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3-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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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瘦长脸,唇上、下巴稀疏一点短须。他叫程得助,是步军司武严营的军头。他原先在东水门里的广济仓看守军粮,这双杨仓是为备战方腊,临时建成。他被临时抽调到这里,和另一个叫崔申的军头各领二十个兵卒,轮流值守。
远处一声鸡鸣叫醒了他,他惊了一下,自责起来。再一瞧,身边那些军卒竟也全都睡着了。他越发有些恼,想骂,想想又忍住了。他爬起身,朝周围那些粮垛望去,油布都罩得好好的,布面上凝着厚霜,布脚挂着冰溜。
他觉着头微有些痛,怕是着了风寒,用力拍了两下,又舒展了腿脚。在粮仓各处转了一圈,一切都如常。他这才回到火堆边,这时已是换值时间。他挨个叫醒了那些军卒。那些士卒都打着哈欠、揉着眼,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懒洋洋跟着他穿过粮台,走到木栅门边的那几间房舍。
程得助走到头一间,轻手敲门,低声唤道:“崔军头。”
半晌,崔申才披着军袄来开了门:“这就天亮了?”
“抱歉吵醒了你。我得回家去瞧瞧,等一会儿运粮的就要来了。”
“我知道,你赶紧去。”
程得助点点头,转身走到栅栏门边,一个军卒已经帮他打开了门,另一个将马给他牵了来:“军头,需要我们跑腿出力的,您尽管吩咐。”
程得助见他说得诚恳,心里感念,认真点了点头,接过缰绳,牵马出了门,随即翻身上马,往城里家中赶去。到了针眼巷家中,他下马敲门,开门的是他娘。进门一瞧,妻子董氏并不在。
他娘在一旁恨恨骂起来:“自从孩子不见了,那娼妇天天打着寻儿子的旗号,在外面游荡,再见不着影儿,不知又去会什么汉子去了!”
他听了,心里一阵气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头疼得更凶了些。他娘仍在那里怨骂,他听不得,便走进自己卧房,见床铺上被子都没叠,胡乱掀开堆在那里。许多天来,都是这样。他闷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随手扯过被子盖到身上。被子里有妻子的气味,原先这气味是一股清香,这时却变得有些厌人。他一恼,又将被子掀到了一边,心里又恼又闷,不觉昏昏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猛烈敲门声惊醒。
“谁啊?谁啊?”他娘连声惊问着,开了门。
“程得助在哪里?”一个男子傲狠狠的声音。
“你们找他做啥?”
“他在哪里?”
程得助忙翻身下床,忍着头疼走了出去。外面站着三个人,前头那个穿着绿锦公服,是个低品官员。后头两个则是衙吏衣着。
“你是程得助?”
“是。”
“双杨仓军粮被盗窃一空,一粒不剩。军头司下令拘押你,这是拘捕公文!”
清明那天上午,一队纲船停到汴河元丰仓跟前。
每只船上有十个禁卒、二十多个船工,船工们忙着收帆放桅杆,那些禁卒却像是终于从牢里放出来了一般,早已收拾好背囊,船一靠岸,等不及搭踏板,就已纷纷跳上了岸,笑着嚷着,四散走开,各自寻亲访友去了。
唯有头船上一个小军官,在舱里仔细收拾文书,等众禁卒都走完后,才上了岸。这人叫洪山,是步军司广武营的一名押纲小使臣。今年三十一岁,中等身材,生得健健实实的,一张黢黑的脸,好友们都唤他“洪黑”。东南战事急,他刚押运了一纲军粮去淮南,往返近一个月。
元丰仓是军粮仓,他走进木架大门,门内两侧各有一排房舍。他是惯熟了的,走到左边头一间官吏办事的房间,虽然是假日,里面却仍有值日官吏,彼此都相熟。他拜问寒暄过后,纳了回执,签了簿录,又将十只纲船交割完毕,这才离开元丰仓,匆匆往城里赶去。
刚走上虹桥,一眼瞧见一个醉汉扒在桥栏上,衣裳满是尘土油垢,头歪脚斜的,背影有些眼熟。再一细瞧,竟是老友韦植。
他吃了一惊,随即心里一阵恻然。韦植原先是何等谨慎自持的人?衣裳从来都干干净净的,莫说污渍,连皱褶子都难见到。至于酒,在营里当值时,韦植不但滴酒不沾,连水都不敢多喝,怕解手多了,出什么疏漏。除非年节休假,他们几个老友相聚时,才少饮几盅。相识多年,从来没见他过量。
韦植自然是丢了儿子后,才变成这模样。失子之痛,洪山自己最知道。便是把这世间所有,都堆到面前,也填不满儿女不见后,心底被挖开的那个无底黑窟窿。
他刚叹了口气,却看见韦植挣着身子,要攀上桥栏,他忙赶过去一把抱住韦植,把他扯了下来:“韦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开,让我去!”韦植嘴里含混叫嚷着。
洪山力气大,并不理他,强拽着将他拖下虹桥,送到了他妻子丁豆娘那里。丁豆娘正在那里破着嗓子骂人,洪山见了,心里又一阵伤怜。才一个月不见,丁豆娘也像是变了个人。她本是个爽快人,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有时虽也骂人,却极少像现在这般暴急。洪山不知该说什么,自己心里又有事,便把韦植交付给丁豆娘,随即往城里赶去。
他是赶往旧曹门外针眼巷,去见董氏。
他们将近一个月没见面,董氏的儿子也被食儿魔掳走。丁豆娘那么刚强的妇人,都遭不住这痛。董氏瘦瘦弱弱的,不知现在成什么样儿了?他心里无比记挂,嫌步行慢,到了香染街,去梁家鞍马店租一匹马。骑上马,飞奔进城。
到了针眼巷,他在巷口那间小茶肆门前下了马,拴到旁边木桩上。整了整衣襟,拍了拍灰,才走了进去。茶棚里照旧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老者坐在最靠外的那张旧桌边,望着街头默默啜茶。并不见董氏。
洪山走到里间,探头望去,董氏不在里头。屋子仍旧昏暗暗的,只有左边墙上那扇比人脸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洞透进些光亮。一张歪塌的小竹床、一架蒙满油垢的旧木柜、一张摆满茶盏茶瓶的小木桌、一座小泥炉、一只大木桶,已经将小屋挤得只有转身的余地。洪山扫了一眼,心头一热。在他心里,这世上华屋广厦高楼无数,却没有哪间能及得上这几尺小暗屋。
他深叹了一声,刚转身出去,却见一个瘦小的老妪抓着把青菜,一歪一歪,颠颤着走了进来,是这茶肆的主人刘婆。她平日总咂吧着尖嘴儿,极有兴头,今天瞧着脸上皱纹似乎全都垮了下来。没等洪山开口,她已几步颠过来叫道:“你咋才回来呦?十七娘没啦!”
“啥?”洪山愣住,十七娘是董氏的乳名。
“十七娘昨天出去,一晚没回家。晌午来了个公人,说新桥那边一家人户里出了凶案,死了两个妇人,叫她婆婆去认尸。她婆婆刚刚才回来,说其中一个妇人正是十七娘。哎哟,她家今年是触了啥邪魔祟物?从正月间就连着遭灾遭难。十七娘这一走,连我都被闪了腰一般,这心里虫咬火烧,躁躁燎燎的,你看,去买萝卜,却捞了把青菜回来……”
洪山听了,早就惊得浑身寒透,半晌才回过神:“那凶案是新桥哪里?什么人家?”
“说是三槐巷姓郭的……”
洪山忙奔出去,到木桩上解缰绳时,手抖个不住,半天才算解开。他飞身上马,用力拍打,催马向城南飞奔去。路上接连险些撞到路人,他却慢不下来,不住高声喝着道。这一路吼叫着,心里的急痛狂悲才泄去一些。
到了三槐巷口,一眼看到巷里一家院子门前围着不少人,他想恐怕就是出凶案的那家,心里顿时怕惧起来,望着那里,慢慢下了马,迟疑了半晌,才牵着马慢慢走过去,手又抖了起来。
他和董氏头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和董氏的丈夫程得助相识则已有十多年。程得助原先是个屠子,有回被头牛踢伤,险些送了命,落下恐症,再不敢屠牛。又不会别的营生,他身骨健壮,就投募了禁军。洪山恰巧和他同年投军,二人又分在同一营,多年情分,已经亲如手足。
四年前,程得助新升了军头,每月俸钱增了三百文,粮也加了五升。他一向挂念四川家乡的父母妻子衣食艰难,但营中房舍太窄挤,一直无法接来同住。俸钱长了,他立即赁了针眼巷的那三间矮房,将家人接到京城。
程得助新安了家,又常夸赞自己妻子烹得一手好菜肴,便邀洪山去家中开荤。到了程得助家中,洪山见房屋虽然窄陋,只有几样破旧家什,但清扫布置得整整洁洁、妥妥当当。
洪山拜见过程得助的父母,刚坐下,董氏便从后边小厨房里迎了出来,那天恰好也是清明,董氏穿了件新白绢衫子、蓝布裙,身子纤巧,眉眼秀媚,满脸漾着春风。洪山忙站了起来,董氏屈膝道了个万福:“大哥万安。大哥快快请坐!我丈夫常说在京中这些年,多得大哥处处看顾照应,才没落了孤单。我们在家乡时,就常常感念大哥恩情呢,今天总算能当面道一声谢。这个家窄门窄户的,样样都不周备。还请大哥莫要嫌笑。”
“哪里?”洪山没想到程得助为人木讷,娶个妻子言语却如此灵快,他也不是能言之人,顿时有些局促,应答不来。但听她一声一声“大哥”,连姓都免了,真如自家亲人一般,心里又一阵暖。
“大哥稍坐,我马上倒茶。”董氏轻燕一般旋回厨房,迅即又旋了出来,手里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是一只白瓷茶瓶,四只白瓷茶盏。她搁下木托盘,用一方干净布帕包住瓷瓶,端起来先斟了一盏汤色金亮的热茶,随后放下瓷瓶,双手端着茶盏,恭敬地递到洪山面前:“大哥先尝尝这茶,这是清早起来煎的,从家乡带来的茶和香料,不知道合不合大哥口味?”
“多谢弟妹!”洪山忙又站起身,接过茶盏。
“大哥万莫客气,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董氏旋即又给公婆和丈夫斟好茶,“大哥先吃茶说话,酒菜这就上来。”
董氏说着又轻燕一般旋回厨房,洪山心里一阵阵惊叹,却不好表露,忙端起茶盏,尝了一口,滋味极醇香。他忙满口赞叹,和程得助的父母寒暄起来,心却不由自主飘往厨房,耳中不时传来切菜当当、油烹嗞嗞、锅碗叮叮的声响,听着轻捷灵快,极有节律。
没过几时,董氏便端着菜出来了,一碟碟,一碗碗,片刻间便摆满了方桌,一色川菜,青碧红白黄、煎炒炖烧炸,满桌鲜亮、香气四溢。原本窄陋的矮屋顿时变得富盛喜暖。
邓紫玉独自走到一条荒野小径上,迷了方向。
她正在急躁,一个女子忽然执剑拦在前面。那女子脸上一大片紫癍,相貌极丑恶。邓紫玉忽然想起窦猴儿说的,紫癍脸女子剑法极高,能随意杀人割头。她心里虽有些怕,脸上却丝毫不露,一把掣出自己的短剑,不等紫癍脸女子出手,便先疾刺过去。紫癍脸女子挥剑格住,一双丑眼瞪住邓紫玉,目光极寒极利。邓紫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手一颤,短剑几乎掉落。紫癍脸女子挥剑向她脖颈斜砍过来,她忙举剑挡住。紫癍脸女子手腕轻轻一翻,又向她右边脖颈削来。邓紫玉没想到她运剑如此迅疾,忙侧身躲闪,脖颈上却已被剑尖划出一道浅口,血珠飞溅到她浅紫衣襟上。她顿时慌了起来,却不愿逃,怒叱一声,驱走慌惧,舞剑反攻过去。
然而,紫癍脸女子的剑术远高过她,不论她如何尽力进击,紫癍脸女子均能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