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阴谋1:以色列的暗杀艺术-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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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好了咖啡,将它贴着桌面推了过去,他沉静的棕色眼珠盯住了沙姆龙。同往常一样,沙姆龙感到盯住自己的是一头绵羊。
“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有可能是塔里克。”
只要一提塔里克,就不用说出姓氏了,没有必要。他的履历深刻在沙姆龙的脑子里。塔里克·阿尔·胡拉尼,上加利利地区一位村长老的儿子,在南黎巴嫩的西顿以外一座难民营里出生、长大,在贝鲁特和欧洲接受了教育。他的哥哥曾是“黑色九月'2'”的成员,被沙姆龙亲自领导的一个特别单位刺杀了。塔里克倾尽平生之力决意为兄报仇。他参加了黎巴嫩的巴解组织'3',参加了内战,接着又接受了17军'4'的一个秘密岗位。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在“铁幕”后接受了全面训练——在东德,在罗马尼亚,在莫斯科,后来又从17军调到了巴解组织的情报和安全机构“黑色九月”。最终他成了一个特别单位的领导人。这个单位的使命就是向以色列的保密机构和外交人员开战。九十年代初,因为反对和以色列的谈判,他同阿拉法特分道扬镳了。他成立了一个紧密的小规模恐怖组织,致力于一个目标:破坏阿拉法特的和平进程。
一听到塔里克的名字,总理眼光一闪,随即平复,静静地审视着沙姆龙:“你依据什么认为是塔里克干的?”
“根据事件的初步描述,袭击行动完全具备他个人的办事特征,计划、执行都很精细。”沙姆龙点上一支烟,挥手扇去烟雾,“杀手很冷静,极其残忍。还有一个女孩。这的确是塔里克的风格。”
“所以你要告诉我,这是你的直觉?”
“不仅仅是直觉,”沙姆龙说,直接回应着总理的疑问,“我们最近收到一份报告,塔里克的组织打算恢复行动。也许您还记得我当面简报过此事,总理阁下。”
总理点点头:“我还记得你建议我不要扩散这个消息。如果我们警告过外交部,泽福·伊利亚胡今天早晨也许还活着。”
沙姆龙灭了香烟:“我不喜欢把大使的被刺归咎于我的机构。泽福·伊利亚胡也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同事。他为机构服役过十五年,这也是我怀疑塔里克之所以针对他的原因。我当时不希望你扩散消息,为的是保护提供消息的线人。对关键情报,有时候这样做是必要的,总理。”
“别给我上课了,阿里,你能证明就是塔里克吗?”
“有可能。”
“如果你能,那接下来呢?”
“如果我能证明就是塔里克,我会征求你的许可,然后把他干掉。”
总理露出了微笑:“干掉塔里克?你得先找到他。你真的认为机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像安曼那样的情况,我们经不起第二次了——尤其现在,和平进程处在这么脆弱的状态。”
“安曼的那次行动计划做得很糟,执行更糟,部分原因是受到了干涉,以及当时在位的负责人施加了空前的压力。如果你授权给我全力对付塔里克,我向你保证这次的行动会大不相同的,结果自然也会大不相同。”
“你凭什么知道你就能找得到塔里克?”
“因为我现在的处境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便于我找到他。”
“因为你的这个线人?”
“是的。”
“给我讲讲你的这个线人。”
沙姆龙略微一笑,挠了挠右手的大拇指:“在我接到通知说扫罗王大道不再需要我的服务之前,我亲手办过一个案子——一个长期打入潜伏的计划,花了很多年才有些眉目。现在,线人正在塔里克的组织里,负责策划和后勤方面的工作。”
“线人事先知道巴黎的计划吗?”
“当然不知道!如果线人向我发出预警,我会向所有相关的人发出警告的,哪怕为此不得不撤回线人。”
“那就干吧,”总理说道,“干掉塔里克。让他为伊利亚胡和这些年被害的所有人偿命。把他狠狠地干掉,保证他永世不得翻身。”
“眼下这个时候,刺杀行动引起的反弹,你做好准备了吗?”
“如果做得妥帖,不会有任何反弹。”
“巴勒斯坦当局和他们的在美国和西欧的朋友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针对的是塔里克。”
“那就确保不要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保证你的特工不要被捕,不要像派往安曼的那对业余选手那样。我一旦签署命令,行动就由你全权负责,你除掉他,使用任何办法,只要你认为妥当——只管除掉他。只要像塔里克这样的人还在到处横行杀害犹太人,以色列的人民就不会允许我去谈什么和平。”
“我需要正式书面文件,然后才能展开行动。”
“今天你就能拿到。”
“谢谢你,总理阁下。”
“那么你对这项工作有什么设想呢?”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打算干预呢。”
“我只想知道你把任务派给谁,这还算不上是干预吧?”
“我打算派艾隆。”
“加百列·艾隆?我记得维也纳事件之后他就离开机构了。”
沙姆龙耸耸肩。这种事情对加百列·艾隆这样的男人来说不算什么。“机构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经手这样的案子了。他们只会把事情搞砸。不过我看中艾隆还有另一个原因。塔里克主要在欧洲行动,艾隆在欧洲大陆非常有经验。他懂得怎么把事情办得利索,不留痕迹。”
“他现在在哪里?”
“住在英格兰的什么地方。这是我最近一次得到的消息。”
总理不以为然地一笑:“找到塔里克比找到加百列·艾隆还容易些吧。”
“我会找到艾隆,艾隆也会找到塔里克。”沙姆龙嘴巴一抿,做了个鬼脸,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然后,事情就解决了。”
'1'艾希曼(Eichmann):纳粹头目,曾逃亡阿根廷,后被以色列抓捕,被处以绞刑。
'2'黑色九月(Black September):巴勒斯坦激进派组织,曾策划实施多起恐怖活动,如震惊世界的慕尼黑惨案。
'3'巴解组织(PLO):全称为“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是一个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政治及准军事组织。他们专注于在约旦河至地中海一带建立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并意图取代以色列。
'4'17军(Force17):17军是巴解运动发起人阿拉法特的个人警卫部队,是参与秘密行动的军事单位。
4
希腊,萨莫斯
从土耳其开来的轮船晚点了十二个小时,因为米卡勒海峡的风浪太大了。塔里克一向不喜欢坐船——被海水环抱无路可逃的感觉令他讨厌。他站在船头,立起衣领遮挡着夜晚的海风,望着渐行渐近的萨莫斯。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岛屿上两座最突出的山峰:安珀罗斯山在前,柯启思山在后。
巴黎行刺后的五天里,他一路逃向东南,穿过欧洲,不断改换身份和护照,巧妙地变换自己的形象。他换了六次车。最后一辆是一部深绿色的沃尔沃旅行车,他将它留在了海峡一侧土耳其境内库萨达斯的一个联络站附近,由组织里的某个特工收回。
在亡命途中,他又勾上了三名女性:慕尼黑的一位侍者,布加勒斯特的一位理发师,索非亚的一位酒店服务员。他为她们每个人都编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对德国女孩说的是,他是个意大利的纺织品推销员,正在去巴黎的路上;对罗马尼亚女孩说他是个埃及商人,有意在乌克兰做生意;对保加利亚服务员说他是法国人,父母很有钱,自己爱旅行,爱读哲学著作。他和她们做爱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他会抽打德国女孩,也不在意她满足与否;他给罗马尼亚女孩许多次高潮,还送了她一只金镯子;保加利亚女孩有一头深色的头发,皮肤是橄榄色的,让他想起了巴勒斯坦的女孩。他们整夜地做爱,直到她不得不去值班为止。她离开的时候他很悲伤。
轮船滑行着进入了港湾的庇护,在码头上拴好了缆绳。塔里克下了船,走向灯火通明的希腊式餐馆。门外停着一辆后视镜摔碎的深蓝色摩托车。这是事先约定的,他的口袋里就揣着车钥匙。他将自己的行李包系在车后座,然后启动了引擎。不多久之后,他就沿着一条狭窄的道路,疾速驶向了群山。
他穿的衣服不适合夜间疾行。他的皮手套很薄,轻便皮鞋和黑色牛仔裤也不足以抵御寒冷。然而他还是敞开油门,驱动小小的摩托车,竭尽所能地沿着柯启思山麓的小丘向上疾驰。他在一段之字形路上放慢了一阵速度,随后又敞开油门,顺着小丘的下坡穿过一座葡萄园。驶过葡萄园,有一片橄榄树林,然后是一行高耸的丝柏树,背景则是星辰点点的黑幕。丝柏树的气味浓烈,弥漫在夜空中。某个地方,有人正用柴火烤着肉,这气味令他想起黎巴嫩。离开巴黎真好,他心想。回到地中海东岸真好。
道路一转,路面坑坑洼洼起来。塔里克放缓了速度。在如此不熟悉的道路上开这么快,是一件愚蠢的事。然而他近来已经习惯于那些冒险出格的事情了。离开巴黎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那个美国女孩。他并不感到后悔,也没有丝毫负罪感。她的死,尽管很不幸,却是完全必要的。
他再次加大油门,猛冲下一道缓坡,进入一个小峡谷。他琢磨着自己的这种癖好:每次行动都要有女子陪伴。他猜想这同他在西顿难民营的成长经历有关。塔里克年幼的时候父亲就故去了;他的哥哥穆罕默德被犹太人谋杀了。塔里克由母亲和姐姐抚养长大。在难民营的蜗居里,他们只有一个房间,于是塔里克、母亲和姐姐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塔里克在中间,头抵在母亲的胸前,姐姐瘦骨嶙峋的身体挤着他的后背。有时候他会清醒地躺着,听着炮击声或是以色列直升机有节奏的引擎声从顶上掠过。他会想到他的父亲,想到他如何抱恨死去,死的时候口袋里还揣着上加利利老家的钥匙;他还会想到可怜的穆罕默德。他恨极了犹太人,恨得胸口会痛。然而他从来没感到过恐惧。至少在床上,在属于他的女性保护下,他没什么可怕的。
在梅索吉安镇和珀格斯镇之间,在嶙峋的山坡上,一座白色的别墅矗立在一块凸出的巨岩上。为了到达那里,塔里克必须横穿一座老葡萄园,攀上一段很陡的路。空气中弥漫着最近一次收获的气息。他关上发动机,耳边的风声静了下来。他将摩托车用支架抵住,抄上马卡洛夫手枪,穿过一座小花园,向别墅的大门走去。
他将钥匙插进孔内,慢慢转动,试探着房里有没有异样的反应。接着他打开门,走进去,马卡洛夫手枪抄在手里。他关上门,客厅里亮起一盏灯,灯光里是一名消瘦的青年男子,只见他顶着一头长发,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塔里克正打算开枪射向他,却看见他的枪就放在身前的桌上,而他的双手举起,摆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塔里克用马卡洛夫指着他的脸:“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艾哈迈德。凯末尔派我来的。”
“我差点杀了你,因为我从来没听说凯末尔要派你来。”
“你本该今天早上到达的。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轮船晚点了。你要是拿起电话问一声,早就能弄清楚了。他想要什么?”
“他想见面。他说有事情和你讨论,因为关系重大,实在不方便用寻常的联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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