要再说。算起来燕先生既是你的长辈,又是你的前辈,怎能对他如此不敬?”
娉婷见子轩又要给她数说那些条条道道的规矩,忙道:“好吧好吧,我听大哥的就是了嘛。”想着要怎么岔开这话题,娉婷突然想起拿来的东西,便站起身来,道:“大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娉婷刚转身没走几步,便听到子轩唤她,声音中夹杂着清晰的喘鸣声。娉婷回身来,见子轩按着胸口,急促而困难地喘息着。娉婷忙上前扶住子轩,一时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全然不记得自己还是个大夫,只着急地问:“大哥,你怎么了?”
子轩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一言不发,只紧紧抓着娉婷。叫回娉婷没想着让她帮到自己什么,只是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惧感,让他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的屋子里,于是不论娉婷怎么问,他都只是摇头。
娉婷吓得手足无措,看着子轩痛苦难耐的样子,甚至连注射安定的念头都不曾在脑海中闪过,只是连声喊人。
冷香听着楼上声音不对,忙上楼来看,见状也吓了一跳,赶忙唤人去请燕恪勤。千儿随冷香上来,看到娉婷吓得煞白的脸色,赶紧上前把娉婷拉到一边,冷香这才敢上前去服侍子轩。
转眼间,燕恪勤就拿着药箱匆匆到了。从娉婷身边经过,燕恪勤看也不看娉婷一眼,径直走到子轩床前,只扫了一眼,就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施针用药。
娉婷被千儿拥着双肩,怔怔地站在一边,看着冷香领着两个丫鬟听燕恪勤的吩咐忙前忙后。半个钟头之后,子轩才在燕恪勤的医治下慢慢平静下来,疲惫地沉沉睡着。
燕恪勤唤了个丫鬟随他去取药,仍不看娉婷一眼地匆匆走出房门。
“小姐。”千儿轻轻唤着失神的娉婷,“我们回去吧,让大少爷好好休息。”
娉婷摇头,“不,我要在这儿陪他。”
千儿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冷香,冷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冷香对娉婷道:“小姐,我在隔壁,有事您唤我。”说罢,便和千儿一起退下了。
偌大的房间里,这时只剩下两人,还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暖暖的阳光,以及死一般的静寂。
五年前,白英华本是想送她去法国学些服饰、油画之类女孩子家感兴趣的东西,没想到娉婷认定了要学医。
艺术能把生命装点得分外精彩,但是如果没有生命,艺术又有什么意义呢。
娉婷从小不爱经史子集,却对画情有独钟。那些用文字描述不出的情和景在她笔下铺展开来,总能触动人心里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角落。所以,子轩的诗文她不懂,可子轩的画她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子轩从来不与人说自己的艰难,自然更不会跟她说,但看着子轩那些像是清傲实则愁绪满满的画作,娉婷心里什么都明白。
在别人眼里,子轩是清高、洒脱、温和而坚强的,但娉婷却看穿了他身上那层比商人们更加严密的伪装,看到那个无处求助只能默默苦撑的子轩。
说不清敬佩和心疼哪个更多一点,但是一朝看懂,便日日挂念了。
父亲离开后,长兄如父,她便更怕子轩会有什么不测。既然中国的医生帮不了他,她就远渡重洋,去学西洋医术。
没想过悬壶济世普度众生,唯一的动力只是想要帮他。
而今,她已是学成归来的西医,却眼看着他痛苦而仍然束手无策。
站在子轩床前,看着熟睡中还微微蹙着眉心的子轩,娉婷心里交杂着歉疚和担忧,不觉得落下泪来。
不知何时白雨泽已站在了她身后,在娉婷落泪时轻轻拥住了她的肩。
经过方才那般场景,千儿知道娉婷心里必不会好受,便自作主张请来了白雨泽。
白雨泽轻声对娉婷道:“我们出去,让大哥好好休息吧。”见娉婷摇头,白雨泽又道:“瞧你哭得像小花猫一样,一会儿大哥醒来,看到你这样子也会担心的。”娉婷这才肯跟白雨泽下楼去。
出了恒静园,两人走到竹园的小亭里。
亭子被竹子包绕着,里面有扇竹制屏风,镂空雕刻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抬头的匾额上有子轩题写的“识君亭”三字。
坐在亭里,白雨泽拿出手绢递上,娉婷没有去接,只是侧头看着那不曾见过的屏风。
亭后的竹子透过镂空的笔画渗进点点绿意,清新隽雅,古意盎然。
自那日芙蓉榭一别,她就没再与白雨泽单独见面。
感情就像是水晶,质地越是纯净,杂质就越难被忽略。
心里明明还有那么一点期待,却已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生怕看到再多的杂质,反不如就像当初那样,隔着朦胧的烟雨,远远看着。
娉婷不说话,白雨泽也不打扰。
两个人就在小亭里汉白玉桌凳上对面坐着,风从亭外的竹子间穿过,吹到两人身上时,已带了湿润的清香。
到底,还是娉婷先开了口。
“表哥”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问了一句,“为什么啊?”也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白雨泽也不怪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冷香叫他来时,对他说了恒静园发生的事。他知道娉婷对子
轩的牵念,自然想得到那情境下娉婷心里的起伏,于是,道:“怕是你的心乱了。”
心乱。
娉婷倏然想起那个午后,在和此时一样温和的阳光里,那个明净如清泉的人带着清澈的笑意认真地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