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渡我-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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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遇风与她对视片刻,叹息着抬手盖住她的眼睛。
“千羽,别这么看我。”傅遇风低低地说。这样凛冽又淡漠的眼神他只在和纪千羽初遇时见过,之后无论境遇是甜是苦,她看着自己时眼底总带着一点依赖与执着。他之前虽然看得清楚,也为之心折,但直到这一刻,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可能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纪千羽挺直身坐在原处,还等着他的回应,掌心下的眼睫不安地轻轻颤动,让他想起他们上一次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
上一次他对她说,接吻时应该闭着眼睛。
这一次,傅遇风低头,在她的唇上惩戒般地咬了一口。却又不舍得咬得太重,含住她冰凉的唇仔细安抚,带着全然的妥协与接纳,郑重地做出承诺。
“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或是做出何种选择,我都永远爱你。”
只是终归心里并不是全然无所芥蒂。傅遇风顿了顿,又轻轻地说:“但是替你觉得委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纪千羽扪心自问,对这个问题同样无法回答。父母薄情,兄弟寡义,她想要的不多,却又被生生将每一个拥有的东西夺走。父亲当她是续命的手段,母亲对她弃如敝履。弟弟抢了她的东西,害了她爱的人,家族虎视眈眈,等着拆分她的一切。圣经说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都受到神的祝福,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个世界对她如此刻薄?
可是那都没关系。纪千羽用力地反咬住傅遇风的唇瓣痴缠,红唇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身体向前倾倒向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委屈。”她喃喃地说,“他们把一切都拿去,然后将你送了过来。”
“将这个世界还给了我。”
她像是走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色很黑,她懵懵懂懂地向前闯,走得义无反顾,因为没有退路。
而后忽然有人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这双手也带着寒冷的温度,同样迷失在这个看不见出路的荒野。但他走了过来,而后没有离开。
前方没有光亮,但他带着她,走在了归路上。
所有惶惑与不安都如浪潮般褪了下去,露出月光下风平浪静的深海。她感到久违的疲惫与轻松,手脚发软,精神也有点犯懒。纪千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朦胧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明天手术之后,如果我还能睁开眼睛的话,想第一个看见你。你等在手术室外面好不好?”
“我明天还有点别的事情。”傅遇风出乎意料地说,但是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事情结束后我就赶过来,如果想第一个看见我的话,那听见我的声音之前,醒了也先不要睁开眼睛。”
他的话说的很合理,纪千羽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皱了皱眉,刨根问底地追问:“什么别的事情?”
傅遇风顿了顿,平静地说:“和雷蒙的事情。”
和雷蒙的事情。
和雷蒙的事情?!
仿佛心脏都骤然停跳了一拍,纪千羽骤然坐起身,带着无限惊怒地看着他,声音急切得语无伦次:“你们约定的是明天?!不,不是明天,我特意问过……等等,时间和具体地点是你定的,你为什么要定到明天?!你的手好了吗,真的没问题了吗,你们的比赛是有公正和影像转播的,绝对不能耍一时意气,还有没有可能变……更……”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渐渐冷静下来。时间定在明天,今晚已经没有了变更的可能,问题在于尽管她这几天在医院里深居简出,却没有一个人跟她提及这件事情。纪千羽用力深深呼吸,看向傅遇风时心里带着气,可看见他的脸时又不由鼻间一酸,再多的话俱都说不出来了。
“遇风……”她慢慢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傅遇风摇了摇头,没什么办法地抹去她眼底的雾气。
“怎么又哭了,我没事。”他说,在纪千羽定定的注视中补充:“有人将身家婚姻都押到我身上了,我哪忍心让她失望?”
可这并不是一件能用毅力就完全办到的事情,纪千羽咬着牙,压抑地用力转过头,傅遇风托着她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平静地闭上眼睛。
“睡吧。”他低声说,“睡上很漫长的一天,在看见我的时候醒来。”
“然后我们一起,迎接一个全新的,共同的未来。”
☆、第63章 黎明奏鸣曲
这座临海城市的春天来得很早。
暮春三月,路上已经有了葱茏的新绿,零零星星地指向了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点缀在高楼林立与弄堂巷陌之间,杂糅着古典与新潮的岁月雕琢痕迹,有着和奥地利截然不同的独特风情。钢琴说起来也是个有着久远历史与活跃生命力的音乐别类,选在这里进行一场音乐之间的胜负纷争,听上去别有一番意义。
宁薇的家乡不是这座城市,但这座城市是这个国度的缩影,她也不可谓不熟悉。只是再多的风景如今都没了欣赏的心情,宁薇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焦灼地左顾右盼,在离约定时间只剩半个小时的时候,终于在门口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心头骤然一松,只觉身上的冷汗都出了几层。
傅遇风朝她迎面走来,高级定制的黑西装白衬衫剪裁精致流畅,袖口细节雅致,温莎结端正平整,衬得他身形颀长,眉眼温润清朗,无论从东方还是西方的审美来看,都风度翩翩得无可挑剔。宁薇快步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他一遍,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我都有点害怕你时间赶不上……看到飞机晚点的消息心都提起来了。”
“没有晚太久。”傅遇风朝她笑笑,精神状态很好,看不出半点刚下飞机赶到这里的样子。他将衬衫袖口仔细扣好,毫不避讳地将手展露在人前,露出掌心里结疤还没有脱落的伤口。宁薇看着眼皮一跳,想了想却没有多问。这个时候再问他手部的情况显然毫无意义,她也相信傅遇风对此心中有数,没有一拼的能力不会贸然答应。
毕竟今天悬在他输赢结果上的代价,还有纪千羽的未来……宁薇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声音放低,不知是说给谁听:“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忍都忍了,结果偏偏比赛前夕冒着赶不上的危险,也要去见她一面。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冲动的人?”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从他进场开始,周遭的视线陆陆续续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傅遇风朝四周自己熟悉的人颔首示意,看了眼旁边铺着白色方巾的长桌,从桌上随意拿起一杯红酒,朝不远处一直盯着他看的雷蒙遥遥示意。
桌上除了红酒之外,还有味道上好的香槟,等待结果出来之时为一方庆喝添彩。傅遇风神色不变,将空了的高脚杯放回原处,轻描淡写地又说:“而且真的是很想她了。”
……这个人面不改色的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宁薇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傅遇风刚才说了什么,朝旁边的人投去震惊到有些呆滞的一瞥。傅遇风见状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我先过去了,用钢琴调整一下状态。”
“一切顺利。”宁薇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开,走向大厅空地上相对而放的两架三角钢琴。傅遇风的黑色斯坦威放在左侧,他走向他的钢琴,雷蒙在另一边和他相向而行,两人几乎同时落座。宁薇站在傅遇风一侧向对面看去,奥地利国立交响乐团的同僚们站在她的对面,看着雷蒙和傅遇风的同时也朝她目光复杂的看来。
偌大一个交响乐团,今天自然没有全部到场,但到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宁薇在心里低叹,她和这些同事们的交情只能算是泛泛,但毕竟都代表了奥地利古典音乐圈的最高水平,今天为两个出色的青年钢琴家比试做一个见证者,资格是勉强够了。
毕竟钢琴要在交响乐团中发挥作用,他们是共同演奏者,对水平与共鸣都最有发言权。而这场比试的三个评委来自五湖四海的三个国度,都是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一流钢琴演奏家,这个结果现场立出,公正权威,三个小时后就将尘埃落定。
衡量一个钢琴家水平的标准细碎复杂,而交响曲往往恢宏漫长。具现为一场比赛的话,三个小时是既能将技巧充分展示,又能考察持续演奏能力的时间,比赛规则则更为简单,两人相对弹奏,接力演奏与合奏俱可,演奏过程中最基本的考量是不错音漏音,更进一步的考量是对于钢琴曲技巧的应用与情感的处理,最直观的胜败则是能否接上与融入对方的演奏。
这个规则由傅遇风提出,包括雷蒙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宁薇一方面觉得规则正常,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有些纳闷,这个规则看上去完全不偏向哪一方,这样的话,傅遇风不是也完全没有优势可言吗?
宁薇没有就这个问题问过傅遇风,事实上,这个规则固然没有明显的优势,但也有效规避了他的劣势。没有人比傅遇风自己更清楚,他并没有完全脱离伤病的困扰,他的手部目前的极限演奏时间,是三个半小时。
所以他务必要在这个时间内结束比赛。而去除掉这个最大的隐患。而除此之外,在比赛规则上,他有自己的风骨与傲气,不屑于运作些不入流的手段。
完全公平的情况下,雷蒙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吗?傅遇风的手在钢琴上轻轻拂过,雷蒙的琴声已经迫不及待地响起。
拉赫玛尼诺夫《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
显然,雷蒙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对傅遇风离开奥地利时的状态,甚至傅遇风月前遭受的手伤都心知肚明,所以一开始就弹出了这首号称最为难弹的曲子。错杂狂乱的音符,快速变换的和弦,惊人的跨度,复杂的和声,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骤然打向地面,手在钢琴上甚至已经划出了虚影。
傅遇风的手放在钢琴上,没有抬头,也没有按下琴键。拉三分为三个乐章,雷蒙直接弹奏了以快著称的第二乐章,丰富的乐音与快速移动的手指带着强烈的个人炫技意味。但是拉三并不算长,第二乐章和第三乐章中间更是没有旋律较慢的修整与过渡,在雷蒙的第二乐章快要弹完的时候,傅遇风按下琴键,一段轻快的乐音从指尖倾泻出来,却并不是拉三曲目上的旋律。
是一段即兴的华彩,乐音并不喧宾夺主,反倒像是环绕在拉三第二乐章的收尾音中,起着锦上添花的作用。雷蒙也是久经考验的钢琴家,见他不按常理出来,断定他不敢冒这个险狂飙手速,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些许玩味的笑意,一气呵成地弹向了第二乐章的尾声。
他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脸色一凛,骤然觉得不对。
乐章的结束通常是渐低而渐弱的,像是强烈的情感将一切都燃烧殆尽,下一个乐章的开始,则是在灰烬中剥落的新生。但是拉三并非如此,在钢琴奏出快速的华彩音群时,升f小调接上,马上转d小调,钢琴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突然跃起,直接不间断的进入第三乐章。
傅遇风弹出的这段华彩,由于是即兴自创,他开始并没有听出端倪。但弹了几个第三乐章的音后骤然皱眉。在他第二乐章的变调间隙,这段华彩突然快速密集地串联起来,承接升f小调后骤然急转,成了主导乐声,从升f小调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