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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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夜的资料,想了一夜的案情。”呼延云一边走,一边揉着太阳穴说,“风一吹,头就有点疼,别的还好。”
“你是风一吹头就疼,我是一想这个案子就头疼。”楚天瑛说,“感觉真相完全被掩盖在一蓬乱草下面,本身就是一大堆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线索,风一吹就隐隐约约现出点什么,风一停就捂得严严实实的,真是比鬼故事还要诡异。”
“我比你略微好一点儿,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延云说,“鬼的那部分我弄得清,我弄不清的,是人的那部分。”
楚天瑛没有听懂他的话,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一个鬼故事,居然能让几百年后的我们困坐愁城,束手无策。难道老马找到的那个乌盆,真的藏有一个不安的鬼魂吗?”
“这个故事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毁尸灭迹的残忍方式,也不是乌盆里不安的鬼魂,而是——突如其来的死灭。”呼延云说。
“突如其来的死灭……”楚天瑛若有所悟。
呼延云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抛向远处,石子在半空划了一个抛物线,沉入莽莽的草丛:“死亡的方式有很多,大部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病死、老死就是这样,临终前就知道死后的奠仪;也有很多死亡事先没有征兆,比如车祸撞死,失足落水淹死,但至少还有亲友会悲戚;最恐怖的是突如其来的死灭,一旦死亡,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刘世昌和翟运就是这样,慌不择路,误入凶巢,突然遭遇屠杀,就此尸骨无存。咱们脚下这片土地,谁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谁知道有多少用死人的骨灰烧制的乌盆啊!还有,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
“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楚天瑛喃喃道。
“他们还有幸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得以申诉,更多的人呢?比如田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被命运戕害,受到令人发指的折磨。那么,是谁让她还在少女的年齡就灭绝了希望和欢颜,是谁把她血肉模糊的心灵掺上泥土烧制成了乌盆?”呼延云凝视着楚天瑛,“是她自己!她看透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公道可讨,她懂得了《乌盆记》仅仅是一个简直算得上美好的传说,她亲手埋葬了心中满腔的悲怨……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多少?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狂风漫卷,犹如悲号。
楚天瑛昂起头,望着在风中奔涌的苍天。
很久,他才低下头说:“走吧。”
呼延云听出,楚天瑛的噪音有些沙哑。
上了车之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觉得肚子有点饿,一大早他俩就去了花房,后来又来到这里勘察,一点儿东西都没有吃。“我带你去吃渔阳县有名的烤库鱼吧,就在大池塘不远的地方。”这么介绍着,楚天瑛就把车开到了皮亨通请他们吃饭的小饭馆,点了烤鱼,边吃边聊,他还把皮亨通当初给他介绍的关于赵大的一些情况原样讲述了一遍。呼延云听得很认真,还不时插嘴问一些诸如“葛友是退伍的特种兵吗”之类的问题。等到酒足饭饱,喊伙计来结账时,伙计拿着账单就跑到了楚天瑛面前:“一共78元。”
“哟,你怎么知道是他结账啊?”呼延云笑着问道。
“鱼头朝着您嘛!”伙计殷勤地说,“我们这儿的规矩,鱼头要朝着主宾,您是主宾,所以当然是另外这一位结账喽。”
呼延云愣住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楚天瑛结完账,看他的眉宇还是丝毫也没有放松,目光像两潭被骤雨打得一片纷乱的池水,猜他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也不打扰,只在他对面静静地坐着。
“哗啦!”
一阵风在大堤下面的渔阳水库里掀起滚滚的波浪,波浪追逐着,最终在堤岸上激起一条碎玉似的弧线,发出打碎玻璃般清脆的声音。
呼延云被惊醒了似的一激灵,茫然地看了看对面而坐的楚天瑛。
“呼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楚天瑛充满希冀地问。
呼延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我离真相的距离只有半步之遥了,但是我怎么也迈不过去,我已经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了,可我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他是怎么完成的……”
“你是说那一地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楚天瑛问。
“不是的,关于那一地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我很容易就找到答案了,那一点儿也不难。”呼延云说,“现在我已经锁定真凶了,可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真的是那个人,因为他面临着一道比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更难逾越的关卡——这才真的是一场不可能犯罪呢!”
“凶手到底是谁啊?我都要急死了!”楚天瑛说。
“我有推理,但无证据,所以还不能说。”呼延云道,“不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就算把真凶抓起来,他也能轻易地脱罪。”
楚天瑛正要继续催问,手机忽然响了,是林凤冲打来的,说是赵大生前聘请的律师来了,想和警方谈一下赵大遗嘱的事情,林凤冲希望他俩也过来一起听一听。于是他俩开着车往县局赶,楚天瑛还开玩笑道:“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全错了,赵大被杀不是什么冤魂报仇,而是纯粹的财产纠纷?”
“对。”呼延云接了一句。
“啊?”楚天瑛一脸错愕。
呼延云的目光一凛道:“我是说,你讲的很对——我们也许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在县局二层的会议室,警方接待了赵大生前聘请的律师,一个又痩又矮的,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想到“超浓缩”这个词汇的家伙,他要求必须当着遗嘱中提到的几个人的面宣读赵大的遗嘱。“这里面涉及遗产分配问题,所以必须在所有继承人在场的情况下,我才能宣读。”
其中,除了赵大的几个远房亲戚,还有李树三和赵大的儿子赵二。
“另外,赵金龙先生死亡时带在身上的东西,按照法律,我也要过目一下。”律师说。
“有必要吗?”晋武一愣,“除了一套衣裤,就是一个手机、一块手表和一个钱包,他身上插的那把刀子总不能算他带在身上的东西吧?”
旁边的郭小芬听得“扑哧”一笑。
“对不起,晋队,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律师客气又不容拒绝地说。
晋武没办法,只好让警员到证物室把赵大死亡时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拿来。
一会儿,警员端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证物箱回来了,律师翻了一下,见上衣有一大片干了的黑色血渍,也就没有特别仔细地看。呼延云歪着个脑袋看到那个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警员道:“这手机还有电吗?”
那警员点了点头,呼延云问了赵大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一边拨打,一边说:“昨天在大池塘打马海伟的手机做了个试验,现在看看赵大的手机音量到底有多大。”
赵大的黑屏手机先是一亮,而后,《江南style》的前奏像马蹄声一样在会议室里狂响起来!
“手机铃声的音量比马海伟的好像还大一些。”郭小芬对呼延云说。
然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刹那间,她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江南style》还在唱,呼延云没有挂断电话,他呆呆地直视着赵大的手机,仿佛被那音乐催眠一般。
为什么?
难道你没有听过这首在互联网上点击量达到几十亿次的神曲吗?
突然!
一个箭步!呼延云猛地逼到晋武的面前,指着犹在证物箱里叫嚷个不停的手机,大声问道:“这部手机,赵大出事后,有没有人调过它的铃声?”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一直很冷静的娃娃脸,此时此刻,为什么从声音到目光,都是火一般的狂热!
晋武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道:“没有啊……这是犯罪现场的证物,除了提取指纹、查看与案情相关的短信,以及接入和拨出的电话,谁也没有调过什么铃声。”
“不行,不行!”呼延云疯了一样摇摆着双手,“你说了不算!这个手机从犯罪现场拿回来,都有谁接触过?我要一个一个地问!”
晋武把脸一沉,然而林凤冲知道,这个时候的呼延云就是说一不二的皇上!他马上叫来证物检验员,调取相关记录,反复核实后确认:检验员只对手机做了常规的检验,绝对没有调整过什么铃声的音量。
“没有调过铃声,从一开始就是这首曲子,也就是说,他无意中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呼延云在会议室里不停地兜着圈子,朗声大笑,从窗口洒进来的天光,犹如银色的波浪,沾染着他的衣衫,在他酣畅淋漓的挥洒中,激荡起四溢的光芒,“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了,所有的谜团都可以破解了,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案件啊,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最奇妙的案件!”
没有人敢打扰他,直到他自己像发条走到头一般,慢慢地站住了。
“呼延,”林凤冲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案子,你破了?”
呼延云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一片低声的惊呼,晋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脱口而出道:“我怎么连一星半点的头绪都没有摸到呢?”
“我和晋队差不多。”林凤冲很坦诚地说,“我觉得,这是我经手的最复杂、最离奇、最诡异、最没有逻辑的一个案件,所有的人证讲述的都是见鬼的胡扯,所有的物证都证明这些见鬼的胡扯居然真的发生过……整个案件中,唯一靠谱的就是那个简易房,偏偏还是个包含着不可能犯罪的见鬼的密室!老实说,我觉得我离这个案件的真相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你居然告诉我你已经侦破了!”
“佛教中有个词叫‘执着’,执着是魔,是挣不开,解不脱,犹如被困在乌盆里一般。”呼延云慢慢地说,“这个案子的真相,也是因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执着于《乌盆记》这个故事了,以至于成了魔。从表面上看,是受害者被肢解、焚化,掺在泥土里烧成了乌盆,其实凶手也亲手把自己烧制成了乌盆,永世不能解脱……”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楚天瑛道:“天瑛,为了确保这个案子顺利告破,我要回一趟北京,亲眼去看一下那辆被芊芊打得千疮百孔的汽车。”
“啊?那这个案子怎么办?”楚天瑛说,“你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插播广告未完待续,请明天继续关注啊。”
呼延云淡淡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剩下了这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大家都被呼延云搞得晕头转向,过了好一阵才低声议论起案情来。林凤冲、楚天瑛和晋武把赵大的手机翻来覆去查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什么究竟,这期间,郭小芬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偶尔还收发几条短信。
直到几位一头雾水的警官觉得还是先散去,即将走出会议室的时候——
“请等一下。”郭小芬站起身说。
楚天瑛望着她问:“怎么了,小郭?”
“天瑛,麻烦你把这个案件的所有涉案人,李树三、赵二、葛友、马海伟和翟朗都叫到大池塘集合,哦,对了,还有田颖。”郭小芬说,“你们几位警官也一起过来吧,我想在赵大遇害的现场,说明整个案件的真相,以及凶手到底是谁。”
三位警官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他们没想到郭小芬居然也破获了这个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