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棍天子-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吃饭!吃饭!”沈以良恼了,“人家女郎在你眼里都是癞蛤_蟆!”扒了两口,他又瞧着杨寄道:“你在这里也呆了一个月了。我和你师母思量着,不能白叫你干活,也开了些钱做你的工钱——钱虽不多,但比一般店里学徒要高,相当于请伙计了。只是有一样,可不能再去赌了!”
杨寄心里突地一热,瞟了瞟沈沅,深深地点了点头。
只是那样小小的一串铜钱,要凑够下聘的二十匹绢不知要猴年马月,要想赎回自己的房子,或是指望着再找个能住的地方,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急吼吼的年景,秣陵县旁便是京都建邺,据说已经传出宫内黄门宦官在有女子的人家门上贴黄纸条的事,不定真的那天选秀的事就会波及这里。阿圆……他想着就觉得烦难,可是就是撑着一股气儿不肯认输。
这日眼睛一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杨寄打了个寒战,一骨碌翻身起来,偷偷打开后头院门。往常这清晨时候,带着薄薄雾气的秣陵县石板街道上,人迹已经不少了,做扁食的、卖环饼的……都四处叫卖了。今日,这长长的甬道却静谧得吓人,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只剩一轮鲜红的太阳半挂在房檐上,扯得屋子、墙壁斜投下森森的阴影。
杨寄披了衣裳,正准备到外头探一探,同样披着衣服的沈岭隔着院子里的水缸对他“嘘”了一声。
“二兄。”杨寄依着沈沅的称呼,“这是怎么了?”
沈岭面色少见的有些沉郁:“不知道。但是我们这里能远远地瞧见城门上悬的钟鼓——今儿早晨,钟鼓没有响。”
“这——”
“我们秣陵,紧挨着建邺。晨钟不鸣,无非是京都派兵守住了城门,不放老百姓出城。要是我没猜错,今儿城门不开。怕是要有大事了!”
市井人家能想到的大事,突然蹦进脑海中的,莫过于皇帝选妃选宫女的事了!人家养得娇滴滴的女儿,突然送到那个再也看不见了的高墙里头,不定什么时候拖出来就是一具死尸,谁舍得!
果然,城门不开的消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传遍了秣陵县城。没有女儿为许字的人家,这会子急红了眼一般找女婿。屠户沈以良就是其中之一。他自己咕哝了一会儿,一跺脚道:“我亲自去!”
“阿父亲自去哪儿?”沈沅瞪圆眼睛问。
“亲自去骆家。”沈以良说,“这会子赶着人家下聘是死活来不及了。但赶紧换个庚帖还做得到。换了庚帖,好歹也算是攀亲的意思。若是宫里来挑选宫女,咱们就说阿圆已经有人家了。他们总不至于抢人家家的妇人吧?”
“可是……可是……”
沈以良顾不得——也不明白女儿眼里噙着的泪水是什么意思,自己很为自己的法子叫绝,于是提了昨日没卖掉的两扇猪耳朵,准备自己亲自跑一趟了。他对家里识文善书的二儿子沈岭说:“得,平日里写的那些没啥卵用的字,今日倒是派上用处了!赶紧把你妹妹的八字写在红纸条上,省得我再央人去写了。”
沈岭犹疑着说:“阿父,是不是急了点?”
“再慢吞吞的,你妹妹就要去做宫女了!你指望她造化好,能让你当国舅爷么?”沈以良跺着脚,上前一拎儿子的耳朵,“快去写!”
沈岭那瘦怯怯的小身板,几乎半个身子都给他老爹提溜到了空中,赶紧往回扯着自己的耳朵,犹不甘心,还在那儿劝:“阿父!骆家的小子虽然是独子,但我看娇宠太过,气宇格局不大,妹妹也不喜欢。还不如……”
沈以良怒道:“你以为你妹妹和你似的,挑三拣四不着急!就算是她不急,我也得急了!我拢共就这一个女儿,不能给挑到宫里去!‘气宇格局’几个钱一斤?能过日子就好了!”
“阿父,阿父!万一有别的法子?”沈岭一边救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说,“比如,许给阿末?”
沈以良一把放开儿子的耳朵,旋即脱下鞋,高高地扬起来,眼睛也瞪得铜铃似的——真是发了大火了:“阿圆是不是你亲妹妹?你就会出馊主意?!”他没舍得打儿子,但眼角余光瞥瞥一旁挂着一张尴尬脸的杨寄,尖刻的话没好意思出口。但大家也都晓得,沈岭这是说疯话呢!嫁给市布的骆家,怎么说都比嫁给一无所有的赌棍混混儿要好吧?
沈以良真发了火,就连满心不情愿的沈沅也不敢多言了。她泪汪汪地看着沈岭一脸无奈地进房写她的庚帖,想到这个要命的时候,她的一生竟然就这样和那个长得小猴子似的骆骏飞拴在一起了,心里委屈得慌。
两家离得不远,沈屠户很快就换了愉悦的表情,哼着小曲儿回来了,手中那两扇猪耳朵,换成了两匹细致洁白的素绢。他笑眯眯道:“骆家是厚道人家,一说就肯了。换了庚帖,我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了!看,人家说,这来得匆忙,未及准备下定的礼,这两匹素绢做见面礼。他们铺子里还有好漂亮的大红色锦缎,秋水绿的薄绡,蜜合色的夏布,将来阿圆想穿什么都行!”
沈沅见木已成舟,终于再不能忍耐了,捂着脸“哇”地一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杨寄也是一脸铁青,勉强挤出“失陪”二字,也起身离开了。
这时,外头传来杂错的步履声,旋即有人“砰砰”地大声拍门。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开门,有敕令!”
沈屠户深感自己的及时!他握紧了手中刚刚换来的骆家的庚帖,上前拉开了大门。
☆、第5章 抽丁
门口站着四五个人,都是朱色纱袍,露出里头的皂缘中单。腰间佩着紫荷、铜印黄绶及一把剑——都是官员的打扮。那脸色也颇有煞气,虎沉沉的。饶是杀猪见多了血的沈屠户,见到真刀实枪的官吏,毕竟一直在巷陌里打转转,他心里还是害怕得直打鼓。他努力笑道:“各位使君,我女儿已经出聘了……”
“关你女儿什么事?”门口几个人对视一眼,似乎十分不满沈以良的愚昧,不耐烦地从袖笼里掏出一纸文书,“这里是姓沈的人家?”
“是是。”
“那就不错。”为首的傲慢地说道,“如今国家有危难,百姓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为国家效急难之义。你们沈家,抽一个壮丁,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身强体健即可。其余铠甲、衣物、武器俱自行准备。若明日卯时不能到东城门口应卯,全家株连!”
大家给这个消息震木了:原以为是选女子入宫服役,没想到竟是抽男丁上战场打仗!这比选宫女嫔妃更加九死一生!可是连哭求都来不及,来人已经轻飘飘把一纸军书抛到沈以良怀里,转身匆匆去敲下一家的门了。
“怎么办?”沈以良欲哭无泪地召集家人坐在桌前,瞬间就老了十岁似的。他忖度良久,看了看一旁哭泣的妻子、儿子、媳妇、女儿,还有学徒杨寄,终于摇头叹息道:“罢了,还是我去吧。横竖黄土埋了半截子了,早点死晚点死也是一样的。只是,不能亲自抱到孙子了。”
媳妇张氏抬了抬眼皮,又看了自己丈夫沈山一眼,低头又啜泣起来,哭声融进大家的抽噎中去了。
沈山却耐不住了,一拍桌子道:“哪有阿父去的道理!阿父已经四十出头了,正是该享福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儿子,怎么能自己亲自上战场?要去,也该我去!”
沈以良摇摇头说:“我还抵什么用?一把老骨头,能保住你们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沈山道:“那不成!咱家的生意,没有阿父你不成啊!我虽然随着阿父学了几年,可有些放血、快宰、割剖的要诀还不是很懂。难道阿父忍心见着将来沈家的屠宰牌子砸在我的手上?我力气大,也灵活,上沙场不一定会死,万一给家里挣个公侯回来?你们都别和我争!”
沈以良还在摇头,沈山的妻子张氏却忍不住了,嚎啕着捶打着自己的丈夫:“你个杀千刀!你怎么不跟大人公和阿家(1)说,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要是孩子生下来,你却……你叫我怎么活啊?!”
沈山眼圈红了,对妻子的蛮横是又气又不舍,抬了抬手还是扶住了她,声音却是既怒且又不讲理的:“你生下孩子,自去改嫁便是了!”惹得张氏的哭声瞬间拔高了几个调。
杨寄看得心酸,张嘴说:“要么,我去吧……”
“胡说八道!”沈以良横了他一眼,却伸手握紧了杨寄的手,捏了一会儿才放开,“你又不姓沈,难道要害我们欺君罔上的罪名?”他环顾了一下家里,故意带着些轻松的笑容:“你们看看,山子是马上要当新阿父的人了,阿岭的身子骨必定是经不起的,阿岳年龄还差一大截,也不必谈他。还是我去合适。”
沈山从腰间摸出一个铜钱,看了看杨寄说:“这样吧,阿末不是喜欢赌么?今日我们也赌一赌,赌个天命,看该谁去。天命定了,咱们也别推三阻四了,可知今天还要裁量衣服、购买铠甲,明儿大早就要应卯了!”
沈山拿一枝笔在钱的一面点了一点墨迹。“我要这一面。”他抖着手把铜钱递给了杨寄,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杨寄进行过无数次豪赌,抛掷铜钱这类小把戏那是要哪面是哪面,可是今天亦紧张得手抖。那枚小小的紫铜铸币,外圆内方,入手沉甸甸的,正反两面被摩挲得光滑,还带着微微的汗湿,但画点的一面有剪边的痕迹(2)。杨寄忖度了一会儿,看看沈家人的神色,他掂了掂手里的钱,终于深吸一口气,把铜钱抛向了天空。
他们分明地听见铜币“铮铮”的声响,来不及瞬目的刹那,已经“啪”地一声,被杨寄的手掌按在桌子上。
也不知在这样凝滞的气氛里过了多久,杨寄终于在大家的瞩目中万分艰难地挪开了手。钱币一点点露出来,果然上头赫然一点黑斑。沈山一下子坐到椅子上,而他的妻子张氏叫了一声双眼上插,被眼疾手快的沈沅扶住了。沈山含泪看了看恹恹的妻子,却对大家道:“这是天命,谁都别和我争!”
这样的天命,让沈家人泪水涟涟。沈鲁氏和媳妇、女儿,用骆家下聘的素绢,连夜为沈山赶制了几套新衣。第二日天还未亮,全家围在即将应卯出征的沈山身边,为他小心穿好这新做下的洁白的中单,又套上刚刚买来的新铁铸成的鳞甲和头盔,拿上他最感趁手的大刀。
千叮咛、万嘱咐,当母亲的哭得说不出话来,捶着胸“嗬嗬”有声,只在急促呼吸的间隙,沙哑地呼喊两声:“一切当心!”又满眼通红地责怪女儿:“阿圆!怎么没有把丝绵再絮得厚一些呢?万一是到北边打仗,天寒地冻的怎么受得了啊?!”
张氏更是不舍到生恨,一边为丈夫紧着铠甲的带子,一边喃喃地骂他狠心薄情。沈山盯着妻子还没凸起来的肚子,强笑道:“要是生下来,就取名为‘征’吧……”惹得张氏几乎伤心地又要晕厥过去。
沈以良抚着儿子粗糙的脸,板得铁块一样没忍心再让儿子伤感,转而瞪着一旁还在翻书的沈岭吼道:“翻什么破书!大家都忙得没头苍蝇似的,就你还有这闲工夫!还不和你大兄说点什么!”
沈岭放下手里的书本,眼角含着一些晶莹,但显得比所有人都冷静。他站在哥哥面前,比他矮半个头,瘦一大圈,可眸子里光泽流转,如夜海起浪,又宛如古井一样,深邃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