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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江山記-第41部分

小说: 江山記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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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之间,一道黑影从后侧房顶忽然跃下,直冲我和红珊扑来。我抬起脸,终于看到了那“耷拉的鹰眼”中红通通的血色,那人跃在空中的这瞬,双手并举,一柄钢刀在太阳下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耀得我睁不开眼。

这一刻,我心中的鼓,突然停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咻”地一声,什么东西冲破气障扑面而来,然后遇到了阻碍,毫不客气地深深锥了进去。我的眼睛尚未从刀光刺激中恢复,只听头顶人闷哼一声,“噗通”自半空落了下地。

红珊勒住了马儿,同时我们又听见两声噗通。

我使劲闭上眼睛,用冰冷的手心捂了几秒,然后睁开。冷广已经到了跟前,正倾身看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鞑子。而几丈之外文宅的大门口石级上,文家大公子正慢慢松开搭在弓上的第四支箭,把它拿在了手里。

他脸上宛若寒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在冷广帮助下跳下马,跑到他面前。他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双眼却依然镇定地打量我全身:“伤到了吗?”

我望着他的脸,抬手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细汗。他却把手里的弓箭一丢,张臂紧紧抱住了我。我听见他心跳,强健有力,急促搏动,一时间无语,抚慰着他后背,想让他放松下来。

冷广把三具鞑子尸体排在文府外街边,鞑子入境行凶是大事,要等留都官员们过来。红珊把马交给李韶,去换衣服。

我和文禾绕过照壁时,一个身影轻轻落在我们身旁,单膝跪下:“彤戟严重失职,辜负陛下,有愧于姑娘!”

“彤戟……”我拍拍文禾的脊背,推开他,转而去扶地下半跪的人,“我好好的,没有事。你起来。”

他一脸惭愧之色,好不容易才被我拉起来。我道:“那我能问问你今日到底去哪儿了吗?”

他看看文禾,又看看我,终于回答:“我去找娇娥姑娘了。”

“清歌也到南京了?”文禾似是平息了情绪,问。

彤戟摇摇头:“花娇娥没有带她离开长洲,她是为了躲避北虏杀手才来南京的,勤之兄则是为了帮她跟了过来。我离开花娇娥住的别馆后才发现她已经又被人盯上,人数不少。于是我回来拿了火铳赶去,只是……”他住了口,颈上青筋隐现。

“他们现今如何?”文禾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彤戟慢慢地回答:“花娇娥没能躲过。我赶到时胡黾勉已将鞑子杀尽,可是娇娥姑娘已经没了。”

“没了?”我听他念得是mò;了,顿时明白,那花娇娥竟已经死了。

“嗯。而且……”他两眼忽然燃起火来,“那些鞑子把她截住,先撕扯侮辱了她,才将她杀死,最后还取走她一双眼睛。”

“什么!”我胸口一阵翻腾,“那些蛮人!畜牲!”继而想起胡黾勉方才看着马车去向的眼神,又是陡然一阵酸冷,“是因为我,勤之兄才没能赶在第一时间追上花娇娥的……”

“珞儿,不要这样。”文禾把我拽进怀里,“世事谁可预料万全,勤之比你明白局势。”转而问彤戟,“他们人呢?”

彤戟回答:“正在前来的路上。文侍读,别馆他们不能去了,请先收留几日,可否?”

“当然。”文禾点头,“你去接应,让他们从后门入。”

第三卷 殇之卷 第三章 师徒

南都的京官们被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这秦淮奢靡的温柔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兵部尚书郑三俊老持稳重,第一时间抵达文宅后先是命令将鞑子尸体运往监牢暂放,又与文禾密谈了半个时辰,然后离开。

冷广与李韶待郑三俊一行走了之后才跑到前院来,告诉我们胡黾勉已经在清歌以前住过的厢房里了。当然,还有花娇娥的尸首。

我从方才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此时见文禾起身往后院走去,便拉住他袖角,悄声说:“花娇娥可以不死的,对不对?”

文禾先是诧异一秒,继而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把我冰冷的手握着,却对着我无言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宁可让她死去,也不肯用一下那镜,挽救她性命?

清歌原本住的厢房算中厢,在前院入后院的路旁。此时冷广和彤戟守在门口,见文禾与我过去了,自动闪开。文禾走到门口叩了三声,只听得一个低哑的声音说:“文侍读,请进来吧。”

打开门,一股血液甜腥扑面而来。胡黾勉在内室床边坐着,阳光正透过窗纸投在他背上,染成朦胧而苍白的光晕。他注视着床上被素棉布单子覆盖的安静躯体,脸上并没有哀伤,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文禾轻轻走到他身边,说道:“请节哀。”

胡黾勉抬起脸来看看他,又看看我,似乎很费力张开嘴唇,说:“多谢文侍读、宋姑娘。”

文禾看着素棉布单子下隐约渗出的殷红,沉默了半晌,说:“我知道我此时问你不太合时宜,但我不得不问。”

胡黾勉点了一下头,回答:“在下明白。文侍读何等聪明,我早已清楚你对我的了解。且如今我已非往日勤之,文侍读但问无妨。”

“请你告诉我,娇娥姑娘那时突然离开京师,是去做什么了?”文禾问。

“让我从头讲起吧。”胡黾勉眼里堆积起迷蒙的暮色,仿佛要从无边缠卷的记忆中找寻一根失落的线头。“我出生时家里穷困,父亲死了,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把我送上山求师父收留,她带着刚出生的妹妹改嫁。我自小在武当山长大,师父恒阳道人是武当松溪派传人。十四岁那一年,我师父带二师兄和我到京师拜访师伯,我那时贪玩,与师父师兄走散了,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几个地痞,争斗中却遇到了从皇城中出来的陛下。陛下那时也只有十三岁,连王也还没有封,天启帝在位,他是皇弟弟。他见数人欺我一个,便让护卫帮我。其实我自认为打几个地痞还不是难事,但仍感激他小小年纪便有忠义助人之心,便同意他邀请入了一间茶馆等师父。他叫人帮我找到师父之后,却求师父将我留在京师。师父自然是不肯的,但陛下当时真是把小孩子的所有手段都拿出来了,师父后来让步说我可以每年在京师待四个月,剩下的时间要回武当。于是我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与那时的陛下相尊相信,不分彼此。后来陛下封了信王,我便入信王府担任信王的贴身护卫。十年前,我十六岁,从武当返回京师的途中救了一个小女孩。她便是娇娥,本名燕婉。”他望着面前悄无声息的身躯,说,“人贩子将她饿得半死,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仍抓住一切机会逃跑,当然,换来的便是毒打。她虽年纪小,却十分坚强,被打的时候昏厥过去又醒来,接着又昏厥,生生不喊一句告饶。我对人贩子说,我买她。人贩子说她已经有主了,这是要送到京师买家手里的,若我要,开价三十两。我没有那么多钱,最后不忍心看她挨打,便把陛下赐给我的佩玉换了她。后来我才知道,买她的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公子。那公子家丁在码头等接人,却见我把人领走了,上来就是一顿围攻。我怕他们抢了燕婉,便一直不敢松手,最后受了内伤,落下痼疾。为此后来我还被陛下责备张扬鲁莽,但我无悔。”他嘴角显露丝丝笑意,“燕婉,父母双亡被舅父卖身,跟我到驿馆后洗刷更衣出来,那美丽惊了一馆的人。她生得花容月貌,又极聪明懂事,连陛下也不忍心撵她走。只是我要给她一个身份才能让她追随与我,于是,我收她为徒。她学武已经有些晚了,但吃得苦,所以功夫仍然日日精进。信王大婚之后,她便贴身保护王妃周氏安全。”

我听得胡黾勉言语里忽然有了一丝疑惑,他正微喘着似乎在思考如何说下去。文禾耐心地立着,并不问他。

终于,胡黾勉看着文禾,道:“七年前那日,先皇诏信王入宫,乃言:‘来!吾弟将为尧舜!’信王得到这种明显的传位指示却并不开心。他回到府邸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御极之后,他问我可愿随他入宫,执掌御林军,我回答:‘自小在野,随信王乃为恩与义,随陛下而不能为。’他没有勉强我,但也不让我离开京师,而是叫我假回武当途中暴毙,销声匿迹,然后成为大明皇帝陛下私用的密人。”

“密人?”文禾重复一遍,“‘锦衣卫为明,密人军为暗,千古高手,系于清乾’。我一直以为这个陛下安置密人军的传言是假的,直到今年你出现在珞儿身边,我才发现,密人果然是存在的。密人军一共有多少?”

胡黾勉回答:“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文侍读。我只能告诉你,不是很多,而且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只完成自己份内的任务罢了。只有皇上才认识每一个密人的面孔。”

文禾点点头:“请继续。你做了密人,燕婉要如何呢?”

“燕婉也拒绝了入宫,她要跟着我。”胡黾勉语气中一份似有若无的酸涩,“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当年救她的时候,就已经清楚这个小女子对我的影响不寻常。但是我不愿承认,所以宁可收她为徒,也不肯面对她直白表情的眼神。后来,我为了一男一女行走方便,对外人称她是我妻。四年前我回武当时,师父把清歌交给我,说是我妹妹全家染瘟疫去世了,留下一个十二岁甥女,我继父不肯收留,母亲带着她上山求师父,师父答应我回武当时把清歌交给我。我想再回去看母亲一眼,师父却告诉我,继父捎了口信,我母亲在那不久也去世了。从此清歌跟着我和燕婉生活。燕婉生得美,我不愿意承担这美,我曾经是出世之人,并且还打算将来回武当去,我不能让自己沉沦于情欲。所以我做了一个卑劣的决定——利用她的美来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不管是暗查朝蠹,刺探敌营,还是周旋商贾,侦悉外戚,我都会在可能的环节使用燕婉的美色。甚至为此给她改了一个花名叫花娇娥。似乎我若将她以君臣大义之由推给别人,便可以安心而不受她影响,做一个单纯自由之人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胡黾勉。

文禾说:“可是你错了。”

“是。我错了。”他说,“她第一次听到我的计划,那双震惊和哀怨的眼睛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多希望她可以打我一巴掌,然后告诉我她不去。可是她什么也没说,毫无异议地去了。每次从外面回来,要用两个时辰的时间沐浴,然后紧闭房门谁也不见。我那时就知道自己错了,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被这种罪责和痛楚折磨得想要发疯。我终于对陛下说,我不想继续了,我想回武当。陛下见我意已决,便说,回去之前,再完成最后三个任务。”

“这是今年的事情了吧。”文禾问。

“这是今年三月的事情。”胡黾勉说道,“第一个任务:接近宋璎珞,探察她来由,取得她信任。”

我心头一紧。虽然是文禾早就点明的事情,亲耳听胡黾勉说出仍觉震颤。

“第二个任务:刺杀一名北虏将领。我选择的人是多铎。我当时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燕婉,永远不再继续。”胡黾勉苦笑,“多铎生是一匹种马,好色狂浪,花娇娥混入献姬中,那般夺目,他自然会上套。可是娇娥的第一次刺杀失败了。奇怪的是多铎并未当场杀了她,而是任她逃走了。接应她回到京师后,我怀疑有诈,一度不肯与她走近。后来我痼疾犯后,她听清歌说我与宋姑娘交好,便求宁蔻儿带她找宋姑娘见我,加以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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