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娘-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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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在黑暗中深吸几口气。
“外面的光,让我的眼睛很痛。”由于太久没有见到光了,即使是屋外照进来的淡淡月光,都令他刺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定是太久没见光了,眼睛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我这儿有手绢,你先把眼睛遮起来。”她抽出绣帕,伸长手递出去。
等了好半晌,才从黑暗中慢慢伸出一只手将绣帕接过去,只不过剎那间的一瞥,善月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双好苍白、好苍白的手,指甲未经修剪,长到了至少有一寸多长,乍看之下,倒像极了妖魔之手。
“你既然看见王府将遇祸事,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办法让人警告王爷呢?”善月喘口气,试着用说话的方式转移他一些注意力,好减轻他心理上对走出习惯的黑暗所产生的不安。
“你以为我不想吗?”男子冷漠地淡笑。“所有接近我的人因为怕被我说的话克死,全部用棉布把耳朵塞起来了,每个人都害怕听见我的声音,也不想和我说话,你觉得我有多少机会可以发出警告?”
“但是……你不是在被关起来以前就知道王府会遭此厄运吗?”
“在那之前我才十五岁,关心的都只是至亲的健康安危,但是大哥、小弟的死……”他蓦然顿住,不再往不说。
屋内太黑了,善月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深深感受到手足之死带给他的伤痛。
“就算我告诉大家王府即将发生惨剧,也不会有人肯相信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他的嗓音又回复了冷冽淡漠。“反正,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就是即将会发生的事实,而都认为我是恶意出言诅咒人死的,我虽想救人,但那个人却认定我就是要害他,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男子的语气寒淡如水,但善月却听得心酸莫名。
“我相信你。”她由衷地对黑暗中的他说。
男子一径沉默。
“来吧。”她耐心等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终于,她看见一双长腿慢慢移进淡淡的月色下,然后渐渐看见上半身,直到男子的容貌出现在月光中。
善月霎时失了神,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全身骯脏不堪的可怕男人,但是这男子虽然头发脏乱了些、衣衫陈旧了些、下颚长着不太浓密的杂乱胡髭,双眼上还蒙着手绢,仍然掩不住他极为年轻绝俊的面部轮廓,以及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谜一样的气质。
“你……看起来还好,不吓人,真的……”她想让他放心,可是不知为何,话说得语无伦次。
“多谢你的安慰。”他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
善月终于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冷笑了,那种冷冷的微笑出现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时,竟然别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惑力,她很庆幸他此刻蒙着双眼,看不见她脸上无法克制的绯红。
“走吧。”善月刻意避开视线,呼息被悄悄打乱了。
他往前跨步,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心!我扶你。”善月急忙扶住他的手臂。
一触到善月的手,男子震了一震,脸上忽然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和他靠得太近,善月的心跳更乱,差点咬到舌头。
“没什么。”他的脸色很快回复平静。“你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虽然京城里还有阿玛和额娘,但是她没有勇气带着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人去投靠他们。“你呢?你有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没有。”
“那……怎么办?”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一时还无法厘清混乱的思绪。“不管这么多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善月扶着他慢慢走出去,瞥见他的一双手,忍不住笑了笑。“喂,离开这里以后,我帮你剪指甲。”
男子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我叫弼尔雅。”
“呃?”善月看见他淡淡的笑容多了几分善意,又莫名地脸红了。“弼、尔,雅,很不错的名字。”
“我阿玛取的。”
“你阿玛是谁?能去投靠他吗?”她眼中闪现一丝希望。
“不能。”他的声音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哀伤。“他就快要死了。”
“啊?怎么会呢?”善月呆掉。
“我阿玛就是顺承郡王爷。”
他平静的一句话对善月而言宛如石破天惊。
“什么?!你阿玛、你阿玛……那你、你是……”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顺承郡王爷的二子,弼尔雅贝勒。”
善月被他的话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受惊过度,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呆滞得像尊木头人。
第三章
怎么可能?
为什么?
怎么会?
他竟是顺承郡王爷之子,弼尔雅贝勒!
善月楞楞地傻站着,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可能的证据。她发现他身上所穿的玄色衣袍虽然看起来脏脏旧旧的,但是仔细看清楚,才发现那是极为上等的绸料,这种上好的衣料不可能是仆役穿得起的。
“很震惊吗?”弼尔雅淡淡一笑。
善月赫然从惊呆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当然震惊,我光想到郡王爷就是将你囚禁了五年的人,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你是贝勒爷,是他的儿子,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不是吗?他怎能这样对你!”她激动得比手划脚。
弼尔雅只扬扬嘴角,神色木然平静。
“外传……郡王爷的二子早已暴毙身亡了……”善月楞楞地凝视着他,心中疑云急涌,无法相信顺承郡王爷竟然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囚禁了五年,还对外宣称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死了。
“是吗?”弼尔雅微微蹙眉,似乎也感到难以置信。“原来阿玛是这样处置我的,原来……我在阿玛心里早就已经死了。”
善月不敢接腔,从弼尔雅语中深切感觉得到其中满含的悲伤和创痛。
“既然如此,我不离开王府也不行了,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他蓦地往前迈步,善月急忙扶住他一同前行。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怕没有地方可去。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陪你的。”她好心疼他的遭遇,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弼尔雅侧过脸“看”她,他双眼蒙着她的手绢,她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见他真正的情绪。
“我不会相信你。”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连亲生的阿玛和额娘都能背弃我了,这世上还有谁的话可信?”
善月愕然呆住,瞅着他,无言以对。
“出府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责任一定得陪着我。”弼尔雅又回复了对她冷漠的态度。
善月怔然听着,对眼前这个身心饱受折磨的男人心生怜悯起来,她无法就这样拋下他不管。
“名分上,我算是你的九姨娘,对你总要负起照顾的责任。”她试图找理由攀关系。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想当我娘?等下辈子吧!”他丝毫不领情,径自往前走。
“欸,弼尔雅,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吗?”善月连忙跟上去。“王府里头还有这么多人,要不要通知他们逃命呀?”
“他们只会当你妖言惑众!”他的冷笑如严冬风雪。“更何况王府里的二贝勒早已经死了,我弼尔雅与这座王府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真心想救的人只有我的额娘而已,但是她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这里已没有我想救的人。”
“可是……那此一都是人命……”
“那些人只会被流放,不会被杀头,真正会被处死的人只有我阿玛和他的子嗣!虽然我阿玛当我已经死了,可是朝廷一旦追查出我的身分来,你以为我能逃得了吗?如果你想看见我和阿玛一起被处死,那么你尽管去敲锣打鼓好了!”他怒喊,把压抑在心里的愤恨全发泄在她身上。
善月噤声不语,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郡王爷若遭皇上降罪,他的子孙当然不能幸免。
“我们快点走吧,先离开王府再做打算!”她霍然握紧他的手,拉着他急切地住外奔。
有人希望他从世上消失,她便无论如何都要他活命;他曾经被至亲遗弃,她就绝不能遗弃他。他在黑暗中孤独了五年,现在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怜悯,他要的是真心的陪伴。
善月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有一点她一定做得到,就是陪伴他,不让他再尝到孤独的滋味。
弼尔雅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见天际微露的曙光,但是他清清楚楚感觉得到她牵引着他的手很柔软、很纤滑,也很坚定。
他深吸口气,嗅到了晨曦清新洁净的空气。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信这一切并非梦境,他是真的离开了囚禁他多年的腐败牢笼。
在一双他看不见未来的小手牵引下,他的生命似乎才真正要展开。
天还未亮透,街市上好些卖早食的店铺已经启市营业了,空气中冒着一阵一阵朦胧淡烟,食物的香气诱人垂涎。
在清晨的微风中,善月牵着弼尔雅的手快步穿过市集。
一个衣饰光鲜亮丽,如含苞待放的花样少女,一手紧牵着一个穿著黑袍旧衣、蒙着双眼的骯脏男子,行色仓皇地出现在清晨的街市上,这突兀的景象难免惹来不少惊疑好奇的目光。
“早呀,小姑娘,刚蒸好的包子馒头,好香的,要不要来两个?”卖包子的小贩高声招徕。
饿了整整一夜的善月不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热腾腾的白馒头,受着诱惑。
“弼尔雅,你饿吗?”她转过身悄悄低询。
弼尔雅只蹙了蹙眉,没有任何表示。
“那……你身上有铜钱没有?”她挨近他,小小声问。
“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他哼了哼。别说囚禁的五年中用不到银钱,就是被囚之前的日子里,他不管走到哪里也都有人打点侍候,从不曾亲自使过钱。
“那可不妙了,我身上也一分钱都没有。”善月绝望地盯着无法到口的包子馒头,咽了下口水。
“这个能换钱吗?”弼尔雅把右手抬起来问她。
善月细瞧一眼,见他右手大拇指上套着鲜绿欲滴的翠扳指,通体翠绿,流光溢彩,顿时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玉吗?”她只看阿玛戴过金镶银的扳指,既穷酸又俗不可耐,这种名贵的玉制品她可从不曾瞧见过,就算见到了也分辨不出等级好坏来。
“是翡翠。”他记得额娘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给他套上的。
弼尔雅,这件翡翠扳指,你要不离身戴着,不管额娘到了多远的地方,你戴着它便会想起额娘了。
这只翡翠扳指的出现,仿佛是不祥的预兆,接下来便是一连串厄运的开端,他拥有了它,却再也见不到深爱他的母亲。
“翡翠是不是很贵重啊?”善月盯着他手上的玉扳指猛瞧,十足一副不识货的反应。
“这东西应该够换几顿饭吃吧?”弼尔雅对这只带来厄运的扳指毫不留恋。
卖馒头的小贩距离他们很近,望见了弼尔雅手中翠绿的扳指,立刻大步踱至他们身前,狠眼大嚷。
“喂!你这叫化子手里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是从哪儿偷来抢来的?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把你抓到官府问罪!”
“大叔误会了,他不是叫化子!”善月将身子挡在弼尔雅身前。
“你当我眼瞎啦!这副德行不是叫化就是流民,翡翠扳指是王公贵族把玩之物,怎么会是他这种人能有的?分明不是偷就是抢!”小贩不客气地恶骂。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弼尔雅冷哼。
“哎呀!好你个叫化子,干坏事还敢狡辩,我倒要问问有哪家贝子、贝勒爷是你这副德行的?走,我拉你到官府去,这翡翠扳指是哪位爷遗失的立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