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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相思行歌-第3部分

小说: 相思行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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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看了,灯泡都烧坏了!”金枝的声音由黑暗中传来:“女孩子读什么书?读了不成人样,以后谁敢娶你呀?!”

唉,真是彼此干扰,偏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屋子极狭小,摆个桌椅和灶柜就不太有转身的空间,所以睡觉全在加盖的小阁楼上,高度只勉强让涵娟站直,大人就得弯腰曲膝了。

两处榻榻米和两项蚊帐就是他们的床。为了涵娟,伍长吉特别钉了小方桌,接个小灯泡,供她念书方便。

方桌前可精彩了,为遮住渗水肮脏的墙壁,贴上不少花花绿绿的图片,有香港画报明星、美国教会圣母图、政府宣传单、旧报纸……等等,后来又加上涵娟数不清的奖状和画作。

她喜欢画花,未获、雏菊、九重葛是人家院落的;荷花、兰花、芭蕉是按书里描绘的;在这陋暗的环境中,那是仅有的美丽色彩。三年级时,她还得过校外比赛第一名,师长们赞不绝口。

当美术老师开私人绘画课向全班招生时,涵娟的手举得最快最直,他的笑脸却立刻转成不出日和厌恶,在几十张小脸前羞辱她说:“你是领贫户卡的人,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学画?”

终涵娟一生,她认为孩子就是天使,有快乐和纯真的一双翅膀,需要珍惜和保护。但她童年的翅膀就那一天折断,“卡“地好大一声,由天堂到地狱。即使那痛苦要许久之后才绵绵到来,但记忆本身已够残忍了。

结果,私人绘画课只有西校门区的富裕学生参加,而他们有一半以上痛恨美术课。这件事让涵娟开始感受到人世间的不公平,也意识到身为“贫民“代表什么,以及他们的食衣住行如何卑微,又如何受人鄙视

夜真的很深了,连猫鼠都玩乏。她揉揉眼睛,将最后的习题填完,床也没力气躺,就枕着小红外套在方桌上睡着了。

梦里有个高贵的女人,牵者一身蕾丝洋装的涵娟走人绘画班教室,其中已坐着一个人,他转过头,是干净俊秀的叶承熙,一脸正等待她的神情……

小阁楼地板响动,有人过来轻移涵娟到蚊帐内,盖好棉被,并不忘将小红外套放在她的枕畔,就如同从前的每一夜。

星已稀疏,月在西方又将落未落,批运菜的、卖豆浆的、推酱菜车的……”都已准备好为生活奔波的一天。

榴公圳,在沉睡的青蒙中,仍淙淙而尽责地流着。

第2章

一排考试不到标准的男女学生,手向前伸直半蹲着。

“你们好好看着黑板上的数字,那有关你祖宗八代子孙八代生死的联考,还剩不到九十天啦!”范老师冷着脸训骂:“读书、读书、再读书!多一分工夫就上天堂,少一分工夫就下地狱,这是你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关卡……”

台上的人口沫横飞说得激动,台下的人面如死灰胆颤心惊。

蓦地,窗外传来收音机杂音,一个女声清楚又哀怨地唱着一首台湾歌谣:.“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无人看见,暝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

“搞什么鬼?!”听到这等“配乐“的范老师,脸色转成铁青,将教鞭一甩就冲出去找罪魁祸首。八成又是那些三轮车夫在校墙外的榕树下睡午觉。

全班依然安静,老师有千里眼,威力无所不在哪!讲台上的同学受不了,纷纷站直了脚,有的脸颊犹沾泪水,还真有几分苦情雨夜花的味道。

不知是谁先发现这场面的荒谬,猛地爆笑出来,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感染到全班,最后连受罚的人也笑弯了腰,升学的压力暂时被这团混乱舒解掉。

“喂!喂!”有人在走廊窗口轻叫。

涵娟转头一看,是三班的章立纯,叶承熙的头号崇拜者,人长得高挑甜美,日日换不同发饰袜子,手腕带着少有的进口儿童表,是西校门区典型的富家千金。她几乎每天都来找叶承熙,害他见了她就躲,这已是学校公开的笑话了。

这三天叶承熙请病假没来,章立纯“痴心“依旧,缠上他同桌的涵娟问:“喂,你知道叶承熙的家吗?我有一盒英国来的太妃糖要送给他吃耶。”

她同时亮出有美丽纹饰和线形洋文的精巧盒子。

涵娟尚未回答,另一边的梁如龙就粗里粗气说:“什么太肥糖?我们老大最讨厌太肥的东西,你赶快拿走吧!”

“笨死了!我的妃又不是那个肥,真是土包子……

哎呀!不跟你讲了,反正又不是给你的。”章立纯不屑地说。

“哈哈!难怪你那么肥,原来是吃了太肥糖罗!”

梁如龙领着一干男生乱笑。

冷不防地,范老师出现,所有笑声都嘎地扭曲断掉,憋成一张张怪脸。

“你不上课吗?”他瞪着章立纯说。

“现在是下课时间呀。”章立纯把糖盒藏在身后。

“要联考了,谁还下课?”范老师板着脸说:“还不快回教室,想嫁人也得等毕业以后吧!”

学生们又开始龇牙咧嘴,因为太好笑又不能笑,太痛苦了,一级内伤呀!

三轮车夫骂过,千金小姐也赶走,范老师气消了大半,停止处罚,回到正规的作文课,要大家自由命题练习应用成语。

涵娟的心却还在叶承熙身上。这几天学校少了他,似乎缺去耀眼的太阳,变得好平淡。他是不是病得很重呢?她其实挺同情章立纯的,有时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真的无法克制,也常常是解释不来的。若有所思地,她在作文簿上写着:

这星期范老师又有“锦囊妙计“,为了让我们上课“全神贯注“,将男生女生交叉坐,一个女生,周围都是男生。称为“四面楚歌“。

我还是和叶承熙同桌,真是“三声无奈“。

也没有那么糟,因为我们都很有礼貌,不像其他桌同学常用粉笔划界吵架,我和叶承熙相处的方式是“相敬如宾“。而且隔邻而坐也发现他许多优点,他的字比以前漂亮,功课也愈来愈好,再拼下去,我前三名的宝座就要“岌岌不保“了。

不过我仍希望隔壁坐的是女生,因为叶承熙手长脚长的,稍动一下就要碰到人,害我上课都“正襟危坐“,下课就尽迷离开座位喘口气,免得……

涵娟倏地停笔,头昏昏的,她在写什么呀?”相敬如宾“不是只有夫妻才能用吗?再说,作文由老师批改,甚至公开传阅,原不该写真心情的,何况扯到叶承熙,别人会怎么想呢?

可能是考试太多,把人都考坏了。长到十二岁的她,向来是亲友间有名的聪明懂事。但这一年来,常莫名其妙烦闷,宛如蚕儿吐丝,一口口漂亮的线,竟是一圈又一圈地把自己捆缚起来。

这也包括了她和叶承熙的关系在内,一切压抑而隔阂。

基本上他们的对话很少,他对别人不拘小节,她对别人友善热络,一旦回到座位上气氛就凝固。有些话语是几经流转,才能传到彼此的耳朵里。

比如写毕业纪念册,不直接交给一臂之外的对方,他透过梁如龙,她则透过余曼玲,好像亲自开口会要他们命似的。这种坐得最近却又离得最远的复杂况味,还不是未历人事的她所能理解,只能沉埋情绪,让联考辗压过成长的苦涩。

涵娟动手要撕掉误写的两页时,范老师将她叫到讲桌前,给她一叠讲义说:

“我记得你就住在叶承熙家的附近,今天星期六只留校到五点,放学后你顺便把考卷作业带给他,要他好好复习,免得耽误功课,现在差一天就落后很多了。”

“我……我不知道叶承熙的家在哪里。”涵娟愣住,结巴地说!”而且我们住不同区,我在中段,他在内巷。”

内巷比中段远一些,在国际学舍后面,是围着军营区的更大片违章建筑群,走在其中常分不清东西南北,像个巨大的迷宫。

“中段和内巷不是一样吗?”范老师不清楚状况说。

“不,中段在国际学舍前面,内巷在后面……”涵娟解释。

“反正都是走南校门区的,我一直以为你们很熟,是邻居哩。”范老师说。

“我们不熟。”涵娟连忙澄清:“梁如龙和叶承熙最要好,一定晓得他家,让梁如龙去比较适合。”

“他那大个儿糊里糊涂的,就怕没办法把功课交代正确。”范老师想想说:“这样吧,若是女生不好意思,就找梁如龙几个同学一块去,也算代表全班去探望叶承熙。”

既是代表公事,就很难再拒绝了。

回到座位,她瞪着作文簿,更愁眉苦脸,仿佛是这篇怪文章惹的祸。她把两页纸撕掉揉碎,才重新下笔写着:

台湾是个美丽的宝岛,泛浮在浩瀚的大平洋上像一叶局舟,不怕“惊涛骇浪“,更要“同舟共济“。

看哪,八二三炮战,我们三军将士如何“一鼓作气“,保家爱国。

看哪,八七水灾中我们如何相互扶倾,表现“祸福与共“的团结精神……

涵娟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还是写些义正辞严的论说文比较安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嗯,只是不知道,章立纯的那盒太妃糖还可不可以拿到呢?

叶承熙这个人,在没发生那件隐密伤心事之前,涵娟根本没注意到已经和他同班一年多了。后来努力回想,模糊中是有个坐在后排的男生,带两道浓眉和一双深深褶人的长眼睛,仅此而已。

整个四年级,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好朋友李蕾身上。

伍涵娟和李蕾,按老师们的说法,像一对双胞胎姐妹,有一样的身高体重,一样的瓜子脸杏形眼,一样的象牙白肌肤,后来连头发都剪到相等长度。那时,她们是班上的公主,爱唱歌跳舞又活泼伶俐,每天都是聚光灯的中心,使其他人都失去了亮度。

她们当然也有不同。很明显的,涵娟家里贫穷功课好,李蕾家境富裕但不爱念书,这之间就形成很奇妙的互倚关系。涵娟很尽心地教好朋友算术、自然,甚至帮忙完成作业,李蕾回报的就是大量的零食和礼物。

李蕾住在那些日式大宅中的一栋,也让涵娟有机会见识到那厚重大门后的神秘豪华。令人瞠目的,有整而手工的波斯地毯,金锦织的法式沙发,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进口的水晶吊灯……每一景物都似不真实存在的童话世界。

光李蕾的卧房就比涵娟的家还大;枕头棉被纱帐美如一片紫海,深深浅浅的,把云彩和月光都带进梦里来,卧于其中恍若九天仙女。

那让涵娟震慑羡慕的物质幸福,却满足不了李蕾。

李蕾父母忙于事业,兄姐年龄又差一大截,她自幼就常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话都很难沟通的台语女佣陪着,感觉更多的是孤独和寂寞。

直到涵娟加入她的世界,这屋子才成了探险的乐园

她们常穿戴李家母亲的衣服饰品,假装是官场贵夫人;也曾坐在李家哥哥的床上,弹吉他听西洋唱片,过过当猫王的瘾;更常偷用李家姐姐的发卷指甲油,拿起电话模仿娇声嗲语的字句。

李蕾有许多零用钱,常口袋一抽就好几张十元,对孩子而言是一笔天大的财富。她们一下课就往福利社跑,嘴巴塞满东西;放学了就流连于商店,买漫画、零食、玩具……等一般孩子少有的奢侈品。

涵娟有时用得不安,李蕾就坚持而热切地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而且你家没钱,我家有钱,一起用有什么关系呢?”

升五级的暑假她们仍然玩在一块,有一天李蕾忧愁地说:

“我大姐从香港回来了,她最爱管我,比我爸妈还凶。她要我转到私立学校,说公立学校不好,太多没教养的孩子会把我带坏,而且连国语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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