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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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王迟对岸上叫道:“快开水门!”话音未落,倒有一排利箭向岸上推动绞盘的汉子们射去,顿时有五六人扑倒在地,跟着船上的百姓一同哀叫,而其他人忙不迭躲避,哪里有暇转动绞盘。
“拿我的弓箭来。”方白帝喝令,便有仆人捧过一柄长弓,他自箭壶内抄得三支利箭,举弓便射,只闻空中“叮”的一声,却有两支火箭被撞落,“扑”地掉在水中熄灭。另一支黑翎寂静无声,向树林中飘摇而去,过了一刻,便有人在林中大叫了一声,树枝呼啦啦作响,一人从陡坡之上直滚落到运河岸边,扑地不起。
铁还三此时抽出软剑,绞落迎面射来的火箭,对段行洲道:“你快躲入船舱中。”
段行洲为难道:“船舱已经着火了。这里无辜百姓甚多,你不用管我,先替他们挡掉火箭是正经。”他说话间,便有一支箭擦着他肩膀掠过。
铁还三见这船已是众矢之的,着实担心段行洲安危,忽听方白帝朗声对山上叫道:“各位好汉。这里都是不相关的百姓,若再放箭伤人,我可要开杀戒了!”
“听听。”段行洲低声对铁还三道,“我们可是正经官差,万不能被他比下去了。有道是杀身成仁,舍身……”
“好!”铁还三就怕他啰唆,连忙展身从船舷一掠而出,人在半空挽出两朵剑花,击落五六支飞箭,足尖轻点旁边的船篷,已跃至两条船之外。那船桅未曾着火,铁还三展臂抓住船帆,登于桅顶,再一用力便直上水坝,向岸上山林飞奔。
方白帝见他软剑舞开,在身周蒸腾出一片辉光,箭矢披靡,在他身旁犹如黑雨直下,料定他无大碍,所以不曾出箭助他,又向林中火光亮处连发三矢,立时又射中两人。
敌方见铁还三冲阵,自然大乱,火箭攻势顿时缓了下去。方白帝得暇瞥了段行洲一眼,看他是否有险。却见段行洲立于船头,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漫天箭雨,那射来的箭矢就在他两步开外,夺夺连声地钉在他脚下的甲板上。
段行洲早被这阵势吓得手脚发麻挪不动半步,不过运气好,未曾被射中而已,而方白帝却只道他临危不乱,自有避箭退敌的法子,见状不免微微吃惊,心中喝了声彩。
正在此时,身后东岸又闪出十多人来,自林中掠出,飘身上了水坝,直逼船头的段行洲。方白帝见他们身法轻灵,举止颇有威势,竟无一不是高手,心中不免一惊,正待抢身上前相助,段行洲却扭头也瞧见了这些人。来敌中为首一人正拔身跃起,举剑凌空刺向段行洲前胸。段行洲微微退了半步,立起双掌,竖于身前。那敌首突一皱眉,身形在空中一滞,手中剑似乎刺在无形的铁板之上,弯成拱桥一般。但听长剑嗡的一声,那人大叫着,仰面摔了出去,掉入水中。其余诸敌见状都是一怔,继又围住段行洲抢攻。方白帝只见段行洲在人堆里肃然垂首,也未曾看见他身形稍动,便听一迭声惊呼,那围攻段行洲的十几条壮汉竟一崩而溃,如同自段行洲身边炸开一般,四仰八叉飞散开去,悉数落水而逃。段行洲却依旧垂着眼帘,面上淡然如初。
方白帝见状失色,一时疏于防备,耳际金风裂帛般,一支黑翎迎着面门杀到。
“啪。”旁边伸出一只大手,牢牢将箭攥在掌中。一个船工打扮的壮汉甩掉头上的斗笠,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大叫了一声,将手中的箭向林中敌手掷去,那箭竟比弓弦上发出的还快些,“哧”的一声尖啸,倒把船上的人吓了一跳。
“嘿!”那汉子等了一会儿,见这箭掷出去后竟没有敌人发声哀叫,自己便憾然叹了一声。
“去打开水门。”方白帝对他也没有半分客气,甚至见了他有些不耐烦,支使他的口气犹如使唤最下贱的佣人。
那汉子便展开双臂,如同猿猴一般猱身纵出,巨大的身躯落在旁边船上时,那船吱呀地呻吟了一声,几乎被他拦腰踩断,船上的百姓在颠簸间摔得四仰八叉,甚至还有两人拼命挣扎,却依旧落水的。那汉子两个起落,便纵到岸上,空手劈开几支冷箭,抓住绞盘,大吼了一声,用力蹬住地面,平日需要十条大汉方能推动的绞盘,就在他震天撼地的吼叫中缓缓转动了起来。水坝中的水位比运河高两三尺,水门打开之际,大小船只跟着向前猛冲了冲。
方白帝对王迟呼道:“快将百姓船只驶出。”自己飘身掠上桅杆,按铁还三的办法如法炮制,跃上水坝冲向敌阵。
这边铁还三已经刺倒两人,其他敌众见他剑法高绝,不敢恋战,纷纷收了弓箭向山上溃逃,方白帝此时杀上来更是雪上加霜,被弓箭射倒的又有四五人。敌方溃不成军,只顾逃命。铁还三是刑部捕快,有要务在身,不便在此多杀伤人命,便收了剑。方白帝有其他的顾忌,也放下弓,扭头向铁还三看了看——这一刻两人都看清了对方双目中喷薄而出的杀气,虽然都正竭尽全力地收敛,仍然刺痛了对方的眼睛,原来他们竟都是强忍着赶尽杀绝的快意,勉强放下手中的凶器。似乎是循着血腥味找到同伴的豺狼,两人对视许久,带着一点儿莫名的唏嘘,舍不得挪开目光。
方白帝在最后挑了挑眉,在铁还三看来是个淡淡的笑意。“只需将伤者锁拿至官府,自然能问出背后主谋,不敢劳动三姑娘再追了。”
“庄主说得是。若非危及小主人,原本与我没什么相干。”
这两人惺惺作态,互执一礼,正要回船上去,方白帝忽腾空翻滚,射向树梢。铁还三举目看他荡在半空,却见他白色的袍角之上已钉上一支利箭。
林中呼地一声,人影闪得遥远,原来在敌众溃逃之后,还留了一个高手。
那人身法飘忽迅疾,这两人惊魂未定,虽觉放走这等人物未免留下大患,而贸然追下去又怕人单势孤,易中埋伏。犹豫间忽听水坝处有人大声吼叫,山谷因他的回声震得瑟瑟发抖。
铁还三听那吼声挟着充沛劲力,声声摧人心神,料想那人练的是上乘的霸道武功,无时无刻不内息奔涌,仿佛不大声说话将气力用出,就会将内脏摧毁似的。只是那人口齿不清,竟不知他在抱怨什么。铁还三跃至岸边一看,才发现那吼声连连的巨人正抓着段行洲大发雷霆,嘴里只有一句话还能听个大概:“就是你们,不是好人!”
那人足足比段行洲高了一头,光秃秃的脑袋映着火光,段行洲仰面看着他红彤彤的额头,似乎看着一盏大灯笼。铁还三估计段行洲定没有听清楚,不然仅以一句“不是好人”的话,就足以让他拍着胸脯叫:“我乃刑部点名的捕快……”
而今他只是茫然望着那汉子的脑门,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置若罔闻,最后眨着眼睛,幽然叹了口气:“人的脑袋,竟然是可以这么亮的。”
那巨人怪叫一声,握紧钵盂大的拳头,对准段行洲的鼻子“嗡”地一声砸来。段行洲如梦初醒,忙蹲下身子,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躲了过去。
铁还三见这拳是必得的杀招,意在伤及段行洲性命,对段行洲叫了声“闪开”,自岸上一掠而至水坝,借力飙向船头,凌空抽出软剑抖得笔直,便取那巨人后心。那巨人惊觉身后刺入肺腑的杀气,猛地掉转身来。他身躯厚重,倏然转身面对铁还三时,铁还三竟觉得只是他的头颅突然扭转了过来,那宽厚的肩膀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般。那巨人咧开嘴唇,露出一口白牙,探出掌去一把将铁还三刺到胸前的软剑握在手中,那软剑顿时抖作一团,铁还三只觉飞瀑击身,胸前内息为之一滞,那剑柄已抖得几将他手指震碎。
铁还三着实不愿就此失了兵刃,遂松开握剑的手,瞬间运力于指端,闪电般将手指一紧,又将剑柄牢牢抓在掌中,借势一扭剑身,内力直透剑背,旨在绞落那巨人手指。
那巨人忽觉手中锋芒顿利,凛然杀气透入骨髓,登时咆哮一声,将剑锋握得更紧,反向使力,欲与铁还三一争高下。
那柄软剑被两人扭得如同旋风中的丝绦,拧成一线,早看不出雪亮的本色,突听铮然一声,这千锤百炼的精钢软剑在暮色中节节寸断,碎片崩在半空,映成点点火星,嗖地打了下来。
就是柔肠寸断,也有它的痛处,何况是漫天断刃?
这两人唯恐被伤及,摇身闪避,铁还三跃至半空,拈花般自在,出指在空中采撷了两片断刃,劈手向那巨人双目射去。
那巨人龇牙一笑,不闪不避,铁还三正道得手之时,那巨人却向上挺了挺身,张嘴用牙齿一口咬住铁还三射来的断刃。这般破解暗器之法固然惊世骇俗,可铁还三既称铁指柔剑,其指上功夫比之剑法更高了一筹,那巨人不料这一招可谓流星追月,势如破竹,虽咬住了断刃,却觉整个牙床如被铁锤猛击般剧痛,脑袋震得嗡嗡直响。他忙将断刃吐出,喷在甲板上的非但是牙龈里流出的一口鲜血,还有半块门牙。
那巨人恼羞成怒,弃了段行洲,扑身上去,追着铁还三抡开两条胳膊,想将铁还三抓在手中扼毙。铁还三知他内力甚高,万一被他双臂箍住,实难逃脱,因此不便与他近身相搏,铁还三身子已在空中,正有下坠之势,那巨人瞅准时机,伸出大手就想握住铁还三脚腕。铁还三忙收起小腿,蓄了蓄力,忽地踢在他的指尖,借势又向后飞掠两丈开外,落在北面的水坝上。他俯下眼睛,想看那巨人如何应对,却见船头人影全无。
“小心了。”
——忽听方白帝叫了一声,头顶之上忽地卷来热辣辣一股飓风,铁还三仰面,却见那巨人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身躯塞满了自己整个视野,好似黑云压城,令铁还三这样的人物也生出一些惊悚,不由疑惑他是何时将这巨大的身躯闪到了自己面前。
铁还三忙向后跃,那巨人却只是伸长了胳膊,一样将他笼罩在自己阴影之下。铁还三跃起身来,对准他的小腹连踢两脚,望他躲闪之际,便可再退一退。
“砰、砰。”这两脚踢得好生实在,那巨人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下坠之势更快,不容铁还三再做闪避,便要将他按倒在水坝上。
铁还三大怒,挥拳击打巨人前胸。那巨人一把抄住铁还三手腕,将之压在地上。这回他总算看清了铁还三煞青的脸色,那双细目已眯成了铁黑的细线,嘴角却翘了翘,似乎是微笑,刀锋般锐利的杀气却从这丝笑容里一掠而出。那巨人怔了怔,忽觉掌中一空,再抓时,只摸到了一截袖子。
“哧”的一声,铁还三双指自袖中刺出,正中那巨人的膻中穴。那巨人顿觉血脉逆行,胸中鼓胀欲裂,怪叫一声,撕裂了铁还三的袖子,倒飞而出。
方白帝因这两人总纠缠一处,不便贸然上前分解,此时见那巨人后退不止,得机跃过来,喝道:“阿傩,你就是喜欢惹祸。还不住手!”
那巨人喘了半晌的气,指天划地嘟嘟囔囔说了一番话,方白帝叹了口气,转身对铁还三道:“三姑娘可曾有碍?我这家奴不懂事,错怪段兄和三姑娘与那些匪寇有关联,斗胆冒犯,我这厢赔罪了。”他抱拳屈身施礼,却见铁还三右臂衣袖自肘下均被撕去,露出手臂上的一圈刺青,非字非画,每一划都如飘飞的火苗。他正要看清楚些,段行洲已在船头解下外衣,抛给铁还三让他遮住胳膊。
方白帝又向段行洲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