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乃伊的诅咒-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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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以外,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聚集这么多怪胎的地方了。但是最让我们好奇的是: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当那只巨大的钟表(专门为近视者设计的大钟)敲响关门的钟声时,这些人又会去哪里呢?就像那位满脸愁容,走路的时候螺旋形的卷发不停跳跃的绅士;或者那位身穿牧师黑衣,头戴圆顶礼帽,猛然回头会把人吓到的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其实是一位妇人,他们都将去哪里呢?这些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人,也许他们会在闭馆之后,消失在博物馆阴暗的角落,然后躲进古老的石棺里,或者木乃伊的棺材里,直到天亮?也许他们会抱着书本,在书架之间的空隙里匍匐爬行,整夜沉浸于皮革和纸张的香味里?谁也不知道!而我只知道,与那些怪人相比,露丝·伯林汉就仿佛是另外一种生物,几乎可以与少年安提诺乌斯的头像媲美——原本被安放在罗马战神雕像当中,后来被移开了;她就仿佛是一尊神祗雕像,被立在了摆满面目狰狞的野人画像的画廊之中。
“我们从哪里开始?”找到座位之后我问她,“要先看看目录吗?”
“不用了。我的手提袋里有借书证,想要的书就摆在‘珍藏书’那里。”
我将帽子放在了皮革书架上,然后刻意把她的手套也放到了上面——多么亲密的暗示啊!接着更改了借书证上的数字,便一起往“珍藏书”的方向走去,开始了今天的工作——一个无比快乐的下午。我在光滑、油亮的皮革书桌上迅速抄写了两个小时的文字,这两个小时是那么的幸福甜蜜。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既新鲜又奇特的世界,那里有爱、有学习、有互动,还有死板的考古学,这个世界奇特诡异到了极点,却又无比甜美。在这之前,历史对我而言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科,就像著名的埃及异教徒法老——阿孟霍特普四世,他推翻了埃及传统的多神信仰,主张只尊崇太阳神,并且还将自己封为神,因此遭到了埃及人民的反对。但是在这之前,阿孟霍特普四世对我来说只是个名字;还有西台人,他们是一个拥有神秘居住地的种族;至于写有楔形文字的泥板,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适合鸵鸟口味的粗糙的化石饼干。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她在我的耳边轻轻说着那段混乱不堪的历史,缓缓飘来的耳语美轮美奂。(因为图书室内禁止交谈,所以我们可以这样亲近的接触。)古埃及语、巴比伦语、阿拉姆语、西台、孟斐斯、哈玛、密吉多……我兴奋地将这些全部抄写下来,希望她再多说一点儿。但是有一次我失态了,那个表情严肃,像是苦行僧的神职人员经过我们旁边时,鄙夷地看了我们一眼,很明显他以为我们正在图书室里调情。或许这位牧师也正在对我耳边温柔的声音遐想联翩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我那美丽的工作伙伴,此时已经将手放在书上,微笑中带着谴责的意味看着我,然后继续读了起来。她工作起来的样子,就像鞑靼人一样严肃凶狠。
有一个时刻是我最为自豪的,那就是当我问伯林汉小姐“然后呢”,她回答我“结束了”的时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们完成了六大册书的去粗取精的工作。
“你真的太厉害了!”伯林汉小姐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抄录的话,至少要花上整整两天的时间呢!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要那么客气。我不但很开心,而且还温习了速写。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呢?要不要找一下明天需要的书?”
“嗯,我已经将清单列好了。我们现在去目录区吧,我来找编号,你来写借书证。”
我们用了半个小时去找新书,然后将那些被我们榨干的书还了回去,这才离开了图书室。
“现在我们去哪儿呢?”走出大门之后,她问我。大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卫,就好像天堂的守护天使一样,好在他的手里没有拿着禁止进入的火剑。
“去博物馆那条街上吧!”我说,“那里有一家很好的牛奶铺,我们去喝杯东西。”
她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最终还是跟我去了。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并肩坐在了大理石台面的小桌前,一边享用着茶水,一边回味着刚刚结束的工作。
“这个工作你已经做了很久了吗?”当她为我添满第二杯茶的时候,我问道。
“真正专职也就两年的时间。实际上,是从我家破产之后开始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经常跟着约翰伯父——就是那位神秘失踪的伯父——去博物馆帮助他查找资料。我们俩是很好的朋友。”
“他是不是很有学问?”我对此非常好奇。
“是的,可以这么说。对于一个上流社会的收藏家而言,他的确是。他熟悉博物馆收藏的所有的埃及古物,并且对每一件都很有研究。埃及古物学本来就是一门深奥的学科,而且他也称得上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埃及学研究者。当然,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研究古物,而不是研究历史。但是,他对埃及的历史还是很了解的,毕竟他也是一个收藏家。”
“假如他死了,那么他所有的收藏品将归谁所有呢?”
“根据他的遗嘱,大部分收藏品会捐赠给大英博物馆,剩下的归他的律师杰里柯先生所有。”
“杰里柯先生,为什么呢?杰里柯要那些埃及古董有什么用呢?”
“他原本也是埃及学研究者,并且对此非常狂热。他收集了大量的圣甲虫宝饰,以及一些家用古董。我经常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埃及古物的热爱,也许不会和我的伯父这么亲近。当然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同时也是一个非常谨慎、细腻的人。”
“是这样吗?看看你伯父写的遗嘱,我很怀疑这点!”
“不,这不能怪杰里柯先生。他已经跟我们解释过了,他不止一次地劝说伯父再草拟一份内容合理的新遗嘱,可是伯父不听他的。事实上,伯父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杰里柯先生也拒绝对此事负责,他说那份遗嘱简直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写的。我觉得也是,几天前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份遗嘱,很难想象,一个脑袋清醒的人会写出那样的东西来。”
“你有遗嘱的副本吗?”我突然想起了桑戴克的嘱咐,于是急切地问道。
“嗯,有啊!你想看吗?我的父亲向你提过,对吗?你倒是值得读一读——当作是一些疯话。”
“我想让我的朋友桑戴克看看,他说他对这份遗嘱有兴趣。”我说道,“让他看看,或许能看出些端倪来。”
“我实在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她接着说,“但是,你也了解我父亲的现状;我的意思是,他有所顾忌,怕人们误会他在到处寻求‘免费的法律服务’。”
“他不必为这个担心。桑戴克只是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所以想看看遗嘱。说实话,他是一个十足的侦探迷,对他而言,能亲眼看看遗嘱是求之不得的事。”
“嗯,他真是个热心肠的人。我会跟我父亲说说这件事情的,假如他同意的话,今天晚上我就将遗嘱的副本给你送过去或者寄过去。我们现在要走吗?”
我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付了茶钱,一起向外面走去;不一会儿,我们不约而同地掉转了方向朝罗素大街走去,目的是为了避开繁华的街道和车流。
“你的伯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漫步在宁静的街道上,我不紧不慢地问她,但是我还是补充道,“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是那种漫不经心,经常会惹上法律纠纷的人。”
“我的约翰伯父……”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他的性格很古怪,而且也很倔犟,向来都是我行我素,有人说这就是‘霸气’;不过,最要命的是他很不讲理,还有些老糊涂。”
“嗯,从他的遗嘱上能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我点点头。
“是的,不仅仅是这份遗嘱,还包括他为我父亲设立的津贴,简直荒谬到了极点。不但是个可笑的安排,而且极其不公平。他应该遵从我祖父的心愿,将遗产一分为二的。当然,也许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罢了,可惜他那一套真的是行不通。”
“我记得这样一件事,足以证明他有多么固执难缠。虽然这件事情微不足道,但也颇能显示出他的个性。他所收藏的物品里面,有一枚非常精致的第十八王朝小戒指,据说阿孟霍特普四世的母亲泰皇后是这枚戒指的拥有者。但是,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有偏差的,戒指上的图案是欧西里斯之眼,你也应该知道,太阳神才是泰皇后所尊崇的。不管怎样,这只戒指真的非常漂亮。约翰伯父对这个神秘的欧西里斯之眼有着没有来由的迷恋,因此他特意找了一位技艺精湛的金匠打造了两只仿品,一只给了我,一只留给了他自己。当金匠准备为我们测量手指大小的时候,约翰伯父坚决不让,他说两只戒指必须与真品一模一样,甚至连尺寸也要相同。可想而知,我的手指太细了,而戒指太大根本无法佩戴;约翰伯父则是戴上去之后,紧得再也拿不掉了。幸好他的左手比右手细一点,否则连戴都没有办法戴上。”
“你的意思是,这枚戒指你从未戴过?”
“是的。我原本想将它改小一点,但是约翰伯父坚决反对,所以我只好将它放在盒子里了。”
“真是个怪异的老家伙。”我评价道。
“是的,他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而且,他还经常为了他那些收藏品惹我父亲生气,他动不动就改动我们在皇后广场的那栋房子。我们对那栋房子有着很深的感情,在建造之前我们家族就已经住在那里了,那个时候是安妮皇后主政,以她命名的广场才刚刚开始规划。那是一栋非常有特色的房子,想不想去看看?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我丝毫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其实,即便那是间煤炭棚或者炸鱼店,只要能与伯林汉小姐继续散步,我都乐意去。另外,我对这栋房子的确也很感兴趣,毕竟它与神秘失踪的约翰·伯林汉有着某种联系。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丰宙广场——这里陈列着许多奇特的加农炮形状的铁柱,我们在这儿停留了几分钟,欣赏了一会儿这片威严的旧式广场。一群男孩在广场中央——由石柱环绕,中间竖立着古朴的灯柱——喧闹玩耍;除此之外,整个广场都被悠远的历史,以及肃穆的氛围笼罩着。在这晴朗的夏日午后,广场被浓密的梧桐遮挡着,显得格外宜人,阳光透过枝丫将成排的、黝黑的砖造屋顶照得灿然透亮。我们沿着阴凉的西侧街道走着,就要到达终点时,伯林汉小姐突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栋房子。”她说,“这会儿看起来似乎有点落寞,但是在我的祖父、曾祖父他们居住的时候,它应该非常迷人吧!那个时候,他们可以透过窗户眺望大片的广场,广场不远处是大片的草原,再远一点就是汉普斯德和海格高地。”
她神情沉郁地站在人行道上,仰望着这栋古老的房子;她的身影是那么的凄凉,我看着她心里想着:这样一个秀丽、端庄的淑女,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磨碎了的手套,站在家族世代居住的房子跟前;这栋房子原本应该归她所有,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拱手让给外人。
我好奇地跟着伯林汉小姐仰起头望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