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行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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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关节炎发作,怕丢掉工作,只好带我去帮忙,工地在基隆,不方便回来,不是有意让你找不到……”
“那么传闻是真的了,你真要像你爸一样当一辈子的水泥工?”她打断他问。
“怎么可能?三年前我由铁工厂回来,现在就不会当水泥工,否则初中不是白念了?”他眼中有无奈和恳求:“我计划去考一些公司或公家机关,由基层做起,先有个固定收入再说。”
“不够!不够!你不该那么没志气的,你的成就不只于此,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不许你放弃升学!”
想他昂昂然一个人,向来出类拔萃的,却要去倒水打杂任人吆喝,她更无法忍受。
“涵娟……“他喊她的名,渴望谅解:“我知道你看重我,总以我是五班的班长来激励我。但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弟妹多,父亲又……不负责任,我实在下不了狠心再念书。”
“这些都不是理由!你以为我弟妹少,父亲负责任,就比较容易吗?”涵娟说:“整个暑假我亲戚继母表面上以我考上高中为荣,但私底下都在逼我念师专,说免钱又有公费领。但我不妥协就不妥协,甚至报到那天早上还在吵,如果我有一点迟疑就完了,你……
为什么不能坚持到底呢?”
“我也想,但……“他欲言又止,“我实在不想再揭家里疮疤。我爸赌博输了很多钱,债主找上门,都是看我和妹妹能工作才放手的。如果我真坚持念书,不但我爸不依,连债主也不会同意。”
她没想到事情如此复杂,悲愤又加沮丧说:“难道你就这样牺牲?这个家原是你爸的责任,不是你的。
若我是你,我往我的目标走,任何人都影响不了我。”
“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永远都那么笃定。我小学怕功课不好被你笑;就拼命读书;不再去铁工厂,也是因为你念了市女中。这一次,好像不能配合你了……”承熙望着她,眼神忧伤。
“你行的,就差一点点,梦就快到了!”她有太多话急着说:“记得吗?你是我心中的摩西王子,你有那股力量,是强者,绝不能让贫穷击败你!”
“不,我不是王子,在我心里你才是公主,才是真正有力量的人。”承熙诚恳地说:“涵娟,我保证不会令你失望的。虽然我不再进学校,但会以我的方式闯出一片天地,你能原谅我吗?”
“那又不一样了,所有彩虹月河梦都不一样了……
我们也不一样了……”她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再早熟聪慧,也对抗不了那涉人未深的世界,那些可怕的现实及生命之恶潮,只能在月下汶然,承受成长中的另一道伤口。
承熙凝视着她。经过一个暑假,她头发长到颊际,人也瘦些,得宜的衣服搭配,散发出她才有的特殊气质。然而她眸子如此迷蒙飘渺,他心一紧,生出不祥之感,她会不会从此形同陌路呢?
他突然想到章立纯生日事件,涵娟坚决要换座位,,还得范老师发脾气才压下来。他永远记得她倔强的模样,心慌意乱说:“你不会不理我吧?”,
“我真的很伤心,就像我们看的《乱世佳人》,一切辛苦终究白费的那种感觉。我们曾那么努方,一起苦读,抄试题抄到手破皮长茧,饿肚子买参考书;彼此打气,你怎能轻易放弃呀……”她未正面回答,只是控诉。
承熙脸色微白,黯然说:“你又看不起我了,对不对?”
“自重者人恒重之,你轻视自己的才华,又如何教人看得起你?”她气闷说。
“一个初中生就不配和你高中生做朋友了吗?即使发誓有一天也能站在彩虹顶端,都没用吗?”他声音中有明显的痛苦。
“没有用了。”她冲出口,那话比想象中的冰冷。
路分岔掉,她就弃他而去,这原是她的方式。但他一心顾家,又错在哪里呢?
他不甘心,真不甘心呀!
窸窸窣窣的,担心两个少年人情况的玉雪悄悄走近,恰好听见后面几段对话,虽然弄不清什么“佳人彩虹“的,但知道涵娟嫌弃承熙了,内心很是不平。
她看着承熙长大,这孩子秉性忠厚,身受庞大压力不叫声苦;他优秀有能力,只因家贫不允许升学,哪能诬赖他不上进呢?
现在玉雪满脑子的浪漫思想;自从《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风靡全台后,她看了六遍,手帕哭湿十二条,还日夜抱着收音机听十八相送和楼台会,等那句魂飞魄散的“梁兄哥“喔,那些相亲男生有谁肯为她买台电唱机,让她时时都有梁祝黄梅调听,她小姐就嫁啦!
人家祝英台温柔似水爱情坚贞,梁山伯死了,还会哭坟殉情,双双化为蝴蝶,痴心感动天地,怎么现实中涵娟这女主角全变了样?
还出口嫌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冷心冷肠,将来还得了?玉雪大步跨来就说:
“阿娟你也太狠了吧?承熙一个不念高中低你一阶就不理人,女孩子做人可不能这么势力,看高不看低的……”
“阿姨,你根本不懂我们的事,别乱说!”承熙忙打断她话。
“我哪里不懂?随便也大你们八岁,是长辈耶!”
玉雪被抢白,更要说:“我只不过评个公道心而已。阿娟,阿熙对你好是大家都知道的,过去一年有好吃好玩和好看的电影,他哪一点亏待过你?结果你好命当高中生,他歹命是初中生,就要抛弃他?我一直以为你乖巧懂事,没想到却是嫌贫爱富的,早知如此……”
“阿姨!你不要再说了……”承熙急得跳脚。
“憨人,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嘛,凭我们阿熙一表人才,不怕没有女孩子喜欢!”
玉雪又转向涵娟说:“你好坏也叫我一声阿姨,我好心劝你一句,女孩子若是太虚荣计较,小心将来嫁个马文才!”
涵娟长那么大还没有这样被骂过,尤其是最敏感的少女时期,听子又羞又气又急,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像盲者瞎摸地离开这不堪之地,积着深深的委屈及盈眶的泪水。为什么没有人了解她?还要加诸这些可怕的罪名?
“涵娟……“承熙追到铁丝网处,抓住她的手臂,“别在意我小阿姨,你晓得她就是心直口快,不是有心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涵娟用力甩开他,穿过那暗雾中如迷障的椰子树林。
到了大马路,可听见榴圳泠泠宛转,在夜里低吟着。承熙再一次追上她,恳求地说:“我很抱歉,不要不理我……”
涵娟的手几乎打到他的脸,喘不过气地说:“我不想再见你了,你毁了所有的梦想,枉费了全部的心血!”
她的脸苍白似雪,目光同时有狂乱和冰冷,交织在一起像一道符咒,压镇得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努力想再说什么时,她跑到马路另一头,声音纠浓在两人中间的黑色里:“听到了没有?gonewiththewind……一切都飘走了!”
然后,消失在那排静默的屋宇后,留下空茫。
以她倔强的个性,是说到做到的。承熙颓丧地坐下来,寂寂的夜极少人迹,幽幽的灯散着凄凉,只有路旁的石子含着白日的温热,才感觉到一丝丝生气。
这分离不等干他亲手造成的吗!他怎能指望不服
输的涵娟,体谅他与命运妥协的决定?又怎能要求骄
傲的她,接受他那没有梦想的平凡未来?
他将脸埋在手里,想着她的话,不禁哭了出来。
玉雪拿着《飘》找到他,最初听那呜咽声,以为是榴公圳;等辨清方向,才发现这比她高的男孩正坐在马路旁掉泪,他可是从婴儿时期起就没这样哭过呀!
玉雪也跟着心酸,搂他的肩说:“哭什么?你眼泪那么不值钱呀?你还少年,天底下女孩多的是,你会碰到一个更好的,一个真心喜欢你,绝不会嫌你穷或没学历的女孩。涵娟不是贤淑太太那型的,一点都配不上你,走掉才是你的福气。”
承熙不应,好一会才说:“阿姨,你还是不懂,全世界的女孩再多,也没有一个像涵娟,她太特殊了
“特殊?哼!是喔,无情又无义!”玉雪不以为然说。
承熙不再言语,接过厚厚一册的《飘》,叹口气往榴圳的方向走去,荒雾迷蒙,长长的夜似无止境。
“喂,你不回家,又要去哪里?”玉雪追上他问。
他停在圳边,纠起的眉眼凝望那泛着诡谲波光的流水,缓缓说:“阿姨,我想回学校念书,你可以帮我吗?”
老天无眼!他们整个夏天还折磨不够吗?好不容易讲妥都做了决定,结果才见涵娟一面,一切全部推翻又要从头开始吗?
玉雪不忍心再和他吵,只抬头望天嘴里念念有词。
如果上帝或佛祖,谁此刻能先开尊口回她的话,她必虔诚信奉,从此再无二心。
恩,那些相亲的男生,若哪位能解决承熙的问题,她小姐……也考虑嫁啦!
岁末天寒,简陋的连建屋挡不住冷风,屋顶墙壁的裂缝合呼呼作响。涵娟忽觉到带一紧,连忙披上棉被,怕头疼又发作,耽误了去育幼院的事。
头痛是今年夏天才有的毛病,清楚记得是到内巷叶家那一次犯下的,每回都得吃药粉,再翻胃绞肠地吐完,方能熬过去。
“爱读书懒做事就会这样啦!”金枝不耐烦照顾,她自己就有不孕的问题。
伍长吉则急着带女儿看遍中西医,因为前妻是长脑瘤死的,后来都说是少女贫血症,他才放心。涵娟却把头痛和承熙连在一起,这几个月是她掉泪最多的,夜里又是忧伤反复,倦极了再陷入更迷乱的梦中。
“姐……“宗铭爬上楼,脸颊还带着饭粒。他今年七岁,长得和父亲一个模样,都是憨厚可爱型的。
“吃饱了吗?”涵娟帮他擦脸,棉被一角盖在他身上,再裁几张纸让他联系功课。这个弟弟虽是同父异母,但自幼跟她,两人的亲爱并不受金枝态度的影响。
“姐,好漂亮呀,我也要可不可以?”他翻着桌上设计的精美卡片说。
“这些先要给那些没有爸妈的小朋友。你乖的话,把这十行注音写完,等我回来再画给你。”涵娟看手表,已过中午,金枝也该到家,否则她就要迟到了。
宗铭很认真地研究,卡片里有花草、太阳、云朵、动物、小人人……就是没有他最喜欢的。他说“姐,我想要天使,就是那种有翅膀的人。”
天使……是十岁承熙意图送给她的第一张卡片。
此时听到耳里了,痛苦又如泉涌:抑塞在心头。
自从夏末决裂后,他们就不再来往。承熙曾透过曼玲捎几次信,都被她原封不动退回,他也只有颓然放弃。
“为什么?叶承熙虽然没念高中,但也读了工专呀!”曼玲为此极不谅解,“我真不明白,他的工专生还够不上你的水准吗?那……我这音乐科附读生不是更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你这样说,枉费我替你背那么多年的书包,我岂是那种人!”涵娟变脸色说。
“就因为晓得你不是那种人,我才更莫名其妙呀。”
曼玲小心问:“你真要和叶承熙'切断',永远不再喜欢他了吗?”
这问题不只曼玲,连涵娟自己都是日夜纠缠不休。
不再喜欢他了吗?不!从十一岁起就感受对承熙的暗暗情愫和幽幽情怀,不仅没有消失,还随年龄的增长而加深。而更深的喜欢,也同时带来更深的纠葛愁虑,把她吓坏了。
泪,真的是流不止。有一次晚餐时,泪水就沿着脸颊滴人白米饭里,气得金枝破口大骂,愈骂涵娟就愈哭。
后来知道承熙赶上台北工专注册,虽非原先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