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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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夫人的手悄悄地伸过来,握住了丈夫的大手。的确,那时的丈夫也是个青涩的少年,但人都有长大的时候。再青涩的梨子最后都会成熟,都会沉颠颠地压弯枝头。自己算幸福的,可以目睹其青涩,也可以品尝其成熟。虽然,青涩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感受其青涩,而成熟时却有数个人与自己分享。
“那人是个农夫,怎能和爹爹比!”李元吉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李渊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幼子的脑袋,低声指点道:“其实差不多,你们生在富贵之家,只是比人家多了分阅历而已。阅历可以补,但一个人的天分和骨气却是补不出来的。要我看,这个人是块璞,只缺磨而已。这世道马上要乱了,咱们李家多帮一个人,将来就多一个人帮。若是能把他留下来,更是一个难得的好助力!”
“世道马上要乱了!”这种话从李渊嘴中说出来,与普通人嘴中说出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分量。李氏兄妹都沉默了下去,思考了好一会儿,长子建成才再度把话头提起来。
“依我之见,我们李家可以厚待之,以恩义结之。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否则也不会主动把放火的责任跟弘基兄分担!”
“就怕他不知道感恩,昨天爹爹答应举荐他当队正,他连谢字都没说!”已经过了一整天,李婉儿对昨日傻小子的失礼行为依旧耿耿于怀。
“他当时不是怕拖累咱们么,刘大哥已经解释过了!”李建成宽厚地笑了笑,替李旭说了句好话。既然父亲想拉拢此人,自己少不得也要费些心思。如果将来真是个乱世,那小子箭法超群,武艺据说也不错,留在李家至少可以当个悍卒来用。
“要不感恩,就杀了他。人不为我用,必杀之!”李元吉从母亲膝盖上跳下来,故作凶恶地说道。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不知道杀戮为何物的缘故。“杀”字被他说得像玩耍般,格外轻松。
“谁教你的这话!”李渊却板了脸,厉声质问。
李元吉见父亲生气,吓得立刻躲到了母亲的身后,边藏,边小声嘀咕:“《后汉书》上说的,爹爹如果觉得不对,孩儿改好了!”
“老爷,他还是个孩子!”窦氏夫人笑着替儿子打圆场,伸手将元吉从身后拉出,再度放在了膝盖上。“有什么不对,你一点点教好了,何必动不动就瞪眼睛!”
妻子在身边,李渊知道自己教训不了孩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都是被你惯的,动不动就提杀字。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将来难免会给家族招惹祸端!”
“才十岁的孩子,有什么祸端。再说了,他不是在替你出主意么?”窦氏爱怜的摸着元吉的脑袋,低声替儿子辩解。
她亲自为李渊生了四个儿子,长子建成老成宽厚,是个守业之才。二子世民气度恢宏,也是个能在世间立足的俊杰。三子玄霸体弱多病,留在老家没带出来。所以,窦氏把应该给两个儿子的爱都给了最小的儿子。虽然这个小儿子性子差了些,但聪明好学,武艺上进步也快。
“世民,你怎么认为!”李渊不再理睬元吉,把目光转向了话不多,但行事分寸感极强的李世民。
“这个人性子很质朴,阅历浅,头脑却不简单!”一直没说话的李世民缓缓地分析道。“有句话说得好,君子直,可欺之以方……”
他笑了笑,不再继续说下去。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得意。
注1:大隋军制,十人为火,火有火长。
第二章 出仕 (四 下)
天渐渐转冷,李旭的心也一天比一天变凉。在他心中,真正的官军应该是罗将军、步校尉那样叱咤风云的铁血男儿,绝对不该是身边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这些人非但没有马上取功名的雄心,甚至学一学怎么握刀的心思都没有。
但失望的心情并不影响他每天带队巡仓,也不影响他与上司和同僚们打成一片。刘弘基那天教导得好,如果你没有力量改变现实,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怀远镇这里虽然不理想,总好过了去别的行军中做小杂兵。况且身边这些同僚虽然懒了些,色了些,心肠却都不坏。至少他们从来不做强买强卖,欺压良善的勾当。
‘行军和虎贲铁骑不一样!’经过了近半个月的琢磨,并与王参军等老油子请教,李旭终于弄明白了大隋军制的概况。依照建国以来的传统,全国兵马分为禁军、府军、边军和行军四大类。其中禁军也称内府,是二到五品官员的后代才能加入的地方。而府军和边军是大隋的常备兵马,加入后全家可以免除课役。至于行军,则属于朝廷对外大规模作战才拉起来的临时队伍,通常由府军老兵担任队正、火长一类军官,普通士兵全是强征来的百姓,铠甲、兵器和战马都需要临时征来的士兵们自己准备。
此番东征,皇帝陛下一共征召了一百三十万人,以府军为骨干组建了十二个行军,每军人马从五万到三十万不等。唐公李渊负责在怀远镇替所有兵马准备粮草,不隶属于任何行军。皇帝陛下专门给了他一个从五品司库督尉的职务,辖一千二百人,分为四个团十二个旅。能当上火长、队正、旅率、校尉的,几乎每个人身后都有各自的背景。
“实话实说,咱们这帮兄弟就是来混几天日子,顺便捞点功劳回去给父母长脸的。你别那么看不开,整天没个笑模样。虎贲铁骑是厉害,咱大隋倾国之力不过养活了五千来人。连皇上东征高丽这么大的事儿都舍不得带上,你算算有多娇贵。老弟你在这是个队正,到那里去,估计连火长都没的做,别想不开,干!”王参军一边安慰着李旭,一边劝酒。他出身于淮南王家,世代簪缨的大户。可惜投错了胎,庶出。所以无法靠门荫当官,只好到军中先积累些功业。
“人生行乐须趁早,兄弟!功名自古马上取,这话不假。但万一失手,就成了帮对方取功名的那颗人头。看开点儿,有唐公帮衬着,你还愁不发达么?”说这话的是掌管刀甲、仪仗、厚衣、被褥的司仓参军齐破凝,大伙都习惯称他为老齐。年龄只有二十五岁,看上去却好像三十开外。和刘弘基一样,此人算个官宦之后,自幼被授了左勋侍的虚职。家中人丁不旺,没有兄弟姐妹,为了不出征战死,所以主动投到唐公麾下来替大军管理仓库。
“至,至少咱这不愁吃穿!传递家书也方便!”录事参军秦子婴结结巴巴的插话。他是垄右秦家的独苗,写得一笔好字,所以被李渊安排在军中做录事。顺带着也干些帮着低级军官们写写家书,帮王元通,齐破凝这些无聊人物写写喝花酒时专门用的情诗等杂务。
“谢谢诸位兄长,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之所以提起虎贲铁骑,是因为有个老朋友在那边做校尉!”李旭举起酒杯,狠狠地饮了一大口,说道。
传递家书方便,这好处他深有感触。唐公体贴下属,对某些假公济私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低级军官的家书总是搭官府公文的便,由驿卒经官驿传递。如此一来,从怀远镇送信到上谷郡只需要两、三天时间。而易县是上谷郡治所,如今县令对李家十分客气。
县令对李家客气的原因是唐公亲笔写了一封信给郡守,告诉他李旭被自己以良家子的身份征辟。过去弃学从商的选择,属于军中秘密公务。如今公务结束,身份也拜托郡守给改回来。郡守大人觉得事情奇怪,仔细问了唐公派来的送信人,才知道上谷李家与垄右李家居然是同宗,如今唐公已经认下了李旭这个世侄,特地留他在军中历练。
既然是唐公的世侄,那自然不可能是真正去经商。既然已经在军中当了队正,并可能继续高升,那自然不可能是逃兵。郡守和县令都是干吏,这么点推理难不倒他们。所以不到半天时间,李旭的事情就统统得到圆满解决。作为地方父母,县令大人还亲笔写了品学兼优四字评语,交由下书人送给唐公,算做自己对本县贤良的推荐。
得到儿子的消息后,李旭的父母也很快托人捎来了家书。对儿子突然离开苏啜部以及马上到手的儿媳不翼而飞的原因,两个老人在信中没有多问。只是告诉李旭,家中一切安好,两次托人带来的财物均以如数收到。长房大哥听说李旭有了出息,特地邀请老李懋参与族中事务。这回,父亲李懋不用再多交香火钱,而是像其他长房兄弟叔伯一样,每年都可以从晚辈们交来的香火钱中分一份奉养。
“唐公于你有知遇之恩,你必倾力而报之。勿以家中父母为念,切切!”信的末尾,老父李懋再次重复。每当看到这几个字,李旭就想起父母去年秋天在油灯下为自己准备行囊时的身影,一遍遍将包裹捆好,又一遍遍翻开,唯恐其中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于唐公的大恩,李旭早已铭刻于心。虽然他涉世未深,却也知道唐公亲笔书信对一个乡野间的普通农家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唐公那封信,县令大人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才学”。如果不是听说自己做了队正,族中长房叔叔伯伯们也不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李懋年龄已高,早应该享受晚辈奉养的事实来。
“头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李旭在初雪后的军营里巡视着,想着去年出塞时九叔的话。这些不经意间说出的,乡愿得掉渣的话都应验了。即便是为了父亲所受到的尊敬,他也要在这寒冷的军营中继续坚持下去。
但是,曾经把许多人生道理用最朴实语言教给他的九叔却再没了消息。李旭送出的第二封家书中曾专门问过父亲,但父亲的回信中却对孙九只字未提。
“估计是麻子叔没把事情办妥当!”李旭私下预测。他想找个机会跟建成说一说,看看唐公能不能过问一下孙九的事。结果,这个打算刚刚跟刘弘基提出来,就被对方一言否决了。
“你千万别再提孙九,也别跟人说自己师从他学过射艺,估计他遇到大麻烦了!”刘弘基谨慎地关好门窗,郑重叮嘱。
“麻烦?”李旭惊诧地叫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地方官员仗势欺人引起的,自己已经出钱打点,认错,又托了人,难道孙九故乡的官员们对他的恨就那般深么?
“你个傻小子,没看见当日你说起师承时,唐公和建成兄脸上的表情么?”刘弘基气得给李旭头上来了一个爆凿,低声质问。
“唐公曾经关注过我的师承?”李旭狐疑地想。想了好一阵子后,他才醒起那是一个多月前,自己刚见到唐公的时候。当时对方问及自己跟谁学的射艺,自己说了三个人。唐公最后一口咬定自己的师父出自江南王家,仿佛生怕自己跟九叔扯上渊源般。
“记住了,你的授业恩师是无名老人,出身于江南王家。与孙安祖没半点瓜葛!”刘弘基搬着李旭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想毁了自己的前程,不想牵连家人,一定得这么说。唐公世代为官,在朝中人脉极广,能让他皱眉的麻烦,肯定小不了!”
“嗯!”李旭点头答应。对刘弘基为人处事的智慧,他非常折服。对方既然这样教导,他没有理由不领情。
数日后,在司库参军齐破凝口中,李旭听到了一个谣言。几个月前,长白山(山东章丘)人王薄不愿意从军,带领一伙百姓起兵造反。义军编了一首军歌,流传甚广
“长白山