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滋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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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间,苏妈妈的话萦迥:“自从苏爸爸过世后,村里常有人闲言闲语,说琇玟身上也许带了精神病,那种病……会遗传!”
不对!苏妈妈是好人,琇玟姊是好人,上天没道理对她们过分!幼幼用力摇头,拚命甩掉恐惧,甩掉她满眶热泪。
“琇玟姊,你听我说,不会没希望的,你忘记季阳吗?不管碰到什么事情,他都会支持你、照顾你的。”
她没听进幼幼的话,停止不来的泪水一再宣洩。
“我完了……我死了……我毁了……”琇玟全身发抖,死的念头不断在脑中重播。
“不会!你不会!”幼幼抱住她,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十七岁的肩膀不够宽,包容不了沉重负担。
扶起琇玟,幼幼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地方。她不要地上沭目惊心的血迹来提醒自己,她是个悲剧,而她这个悲剧伤害了所有想对她好的人。
琇玟很重,压垮幼幼的肩膀和意志,但她没有权利说无能为力。
撑起琇玟,缓缓走回苏家,她帮琇玟洗澡、她在她耳边不断说话、她握住她的头发,慢慢吹干。
“没事的,我们把它当作一场恶梦,梦醒了,一切过去,我们回到原轨。”幼幼尝试自欺欺人。
“发生什么事?”苏妈妈打开门,惺忪睡眼中净是怀疑。
看见苏妈妈,琇玟跳离椅子,扑到母亲胸前,哭嚎:“救我!妈,你救救我,我完了!”
女儿的态度让苏妈妈惊惧,她试图推开女儿,可是琇玟紧抱住她,不肯放手。她的身子在抖,她需要攀上浮木,救自己一命。
“幼幼,你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看看琇玟、看看苏妈妈,她泪水滚落。是她的错,她是罪魁祸首,若苏妈妈不心慈收留,那只禽兽不会弄错,琇玟姊的世界不会顷刻间摧毁。
双膝落地,未语先泣,好不容易“对不起”三个字出口,幼幼的世界再度因为双亲天翻地覆。
琇玟不能上班、不能出门,她关在家里面,情绪不稳。
三天了,苏妈妈和幼幼留在身边陪她,寸步不离。
神志清楚时,琇玟搂着幼幼哭着说:“我该怎么办?我还可以做什么努力?无法挽回了是不是?千万不要告诉季阳!”
神志不清时,她常常抓起手边东西砸幼幼,吼她是恶魔,是她把厄运带到自己身上。
短短三天,三个女人迅速消瘦,浓浓黑眼眶说明她们饱受折磨,无奈命运降临,她们不愿接受,却别无他法。
第四天,学校月考,幼幼不能再请假。带着忧虑,她出门上学。可是才进教室早自修,她就让教务处一通电话急召回家。管不了月考,她匆匆忙忙收拾书包,赶回家里。
“怎么了?怎么了?”
满地破碎物品吓傻幼幼,她进房,看见琇玟被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苏妈妈累瘫在床脚,泪水沿皱纹滑落腮边。
旧事重演,那些年所受的苦再次出现。为什么她命运多舛,始终逃不开厄运轮回?
“苏妈妈……”幼幼心疼她的泪、恨自己的亲人,然再多的恨与心疼,都支撑不了这个家继续走下去。
“她要去跳海,她竟然和她爸爸一样要去跳海,我根本拉不住她。”
看见幼幼,苏妈妈双手捂起脸庞,痛哭失声。
“也许不是,也许她只是想去吹吹风,记不记得?她经常和季阳去海边玩。”
“我没办法……我再没办法欺骗自己,我们送她去疗养院吧!”
她妥协,不再管邻居的闲语闲言,既然事实摆在眼前,她认了!
前天,她们带琇玟坐车到高雄看医生,医生说她情况严重,必须住院控制,她们不信,硬是领药回家,以为自己的耐心和爱心可以救回琇玟,但短短三天,她们的信心崩溃。
“我们再试试吧!我不去上学,我在家里陪琇玟姊,不要把她送进疗养院,你知道的,那里的人情况严重,要琇玟姊和他们朝夕相处,她会害怕。”
“我听说有些私人疗养院设备不错,还可以让家人陪同,我想……”
“苏妈妈,我们再试试好吗?”
幼幼不想妥协,回身,她到床边抱住琇玟姊。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她罪孽深重,她愿用一生弥补。
凝视琇玟无辜眼神,幼幼心疼,缓缓替琇玟松去绳子,抱她、护她,她愿扛起责任,不论责任有多沉重。
“她留在家里,我会胆颤心惊,害怕哪天警察上门,告诉我,她的尸体在海边被发现。我已经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她!”
是啊!她怎能失去琇玟,她是她的根、她的命……
“我陪她,每天、每分、每秒,我不让她走出我的视线范围、不让她出意外。”
“当年,我也有同样想法,自以为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哪里想得到,不过一转眼,天人永别。”
苏妈妈的话让幼幼无语以对。
苏妈妈低头悲泣,幼幼轻拍琇玟,对她喃喃细语:“琇玟姊,我们好担心你,快好起来,好吗?季阳马上要从台北回来,他会心疼你变成这样,你舍不得他心疼的,对不对?”
“季阳要从台北回来……”琇玟重复幼幼的话。
“对,是季阳,季阳要回来,你必须变回健康的琇玟姊,让他开心,好吗?”她哄琇玟。
“季阳……季阳……季阳……”
琇玟喊了几声季阳之后,眼睛倏地瞪大,发了狂地伸出十指抓住幼幼的头发,拚命拉扯。
“为什么跑去跟季阳告状?为什么要告诉他我被人欺负?为什么?为什么?你想破坏我们对不对?你嫉妒我们的爱情对不对?”
琇玟尖叫,歇斯底里,她拉住幼幼的头用力撞向墙壁。
砰!巨大的声音扰醒陷入沉思的苏妈妈。
“琇玟,放手!看清楚,她是幼幼,是你最喜欢的妹妹。别告诉我,你连幼幼都不认得……”苏妈妈哭喊着,急着从女儿手中救下幼幼。
一时间,房里乱成一团。
“我没有告状。”幼幼头皮发麻、头晕脑涨,琇玟的力量很大,她松不开她的手,只能任由琇玟抓她的头去撞墙壁。
“你说谎,不然你跑哪里去?跑哪里去?”濒临疯狂的琇玟,扯住幼幼的头发不肯放,一撞再撞,企图撞去心底层层不堪。
“我没告诉季阳任何事,我去学校考试,我今天月考,你忘记了吗?”急切间,幼幼对琇玟大喊。
琇玟没听进去幼幼的话,手勒住幼幼的脖子,任苏妈妈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她。幼幼脸色慢慢发紫,她呼吸不过来,愧疚的双眼望住她的琇玟姊,渐渐感觉到黑暗冰冷。那是死亡的感觉?
她看不见了,黑暗漫过眼睛,突然她觉得庆幸,原来解脱的感觉是这么的轻松美好。
霍地,琇玟放手,她圈住自己,缩进床底。
新鲜空气大量涌进肺部,幼幼拚命咳嗽,支起身,她看见琇玟痴呆地缩在床底,不动不语,默默淌泪。
“为什么是我?我不是坏人,为什么是我?”琇玟自问。
“不应该是你,应该是我。我错,我是罪魁祸首,我该死、该遭天谴,琇玟姊,请你处罚我……”
幼幼心碎,爬到床前,匍匐在琇玟脚边。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琇玟别这样,幼幼没错,错的是我们的命。”苏妈妈选择向命运低头。
“我的命?不对!这不是我的命,我的命是要嫁给季阳,当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少奶奶,不是这样的,哪里弄错了?谁来告诉我?”在床底,她自语。
“琇玟姊,你是对的,你的命好,你要嫁给季阳,和他生帅小子,你们要携手到老,这些话你告诉我很多次,记不记得?”幼幼伸手,把琇玟带出来。
“嫁给季阳……对,我要嫁给季阳……嫁给季阳……嫁季阳……”
她走到镜子旁,拿起梳子缓缓梳头,对着镜中自己,她安安静静地看了很久。
回身,激昂的情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她缓缓吸气吐气,眼光里有短暂澄澈,伸手抚抚幼幼瘀青的额头,轻声问:“我又发疯了,对不对?”
“没有,你只是失控。”幼幼否认“疯”字。
“不是失控,我生病了,我和爸爸一样是疯子。”
“你不是疯子,你比谁都健康,只是情绪感冒,吃吃药,打打针就会痊愈。”幼幼忘记疼痛,跪在地上,抱住琇玟的腰说。
“医生要我住院……疯子才住院的。”
“不喜欢住院,我们就别去,只要你每天多想一些快乐的事情,病马上会离开你。”不管自己的话有多荒谬,只要安慰得了琇玟,幼幼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你骗我,有段时间我们几乎以为爸爸会好起来,可是,他死了,到最后,我也会跳海死亡,那是我们的宿命。”幽幽地,她预告自己的未来。
“我不准你死,苏妈妈不准,季阳更不会准,你必须好好爱护自己。”幼幼说。
“爱护自己?”
“想想苏妈妈、想想季阳,你的幸福就在手边,怎能轻言放弃?”幼幼仰头望她,泪眼相对。
“对,幸福在伸手可及处,我没道理放弃,我要合作吃药,不乱想,我要……”她鼓舞自己。
“住院吧!琇玟,我们去住院,让医生给你更多帮助,说不定你会好得更快。”
苏妈妈插进话,琇玟的说法让她燃起信心,也许换个治疗方式,能阻止曾经发生的悲剧。
“可是……”琇玟犹豫。
“当年我们若是让爸爸住院,说不定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苏妈妈下定决心。就算这真是她的命,她也要试图改变。
“不一样?”琇玟自问。
“对,不一样,妈妈还有点积蓄,我陪你去疗养院,陪你在最短时间把病根治,再回到这里时,你将获得新生。”
“新生?”
“对,新生。”
“但季阳回来找不到我……”想起季阳,琇玟不想离去。
“就让幼幼告诉他,说我们到美国叔叔家,等你病愈,我们马上回来。”
那个“叔叔”,是自从她丈夫去世后,就躲着害怕受牵连的人呀!她说过,这辈子再不提这个无情义的亲戚,但为了女儿,没什么不可以。
“可以吗?”
“当然。”
“那……幼幼,你帮帮我,别让季阳知道我被欺负,别让他知道我是疯子。”拉起幼幼的手,她乞求。
“我不说,我保密,等你身体好起来。”
“要保密,不可以说出去……”琇玟重复又重复同样一件事。
这个晚上,清醒的琇玟、伤心的苏妈妈和满怀补偿意念的幼幼共同订下计谋,幼幼暗地发誓,不管怎样,她都要圆满起琇玟姊和季阳的爱情梦。
苏妈妈和琇玟搬到中部山区一间私人疗养院,那里风景很好,苏妈妈来信提到,这几天琇玟病情控制得不错,没有再出现暴力的情况,这是最好的消息。
她们忙着适应新环境,幼幼也没闲着,她一方面编了满肚子故事,准备向季阳解释琇玟姊的失踪;另一方面,她正式休学,四处找工作,她要把钱汇给苏妈妈,让她经济无忧,好好照顾病人。
她深信,总有一天,新生的琇玟姊会重新获得幸福。
绷了几天的情绪稍稍解套,琇玟姊的病情和找到工作的欣喜,让幼幼沉重的呼吸终有机会喘息。
未来不管生活是否艰辛,她都要努力,琇玟的健康是她使尽全力要达成的目标。
抚抚额上瘀伤,青紫未褪,幼幼相信,总有一天它们将了无痕迹,一如发生在琇玟姊身上的意外一样,不留记忆。
走进巷口,幼幼看见父亲,晕陶陶的步履歪斜,显然又喝醉了。他没有半分惭愧,自得其乐地高唱山歌,琇玟的泪、苏妈妈的无奈,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