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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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了手里的箫,呆呆地看着他。
他低垂的眼眸还带着少年般的清秀,一身肌骨已经是英挺男人模样。是的,他是一个刚刚成年地年轻亲王。如今,他正是要娶他的王妃了。
殿上的气氛总是急转,开始地喜庆中间变成愕然。现在又是一片欢腾。在魏忠贤恭敬而肃然的注视之下,静王一一回敬祝贺他地官员皇戚们。他低低地应对他们的笑语。脸上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双眼仍然总是离开我所在的方向。“喂,奏乐呢,这小蹄子在做什么?”旁里一个女乐对我斥道。
“快拿起来。”我身边弹琵琶的小女孩悄悄说。
我没有把箫再拿起来,而是站起身。旁人大惊失色地看着我。
而站在百官宾客簇拥之中地静王。那二十岁的文禾,终于从攘动的人群中向我投来了他的目光。不过,还没等我看清他的眼神,就听得御台之上一声惊呼:“陛下!”
朱由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向后靠在了御座上,双眼闭合,浑身瘫软。魏忠贤和另外两名宦官赶紧去架起他往偏殿走,同时传太医急入。
于是殿上第三次急转气氛。大臣们一阵惊愕慌乱之后,不约而同看向静王。
静王把杯盏丢给内使,转身略提着衮冕的下裳匆匆离开皇极殿大殿追往偏殿去了。。。他走过略显骚乱的乐队时候。放慢了一步,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站在一个一身华贵冕服的皇族男人面前所承受的压迫。我只觉得这并不是我地文禾。他身上凛然的气场与蓄势待发的姿态都是那样陌生,唯有这张脸是我记得地。这双眼睛是我日夜思念的。
他也只看了我两秒。便加快脚步走了。
尚衣局司乐女官得了命来带女乐们回去。我把箫拿回手里,跟在女孩儿们后头一起走。这时那老宦官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拦住我道:“你别走,咱家要带你去等静
朱由校地病倒并不是偶然事件。这从内宫众宫人井然有序地态势就能看出来。
老宦官也毫不惊慌,镇定地带领我一直朝文昭阁方向走去。我一想弄不清楚皇宫里头的房房院院,因为皇宫实在是太大了,而我又并不喜欢它。老宦官最后领我到了文昭阁外,只见一驾亲王辇乘安静地停着。
“在这儿候着,静王晚些时候归别府,要坐这辇出宫,你就当辇从。”说罢,老宦官一甩拂尘往西返回去了。
辇夫们肃立一旁如同木头人。我看着这驾高大垂幔辇乘。现在是七月初十,如果跟我所知道地历史相同,朱由校大概下个月就会驾崩了。他的身体应该已经比较糟糕了,还亲自为弟弟主持冠礼,看来对老婆和弟弟的真挚不移情爱仍然跟那条线上的情况一样。那尚衣局司乐虽不是我在崇祯七年认识的那个中年女子,却也可能就是她的前任,毕竟我并未见过前任。换句话说,也许别人都是一样的,这里只唯独多了一个朱由枨。
听着宫城之内隐约的蝉鸣和宫人低语,看墙瓦相接似乎无穷无尽,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偃师啊,”我仰起脸对着天使劲闭上眼睛,喃喃,“我想回家。”
一只手轻轻覆在了我双眼之上。“你就失望到这个地步么,珞儿?”
我拉下他的手,转过脸望着他。
他不语,反握住我的手,把我腰一揽,推上了辇乘。将我们两个都藏进布幔之后,他对外面辇夫说:“离开十丈。”
我把镜缠在了腰里,此时撩起衣衫,把它从腰上解下来,递给他:“静王殿下,物归原主。”
他把镜接过去,道:“珞儿,你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只是在做你们计划好的事情。”我突然发现自己语气十分干涩,心里一阵烦躁,起身说,“镜送到了,我该走了,偃师还在等。我是在这里用镜离开,还是要偃师来呢?我走不需要带走镜也能办到,可是他不好办,恐怕要你跟他先去那云……”
他似乎一句话也没听我说,带有些不耐烦地陡然伸臂把我拉过去。另一手解掉垂旒冕冠,然后倾下脸来,用嘴堵住我未说完的话语。
他的唇在热浪翻滚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湿润清凉。顺着我的唇角一直磨蹭寻觅,向上直到我地眼角。
“我没有想到我盼了二十年。品尝到珞儿的吻却是咸的。”他暗哑着嗓子微微颤抖,“珞儿,我不想放你走。”
“就像曾经地那样?”我苦笑,“这一次,我不会再落入你的招降陷阱。你还是好好跟你地孟惜王妃过日子吧。也许她一过门。就是皇后了。而你,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是不是?”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空气集结成的热浪撩拨着布幔,令它们膨胀成一个个柔软的鼓包。我的汗水是凉地,手心潮湿,仍用尽定力毫不躲避地看着他。
年轻的静王终于把镜揣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侧身一跃,跳下车。朝我伸上一只手:“跟我来。”
我们从文昭阁落回西暖阁。
室内一个人也没有。我说:“他一定在暗道里,这已经是下午,那儿倒是比外头凉快多了。”
静王看着并不算凌乱的龙床。皱起眉,伸手翻起褥垫。然后去侧边开启横杆。活板门打开了。静王撩起下摆准备下去,我赶紧阻止他:“你一会还要见皇帝么?”
“要见。他还没醒。我要再等等。”他回答。
“那你就不要下去了,下面很脏,衣服弄得太脏,会招人怀疑。”我拉开他放在活板门上的手。
他想了想,没有跟我争。
我径自缓缓自活板门爬下,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片漆黑的暗道里。我顺着记忆的方向,往来的方位摸索前进。暗道的石砖很凉,坚硬,我的呼吸随着周围温度地变化逐渐深重起来。所视黑无一物,像是得了某种解脱,眼眶之内忽然湿热。
“偃师?”我的声音在暗道里显得那么单薄。一瞬间,我心底里似乎有什么人说了一句:希望他不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我听见了不远处衣服索的声音,偃师懒洋洋地话飘了过来:“去了这么久。”
“嗯……”我慢慢走过去。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哭了。”
“没什么。”我想轻描淡写,可声音却是哽咽。
“我告诉过你的,”他地语气似是柔和,“这里是不一样地世界。他,有另一个人生要走。”
“我十分明白。”我吸了吸鼻子,回答。“你要走吗?”他问。
轮到我沉默了。
“熄灭了火把在这等你,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我不喜欢看女人哭。”他与我应该是近在咫尺,可这样,互相也仍难以辨别。
“我要回家了。”我说,“都看到了,没什么事情了。”
“你确定么?”偃小丫最后发问。我点点头,立刻想到他看不见我,便说:“是。我们上去吧。”
回到西暖阁,偃师对静王点点头,话也懒得说一句般,要了镜过来调好,然后拿到我面前:“振动最剧烈时,放开你的手。你应该知道它什么时候剧烈吧?”
“我知道。”我把镜接过来。
“偃师。”静王唤他。偃师假装没听见,故意提高了些嗓门:“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造一个,时不时去看你。”
静王默然不语地看着我。
“你那里地那个镜,不会再出现了。我已经在去你那儿的时候把我手里的镜毁掉,现在他手里的正是你带回家的那一面。从此,到两线合并之前,那边都不再有镜了。”偃师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可是这两面镜其实是一面,如果毁掉一个,另一个还能继续存在么?“
“我毁掉的是镜,又不是物质。”偃师失笑地看着我,“上亿年之前一片蕨类叶片上的一颗碳原子,现在也许就在你的鼻尖上。那蕨类早已不在,可是碳原子一直都还在。你明白么?”
“你懂得真多。”我干巴巴地夸赞。
偃师退后一步,对我一揖手:“后会有期,如果后会有期。”
“可是你怎么回……”
“我有办法,不必你挂心。”他给了我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我待在暗道里不是乘凉,而是思索。我相信这次不必放血也能做到,因为此处乃是玄冥暗道。”
“什么叫……”“你问题太多了,”他摇着头退后,“不要再问了。”
我住口,低头打开了镜上的绊子。
静王忽然走上前一步,问我:“你回家之后,难道没有看过信箱么?”
我扬扬眉毛,看他。
他目光清明,倒有几分朱由检的神色,缓缓道:“回去记得看看,珞儿。”
我望着他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那眼眸黯然地注视着我。他张开口,又在说着什么:“每一个……”
这个瞬间,光柱已经弯折包裹了我,嘈杂脉冲般声响屏蔽了我,令那最后的一句话,成为了我最终没能听清的诀别。
第四卷 终之卷 第三十一章 约定
我穿着晚明宫廷女乐工的衣裳,回到了家里。没有换回衣服就先打开门到一楼去看信箱。
信箱打开,哗啦啦一堆广告单落下,我在一堆楼盘和治疗x病的单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个信封。这是明代的信封,我认得。上面工整刚秀的字迹,我也认得。我打开蜡封,抽出信纸。上面只有两行字院。自今年始,每当十年,相见一次。
大明崇祯八年四月初八。”
一滴水落在“月”字上,于熟宣之上缓缓晕开字迹。见字如面,这是文禾向我提出的郑重的约定。我捏着信纸,却似被从脊柱中抽去了力气,浑身一软,蹲了下去。我抱着双膝,咬着衣袖,不想在这里发出崩溃声音。眼泪滚烫,心脏在胸膛里绞痛。
我离开的那个时候,试图想出一切办法,来阻止自己的遗忘,可是如今,我却希望我能够忘记…………如果我剩下的岁月都要如此度过,我很想忘掉那个人。
楼上一阵脚步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抬眼看到我,吓了一跳。我起身慢慢捉着裙裾上楼,他还一步三回头地看我我把信放在书架里,换衣服。
可是文禾,我并不打算赴约。你也许想不到这一点。我知道将要与我相见的文禾,是从前的那一个。他在同一段时间里,去往不同的十年约定处,在未来的每一点上等着我,为的是想要让我的日子过得有一个盼头。然而自打我见过了亲王朱由枨,我便已经失去了所有地盼头。
第二天。我父母从老家疲惫地归来。我也歇了两天,开始投简历找单位上班。所有关于崇祯八年的记忆,都封存在我书架的一只木漆盒里。无人知晓。
我去了一间编辑部当英文版面实习编辑,开始朝九晚五。每天早上坐公共汽车去城市地另一边上班。夏天很快就到了。同事们互相熟悉之后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个爱玩玉地女同事总是夸赞我手腕上的玉镯不是凡品。我摸着沈氏送给我的镯子,笑一笑不作回答。
米广良蜜月回来后,两次约我去吃饭。我知道,是为了米夏。田美忍无可忍地对我说:“话说这个米夏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工作稳定家境相当,还肯留在这里跟你磨蹭,你到底觉得他哪儿不好?你要为了那个姓朱的守一辈子活寡呀?”
夏天,很快又要过去了。
米夏只是每个周五的晚上发给我一条短信,不卑不亢地距离合宜的问候。
我会想,如果我告诉他,我已经有丈夫,他会什么反应?如果我再告诉他。我的丈夫比我大三百多岁,他又会什么反应?我应该郑重而明确地告诉他,我想一个人待着。
于是第三次。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