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逆风去-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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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不是没有联想过,江旗胜在这桩收购案中栽的跟头会不会同高屹有关?他起码对江旗胜有一个见死不救的责任。然则江湖中人,商界浮沉,自当明了功名利禄之中将要承担的风险。既然下了赌注,最后无论什么下场,都是自己的责任。这是徐斯一贯的看法,根本无所谓谁对谁错。
江旗胜叱咤江湖这么多年,类似的手腕早已耍得出神入化,死伤在其手的没有数十也有十数。听闻早年江旗胜走私起家,他的同伙们先后落网,唯独他安然无恙,这一份能耐就不是常人所能有的了。
谁又比谁更清白呢?
可是,徐斯在婚礼上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想到了一个关键,他问随他同来的洪姨:“江湖的爸爸也是老江湖了,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澳洲公司的物业有问题?”
洪蝶堪堪才同高屹的上司寒暄完毕,对徐斯轻声讲:“我后来听熟人讲,那几栋澳洲物业被一家国企看中要买下来当澳洲分公司的厂房,这个消息是落实的。但是当时澳洲的公司要拿去当作换股的抵押,所以大企业才没得手。当时这个利好消息一出,谁都认为这项投资铁板钉钉,换股收购后,百货公司的股票必得更上一层楼。谁知道出了这样的岔子呢!但对那家国企来讲,倒是因祸得福了。”
徐斯默想,江旗胜也许真的老了,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喝酒,冷眼旁观。
这场婚礼很简单,主婚人致辞,新人致辞,一切匆匆,然后新人就退场了。他们俩都没有什么亲人到场,热闹之余,愈发凄凉。
齐思甜也来参加了婚礼,同旧同学聊得很热络,又同新娘的同乡讲了好几句。她好像最后才看到了他,对他轻巧地笑了笑,拿着杯子过来同他干杯。她说:“高屹能给他新娘子的也许只有这场婚礼了,仪式是一种尊重。”
徐斯对别人的故事没有多少兴趣,百无聊赖地挑一下眉,齐思甜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这个女子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退下。
徐斯再回头的时候,就远远看到江湖站在对面的展览馆门口。
江湖有一种看不破红尘的执拗,总会驱使她做一些傻事。
徐斯把酒杯放下,就下了楼。
现在,他还是在想,江湖总是用这种执拗和自己过不去。那也无非是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任性的孩子都有这毛病。
徐斯撇唇自嘲地笑了笑。
他跟着她很有默契地一起在浦东滨江大道的停车场找了车位停下来。这里有辽阔的绿地,清新的空气,是欣赏两岸的霓虹夜景的最佳观景点。
他们都很会选地方。
徐斯下车关门时江湖也在锁车,她对他吆喝,“买几罐啤酒?”
江风徐徐,很是凉爽。徐斯略一眺望,两岸新旧建筑巍峨参差,江面有船舶缓缓驶过,发出悠长的鸣笛。三五行人嬉笑走过,前头还跑了一条哈士奇,人同狗都是悠闲的。
徐斯认为江湖出了一个好主意,问她:“要几罐?”
江湖耸肩,“越多越好。”
徐斯说:“你等等。”他指了指不远处面对江面的人形条椅,“你坐那儿。”
这话根本就是命令,江湖瞪了他一眼。
她是半点的喝令都懒得受,但好在并不坚持任性,最后还是慢吞吞走过去寻好条椅坐了下来。
徐斯在滨江大道附近没找到便利店,于是就近找了间临江的会所酒店买了四罐啤酒,看到酒店内供应港式小食,便又捎带了份鸭下巴。
回到江湖身边时,她正用手逗着陌生人牵的哈士奇。哈士奇跟着她摇摆的手左右跳腾,江湖不由咯咯笑得正欢。
一人一狗,就像两个孩子在嬉闹。
徐斯远远站了一会儿,等江湖同哈士奇闹够了,狗主人牵走了哈士奇,他才走回她的身旁,把啤酒丢给她。
江湖剥开啤酒拉环,猛喝了两口。
徐斯递上鸭下巴,江湖笑纳,“正是我所爱也。”
两人相对坐下,也不避忌,各自赤手拿了鸭下巴大快朵颐。
徐斯觉着好笑,好好地同她跑到这处吹江风喝啤酒吃鸭下巴。江湖两手并用,口齿用在吃食上明显也是伶俐而敏捷的,能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
她也不怕脏不怕邋遢。他想。但她吃得他很是生起一种食欲,也脱下西服放在一边,卷起了衬衫袖子,同她一块儿把鸭下巴风卷残云。
等徐斯想起来拿啤酒时,发现江湖已经喝掉了三罐。
她拿起第四罐啤酒,正要剥开啤酒拉环,他用手搭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这个动作。他说:“别再喝了,你一喝多,就会做傻事。”
这里虽然有辽阔的绿地,但是路灯疏落,不能照到所有角落。
他们坐在一处暗处,虽然看得见两岸璀璨霓虹,却望不清对方眉眼。江湖不知道徐斯是什么表情,但他搭在她手上的手指,很热。
江湖没有抽开手,“你放心,我不会再吐你一身。”
她有微微挑衅的意味,也有微微挑逗的意思。
徐斯笑,“不错,工夫到家了,真让人不能小觑。”
江湖答:“那是。”她终于把拉环拔开,啤酒的泡沫溅到他的手背上,还有她的手背上。他们都毫不在意。江湖仰头灌了一口。
她双手捧住啤酒罐,对着夜空说话,“徐斯,你相信吗?要是我想谈恋爱,全上海的男人可以从浦西排到浦东。”
徐斯在周围摸了一圈,无奈地发现一罐啤酒都不剩了,他摊手,“我相信,我哪能不相信?”
江湖又猛喝好几口,再把脸贴在啤酒罐上。脸颊有点发烫,她感觉到了。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她自己是清楚的,可是喝一点,似乎是微微醉了,但又最清醒不过。
她对着夜空怔怔的,“徐斯,怎么你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徐斯说:“是我不合时宜了。”
“也得谢谢你。”江湖忽而笑了笑,颇自嘲地,“还陪我睡过一夜。”
徐斯先一怔,冷冷地悄无声息地“哼”了一声,继而,又没来由地不好意思起来了。
江湖并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只兀自摇摇头,“但那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是个很不好的人。”
终于,他忍不住还是腾出手来,抱了抱她的肩膀。
他问她:“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江湖转头认真地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要去看高屹吗?明着看,暗着看。”
徐斯静默地看着她。
江湖说:“那是因为我对不起他,人这辈子不能对不起别人,对不起别人你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话头,徐斯想要阻止,“江湖。”
江湖将易拉罐内的啤酒全部喝完,她把易拉罐捏紧,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在这撩人夜色里,她心内的梦魇被唤醒,那遥远记忆中锁住的疑点,像蛇一样蜿蜒地爬到心头,开始啃噬她的良知。
她又问一遍:“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斯掐了一掐江湖的肩,说:“并不是很想知道。”
江湖摇头,接着拼命摇头。
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了,她的急于倾诉,为那些陈年的负担找一个可吐露的方向。
“我爸爸有一辆和你现在开的车很像的别克,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我爸爸第二天就换了车。”
短短一句话,江湖的口气跌跌撞撞,仿佛讲了几个世纪。而徐斯心内一触,他不愿意再听下去,及时打断她,“行了,江湖,你没喝几口就醉了。”
江湖甩开徐斯的手,往事历历,战栗更大。
在她记忆深处被埋葬的影像,时隐时现,向她的良知挑战。
她以为自己会忘记,然而不能。
她继续往下说:“其实,是我,是我看到高妈妈给爸爸整理文件,所有的文件都要拿到路边的小店去复印。但我知道那些是没用的,没用的。爸爸怎么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可是——可是——”她狠狠地捏紧啤酒罐,“有一天放学,我看到她从我家鬼鬼祟祟走出来,走过了好几条马路,在路边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她很低声地说话,但是我听到了,她说她要举报江旗胜。我很害怕,我叫了出租汽车,跑到爸爸的工厂里。”
江湖举手,把易拉罐远远地扔进黄浦江里。她扭头望住徐斯,眼睛亮得可怕,“你这么聪明,你猜得到这两件事情的关系吗?”
徐斯伸出手来,摊平,遮住了江湖的眼睛,他说:“你醉了,还把罐子丢到黄浦江里,这比吐在我身上还要糟糕。我不该让你喝酒的,吃一顿鸭下巴就结了。”
江湖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并没有推开他的手。她喃喃,“我醉了吗?”
“是的,你醉了。小醉鬼才老干傻事说醉话。”
江湖握住徐斯的手,握着,轻轻把他的手移下来,她跟着倒伏下来,卧在他的膝头。她说:“是的,我大约是真的醉了。”
徐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江湖枕在自己的膝头,伸手捞起西服盖在她的身上。他说:“你眯一会儿,醒醒酒,我送你回去。”
江湖翻个身,徐斯的呼吸就像黄浦江的微浪,总不会起太大的风浪,而时有宁静的起伏能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船舶的鸣笛渐渐地远了,四周忽然平静,她闹不清身在何处了。她嘟囔了一句,“徐斯,你真是好精。”
徐斯摩挲着她的发,她的发留长了,披散在他的腿上,温顺有如黑缎。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位娇憨洋娃娃。
他情不自禁低声笑了一笑,“真不知道是我在泡你,还是你在泡我。”
那一夜江湖只睡了半个钟头,就清醒过来,徐斯开了她的车送她回了家。她迷迷糊糊进的家门,都忘记同他道谢,就关上了门。
徐斯还以为会有晚安吻,可见是自作多情了。
他无聊地叫出租车回了浦东的小别墅,清晨起个大早,发现外头下起了暴雨,只好又叫了出租车去滨江大道那头拿了车。来回折腾,竟也不嫌烦琐。
把车开到腾跃工厂门口时,恰好眼尖看到莫北的车停在腾跃门口。
他摁两声喇叭,打一个手势,示意莫北开车跟着他去了附近的会所喝早茶。
两人在会所坐下后,徐斯抢先揶揄几句,“雨天管接管送,二十四孝老公。”
莫北笑着抱怨,“你介绍的好工作,让我每天回家都得做家务。”
徐斯抱歉,“最近她们是很忙,新产品要上市吧。”
莫北瞅着他还是笑,徐斯耸肩。
莫北说:“我明白的。”
徐斯问:“明白什么?”
莫北说:“这种问题你自己去考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你自己身体的荷尔蒙会告诉你。”
徐斯嗤笑,“行了行了,大律师整天故弄玄虚地做分析。”
徐斯态度一贯闲散,莫北已经习惯,但徐斯不是个习惯回避的人,刚才明确是在回避。莫北微笑,“我已经结婚了,有些道理比你懂得多一些。而且我也一向比你想得少一些,想得少一些未必不好。”
徐斯只喝茶,不讲话。
莫北夫妻感情如胶似漆,过着简单快乐的家庭生活。他以前觉着这实在是芸芸众生中男女最普通至极的生活,现下却微觉妒忌。
他想,被江湖这小孤女搅和得自己也寂寥凄清,情绪极重。同莫北的这顿早餐,让自己的情绪很坏。
江湖这一天都没有给他电话。
昨晚她还睡在他的膝头,睡熟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